85 女祸 <上>（1 / 1）
后宫选秀，尤以容貌家世为首。若认真论起来，更以家世为重。
此次选秀，拥护康靖帝登基的九门提督林尚信之妹，林筝。
康靖帝母家戚氏，戚琳纭。
两广总督之女，陈庄丽。
庆郡王之外甥女，刘淑，是最为看好的后宫新秀。
“各位小主，请挺直腰，后宫贵人，就当雍容端庄。”顶着个大太阳，金枝手持着一根细长竹鞭，一个个纠正秀女们的站姿，当然，我也在其列。
“林小主，请您抬手，拧帕，走——”金枝走到一个女子身前，指向不远处的朱红宫墙，要求道。
那女子便是林筝，九门提督林尚信之妹，长的也是千娇百媚，看上去在家中也是备受宠爱的幺女。
林筝大概是在家中骄纵惯了，头一偏，理也不理。
金枝不急不恼，弯身一个宫仪，“林小主，等到八月皇上钦点之日，也是需先看各位的宫仪如何，才能决定。”
众秀女虽然还是站的笔直，但个个已经竖直了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
“那算什么？”林筝骄傲的一扬头，“我哥哥是助皇上登基的功臣，我林家也是世代忠良，你以为我会是那个没家世只长得一张狐媚子脸的赵荔容吗？”
赵荔容就是前些日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说昭懿贵妃不过是个过气主子的‘赵小主’，自从受过金枝不卑不亢的一番话后，她就推说身体不适而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多为同届秀女们耻笑。
“林小主。”金枝依旧教养嬷嬷的表情，“请您抬手，拧帕走——”
林筝见金枝丝毫不将自己的话听进去，而有些秀女也开始暗暗嗤笑，这对她这个娇女大概无疑是一个耻辱。
林筝姣好的面貌登时涨红，恼羞成怒道，“你敢这么和我说话，区区一个女婢，不过是尊称一声‘姑姑’你就反了天了，我要是不教训你，别人还不说我林氏连个奴婢也压不住——”说着扬手，看似要给金枝一巴掌。
我吓了一跳，抬脚就要上前，袖子却被人扯住，回头一看，竟是站在我右手边的刘淑，而站在她身边的，则是吓得脸都白了的陈庄丽。
我皱眉，“刘小姐，请放手。”
刘淑勾勾嘴角，给我一个讥讽的笑，“用不着你出头当英雄了，已经有人来了。”
转头一看，可不是嘛。林筝扬起的巴掌早就被一个太监拦下了，“哟，这位小主，您这发的可是哪门子的火气呀？”
林筝却是一脸嫌恶，开口就啐道，“狗奴才，你什麽身份？也敢碰主子我？”
那太监依旧满脸笑容，“小主说的对，奴才不过是韵妃娘娘身边的小李子，韵妃娘娘不过是是云南王的义女，而金枝姑姑。”那太监说着，看一眼纹风不动的金枝，“金枝姑姑不过是昭懿贵主子的贴身姑姑，您打狗也还是看主人呀，免得一时痛快惹来了万世忧，那可划不来。”说着，往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收回了伸出去的右脚，韵致的这个李太监可真不一般，几句话明捧暗贬，几乎就全灭了林筝的嚣张气焰。
云南王上官云舒现在掌管京畿卫，算起来九门提督也受其辖制，而戚家，虽然我这个昭懿贵妃在皇帝面前没什么很大的地位，但戚家却不好惹，若真要计较，就戚氏一个小小拇指也是能压死林家满门的了。
林筝的脸青白交加，秀女们们已经不可抑制的爆出一阵不小的笑声。
李太监已经松开可林筝的手，甩甩左手执着的麈尾，“韵妃娘娘有喻；念各位秀女新入宫，而习仪知礼辛苦，今特喻位秀女申时入长音阁听戏——”
这个新到的消息无异让待选秀女枯燥的日子来了一针兴奋剂，众秀女马上忘了刚刚林筝惹起的是非，开始议论纷纷——
“呀，去长音阁呢，我爹以前说他在那里陪太上皇看过武松打虎，可好看了......”这是没心机好耍贪玩的。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昭懿贵妃和韵妃娘娘......”这是有点心机，知道要探查的。
“呀呀呀，我要把我那件杏黄底绣穿花蝶的衣裳拿出来......”这是一门心思要出人头地，但又肯定会出错地方的。
我看着站在静怡轩宫门衙子下叽叽喳喳的秀女，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么一群小女生开始勾心斗角，争奇斗艳。
“怎么？很有趣么？”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
我微微偏头，刚好看见刘淑穿着一件天青色的素色衣裳来到我旁边，也和我一般远远站在远处看着那群欢喜的秀女。
我很有礼貌的一笑，“刘小姐，方才谢谢你。”
刘淑勾起嘴角，“你是戚氏哪一房的？据我所知，大房现在出名的就是一品大将军，二房就是当今的皇太后。而三房...”说到这里，她别有深意地看着我，“听说就只剩下昭懿贵妃一人耳。至于四房，康王而今已是狱中臣，戚氏四房的瑶仪夫人已经不足为俱。”
我笑，漫不经心道，“刘小姐对我们戚家倒是知无不尽哪。”
刘淑依旧微笑，“戚氏是我这次入宫来最为关注的，林氏即使是拥护皇上登位的功臣，但到底还是家底太薄，林筝骄傲自负也是底气不足。而陈庄丽，即使她父亲是两广总督，是个历经两朝不到的老臣，可惜她自己却是一个经不起事的主儿。至于你。”刘淑转头很认真的看着我，“戚氏一族新出的秀女，我猜你入宫是为了挽回昭懿贵妃在后宫的败势，以重新赢回戚氏一族当年的辉煌......可是。”说到这里，刘淑终于皱起了秀致的柳眉，不再微笑，而是疑惑地看着一脸笑吟吟的我，“为什么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出企图夺回皇宠的决心斗志？”
我依旧笑吟吟，反问，“那刘小姐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刘淑皱眉，犹疑了一会儿，“懒散，漫不经心，甚至在上次赵荔容出口说昭懿贵妃时，你是一脸兴味地看着赵荔容的挑衅，这说明你根本不在意而今代表你们戚家的昭懿贵妃在后宫的尴尬处境。”
我答非所问，“昭懿贵妃乃何人？何须我这个小小秀女来为之说话。”
“那你入宫是为了什么？”刘淑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怪物，“你对皇宠无意，你跑宫里来干什么？”
我理了理自己一身的薄衫子，“呃...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就这几样吧。”
这下子，刘淑看着我就真的象在看怪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这几个字就像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进宫就为这几样？...我怎么会碰上你这样的人？”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原来肯定是把我当成了假想敌，甚至可能私下里决定和我斗上一斗。
我忍着笑，“对呀，我戚琳...戚琳纭胸无大志，上面反正还有一个太后姑姑，皇上是我表哥...琳纭不必为自己担忧，要真说担忧的话，就是哪天我不小心落在了刘小姐手里，就请刘小姐放我这个无名小卒一马吧。”我说的半戏谑半认真。
看着刘淑对后宫新秀们指点江山的点评，我就知道这个‘刘小主’不会是个屈居人下的人物。
“我以为你戚琳纭会是个不同于林筝和陈庄丽的人物。”刘淑皱眉。显然对我刚才还未一争就先告饶的话很不满意，“后宫之中，昭懿贵妃不足为俱，我本还打算与你联手扳倒馨、韵二妃，而后平分后宫......”
我笑眯眯地，“刘小姐在说笑吗？扳倒馨，韵二妃后，难道你我能平和共处？只怕早已经成了水火不容之势。”
刘淑分明就是对我方才‘讨饶’的话在试探，看我是不是真的如她所猜测一般无知。
我当然就一耙倒打回去吓他一跳。
刘淑挑眉，了然，“你果然不傻。”
我在心里诽谤；废话。
“你只是懒！”刘淑肯定地对我这个‘戚氏新秀’下了评语。“很懒！”
“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秀女们来到长音阁，韵致已经在那里了，于是秀女们又纷纷开始给韵致美女请安。
韵致美女大概还不习惯京城一入夏就炙烤的天气，懒懒的扬扬手，站在她榻前的李太监就已经很有眼尖的说了,“平身。”
秀女们纷纷平身，虽是低眉敛目，却仍是暗暗打量着坐在上榻的韵妃，韵致美女却似无知无觉，只是吩咐，“来人，开戏。”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开唱了，唱的是千古名剧《窦娥冤》，可惜纵然这是国粹，是宫里最好的旦角儿来唱，我实在是难得听懂一言二句，一来是古文实在不好，二来那个戏文被如此唱出来，原谅我这个曾经长期旅居国外的听不大懂，唯一听懂的一句就是，“天也————”，实在是够我掩面无颜。
不过韵致美女看的挺起劲，我转头刚好就见她眼神专注地看着戏台上。
“宫里的戏子真是不一般。”我旁边的陈庄丽难得不羞涩，她扯着我的袖子，“戚姐姐，我在家里常见我爹哼哼，就没见他哼的这么好听。”
我忍不住笑，先抽回自己的衣袖，我今天的薄衫子可是内务府去年贡上来的茜陶纱，传说这衣料看似不打眼，若在春日穿上，却能吸附花瓣。多为贵族喜欢。
“那还用说。”我压低了声音，看一眼四周，“要是你爹能唱成这样，准被你烦死了。”
“为什么呀？”陈庄丽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微微展开刚才从她手里救出来的衣袖，“你看。”
“呀，戚姐姐。你的衣裳怎么成这样了？”陈庄丽惊呼，声音陡然拔高，一下子全场的焦点就聚集在我们身上，我略显尴尬的一笑，安抚了一下第一次被如此关注的陈庄丽，“大小姐，拜托你声音小一点。”
陈庄丽却是一脸难过，“可你的袖子......”
我看着衣袖上的五个手指甲抠出来的小洞，叹口气，“无事。”只是可惜了我唯一一件的茜陶纱。
正在这时，韵致美女身边的李太监却来到了我们面前，“两位小主，韵妃娘娘有请。”
我抬眼一看，韵致美女已经停下了看戏，正转头看着这边。
我从腰间的小囊里拿出一点碎银，塞进李太监手里，“麻烦公公了。”
李太监麈尾一扫，却推开了我递出的手，“小主客气了。请跟奴才来吧。”
我收回手，转而拉起陈庄丽，“走了，我们去见韵妃。”
原本坐在我另一边的刘淑终于回头，她看一眼垂目站着的李太监，然后道，“你们自己小心一点，不要磕着撞着韵妃娘娘。”
咦，这是关心吧？
我看向刘淑，却见她已经转头回去看戏了。
李太监还等在原地，我也不好意思再让别人等，最主要的是我身边的陈庄丽已经快缩到地下去了。
我笑，“烦劳公公了。”
德华殿
“见过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我和陈庄丽恭恭敬敬地给韵致美女请了个安。
韵致美女眉眼一挑，“宫仪行的不错了。”
陈庄丽对韵妃这句话惶惶不安，我倒是了然，韵致说的是我，三月时又一次我带着当初还是太子府里的众妃妾去给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请安，因为生疏，我居然跪在软垫子上就起不来了......当时要不是太后有意帮我遮过去，我当初就没脸见人。
“陈秀女。”韵致美女发话了，“在宫廷里是不可大声喧哗的，我希望你谨记，还有，戚秀女。”说到这里，韵致美女看我一眼，“本宫有话要问你，跟上来吧。”陈庄丽听到这里，脸色骤然苍白，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哀哀的看着我。
我无奈地看着袖子上再次多出的五个指甲印，“没事的。”我看一眼站在旁边的李太监，“李公公，就麻烦你送她回长音阁吧。”
李太监弯身，“是。”
看着陈庄丽一步三回头的步出了德华殿，我回头就刚好看到韵致美女正倚在内室门边，“看样子你还不错。”
我笑，“还好。”说到这里，我眼睛一亮，“对了，我刚刚行的宫仪很不错了吧。”
韵致美女似笑非笑，伸手替我打起湘妃竹帘子，“怎么，难道我们贵妃娘娘还期待我一句小小的赞美吗？”
我笑的见牙不见眼，“当然，每一句肯定都是对我的努力的赞美啊。”
内殿里燃着沉水香，味道极淡。
“其实今天请你来主要就是有关馨妃。”说到这里韵致转头看我，“她有孕了。”
我端起矮几上的冰镇樱桃冻，挖出一大块，然后一口咬下，口齿不清道，“知道。”
韵致拿银勺子搅着她面前的红豆沙，“问题就是；宫里应该不止我们知道，甚至可能已经暗暗传开了，就在前天，披香殿曾请我过去。”说到这里，韵致停了停，眉间微微拧起，“有人在送给披香殿的水里下了榭黎。”
我懵了一下，疑惑道，“榭黎？”
韵致看我一眼，“榭黎本是一种香料，但其服用的功效和红花的功效是一样的，不过较之红花，若是将此物加在水中，很难察觉。若不是馨妃本身就是调香高手，在饮下一口后既察觉了，只怕馨妃早就着了她们的道了。”
我倒抽一口气，追问，“那她如何了？”
“难受是肯定有的，不过还好，大人和孩儿无事。”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现在请你来就是想问你。”韵致道，“这宫里你可知道除了馨妃还有谁擅长用香的？”
我皱起眉，“那我还真不知道。”
韵致凝起眉，“能知道馨妃有孕的，非是能查阅彤史之人，可若想查阅彤史，非我们妃子品级以上的宫妃方可。而且榭黎又是从海外带入中原的重要香料......”
“从海外带来的？”我怔了怔，“那这或许好办了，戚家有人是掌管海运的海汶，我让他们查查可有人携带榭黎归海，若是有，这么重要的香料，我想在海汶那里应该是有登笔在录的。”
“这样也好。”韵致想了想，同意了。
“我现在在静怡轩，也不好明着管，你等一下以我的名义请太医正到披香殿去，有太医在，想来可能好些。”
韵致微微点头，“好。”
我现在已经没心情再吃什么了，只是搅着碗里的红樱桃发怔，过了一会儿，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娘娘，韵妃娘娘，不好了，出事了——”
我猛地回过神来，站起身随着韵致快步走出去，刚好看到李太监在廊下急得直打转。
“怎么回事？”我问，“慌什么？”
李太监吸口气，转头就给我们跪下了，“回禀贵主子，韵娘娘。刚刚长音阁传来消息，有两位小主不知怎么起了争执，双双掉进了海子里。”
“什么？”韵致喝道，我与她对看一眼，随即疾步奔向长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