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鹤唳（1 / 1）
年前一场大雪，扬扬撒撒地下了三天。呼啸的北风，在鹅毛般的雪花还没来得及融化之前，就将它们全部凝结起来。整个北京城象是穿上了一件厚厚的白色外套。
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似乎也预示了，康熙四十七年将会是风起云涌的一年。
二月初一这天，我看过‘山海楼’和‘霓裳’年终的帐目，对过去一年这两处的经营状况深感欣慰。‘山海楼’是老字号，今年我一改往年过年歇业的规矩，推出了一系列“新春团圆宴”，专门为过年期间想要宴请亲朋的人提供服务。对于‘山海楼’的员工，只要过年期间不回家留下来的，一律发给三倍的工钱。结果，我们的“新春团圆宴”受到京城各王公贵族的一致追捧，正月这一个月的营业额比平时三个月加起来还多。
‘霓裳’那边也在静子不断推出的各式新款服饰的带动下，用了不到半年，就已经收回成本。
“小姐，刚刚冷总管来请示，这个月初十是爷的寿辰，您有没有什么安排？还是照老例办？”巧月端着杯茶，进来禀报。
“啊！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又一年了。这事等爷回来我问问再决定吧。对了，熠儿和轩儿呢？午睡该醒了吧？”
“我这就过去看看。小姐，你自个也别一天到晚的忙活，得了空也该歇歇！”巧月边帮我收拾着桌上的帐本，边数落着我。
“得，我的好姐姐，我听你的，这就歇行了吧！”
“小姐，你可别嫌我烦。老太君和夫人送我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照顾好您！您先前受过那么重的伤，虽是好了，可总是伤了原气的。这前年为了两个小阿哥，又遭了不少的罪，现在再不好好保养着些，日后可有得您受的。再说，爷对您的那个紧张劲，您还不知道吗？您要是累病了，爷还不得心痛死罗！”
“死丫头，现在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了！是不是跟常宝学的，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历害啊，嘻嘻~~”
巧月脸上一红，正要说话，沅芷一掀门帘进来，“福晋，冷枫回来了，在外面等着要见您。”
“就他一个人吗？爷和小顺子呢？”
“就他一人，说是爷让来给您送个信的。”
“那我们去看看吧！”我站起来往外走。
冷枫是总管冷叔的独子，也是胤禩的贴身侍卫，年龄虽不大，一身内外功夫却是出神入化。胤禩对他很是信赖和倚仗。
“福晋，贝勒爷让奴才先行回来通知您，他今天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请您先用膳，不必等他了。”
“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吗？”我心里不由得一紧。
“回福晋，因为今天下朝后，万岁爷忽然在乾清宫晕倒了，各位阿哥担心龙体有恙，都在乾清宫外候着等消息呢。您不必担心！”冷枫侧立一旁恭敬地回禀着。
“哦！那你这会还回宫里去吗？爷身边可还有人侍候？”
“爷让奴才通知了您，就即刻回去的。小顺子现在爷跟前侍候着呢。”
“看今儿这天，一会指不定要下雪的，沅芷，把爷的大氅包好给冷枫带去。嗯，再拿上个手炉也包好。”
“冷枫，辛苦你了。回去告诉爷，让他好好照顾自己，有事就派人送个信回来！”
“是。福晋如果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冷枫从沅芷手里接过包袱，向我告辞。
我挥挥手打发走冷枫，心里惴惴不安的回忆起以前看过的史书。不对呀，从来也没有一本书上记载过康熙四十七年就驾崩的！可是他老人家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忽然晕倒呢？如是康熙真的现在就挂掉，那太子岂是是可以顺利接班？不会是因为我的出现，历史真的发生了改变吧！可是这样的结果，好象更糟糕啊！
一阵斗嘴之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别看了，人都走出院门了！呵呵呵”
“巧月姐，你又打趣人家！好讨厌。”
喔！我好象忽略了一些东西耶。巧月和沅芷笑闹着进来。
“沅芷，你跟着我也有不少年了吧？”
沅芷被我忽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愣，想了想笑道：“福晋，奴婢从康熙四十二年跟着您，到如今已经有五年了。”
“是啊，五年啦，记得那年你才十三岁，现在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这几年宫里、府里的事太多，我竟把你的终身大事给疏忽了。等爷回来，我和他商量商量，今年之内定给你找户好人家嫁了如何？”
沅芷眼眶一红，“福晋，沅芷不要嫁人，沅芷愿意一辈子侍候您！”
“又说傻话不是，姑娘家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你看婉清和灵素，去年不就都找到个好归宿了吗？”
“可她们都是找的九爷和十四爷身边的人，虽是成了亲，可还能跟着主子呢！”
“哦，原来你是为这个呀。那容易，咱们这府你可有你中意的人？你告诉我，我帮你作主。”我笑着拉起她的手。
“我，我```````”
“哎呀！沅芷，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看你脸红的，都快赶上窗户上的窗花了。小姐，她喜欢的就是冷枫啊。”
“原来是他。沅芷，你还真有眼光，嘻嘻嘻。那他喜欢你吗？”
“福晋！你怎么这么问人家嘛！”
“好了，好了。不问你了！等爷回来，我让他问冷枫去。要是冷枫也愿意，我就让爷给你们做主啊！”能够成全一对有情人，实在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用过晚膳，胤禩还没回来，我陪着弘熠和弘轩玩了一会，又给他讲了个童话故事，看着时间不早了，便让奶娘带他们回房间睡觉。两个小家伙正在牙牙学语阶段，听说要让他们去睡觉，兄弟俩默契地扑上来抱着我的腿撒娇。
“额娘，亲亲！”
“额娘，抱抱！”
看着他俩仰起的小脸，粉嘟嘟的，象极了胤禩的眉眼一眨一眨，心里一软，弯腰将他们搂进怀里，在他们的小脸蛋上各亲了一下。“熠儿，轩儿，现在额娘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们俩乖乖地跟奶娘去睡觉吧。”
俩个小家伙紧紧揪着我的衣襟，把头在我的怀里拱来拱去，根本不为所动。
“爷，您回来了！”小林子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福晋，歇下了吗？”胤禩声音嘶哑地问。
弘熠和弘轩听到胤禩的声音，立刻从我身上离开，摇摇晃晃地朝门边走去。“阿玛。”“阿玛！”
门帘掀开，胤禩一弯腰将刚走到门边的两个小人儿双双抱起。“熠儿、轩儿，怎么还没去睡,嗯！”
哥俩又使出惯用的招数，一左一右同时在胤禩脸上啵了一下，奶声奶气地道：“阿玛，想你。”
胤禩原本蹙着的眉，被他们的天真童言轻轻抚平。
我见他面色略现憔悴，颌下露出青青的胡茬来，心痛不已，对肃立在旁的两个奶娘使个眼色。她们上前要将弘熠和弘轩抱走，哪知这两个小家伙竟耍起赖来，死命抱着胤禩的脖子就是不松手。
“熠儿，轩儿，下来！你们阿玛累了！你们俩也刻回房睡觉了。”我板着脸，将两只“小浣熊”从“树”上拉下来，交给奶娘。
两只“小浣熊”嘟着嘴，十分不情愿地给我们道了晚安，让奶娘抱着离开。
我一边帮胤禩脱朝服，一边问他。“胤禩，你用过膳了吗？”
“今儿皇阿玛忽然病倒，大家都心急如焚，哪能有心情吃东西。”
你当自己是铁人吗？这么冷的天，居然一天不吃东西。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我皱了皱眉，在心里暗暗数落着。
“那你先歇会吧，我去厨房给你炒两个小菜。你多少吃点,啊！”数落归数落，心痛还是占了上风。
“瑶儿，你别走。陪陪我！”胤禩抓住我正在解钮扣的手。
看着他眼底闪过的不安与烦躁，我点了点头，吩咐巧月去厨房拿些饭菜来，又让沅芷打来热水，亲自拧了毛巾递与胤禩。
“皇阿玛，现在怎么样了？情况好些了吗？”我关心着康熙的龙体状况。
胤禩将毛巾递还给我，“我们离开的时候，皇阿玛已经醒了，也服了药。太医说，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便可。”
“好好的，皇阿玛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呢？”
“我饿了，先吃饭吧。”胤禩自顾走到桌边，坐下用膳。
见他有心回避，我也不再多说，只坐在一旁陪着他，顺便絮絮叨叨地对他说了冷枫和沅芷的事。“瑶儿，我知道了。等过几日闲了，我问问冷枫和冷总管再定吧。”
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我枕着胤禩的臂膀，将两只冰冷的玉足贴在他热乎的腿上，满足地闭上眼睛，享受着这只属于我的温暖。
胤禩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头顶，“瑶儿，别睡。陪我说会话好吗？”
“嗯！好啊”
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我忍不住微微仰头，只见他一手枕着头，两眼瞪着帐顶了呆。我支起半边身子，小心地问道：“八郎，是不是今日宫中出了什么事？”
“你可知道今天皇阿玛为何忽然晕倒？”胤禩转头盯着我。
我翻个白眼，瞪着他不答。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今天下朝后，皇阿玛收到一份密报，说太子在通州私建行宫，其规格完全是模仿紫禁城而建。”
“皇阿玛原来是被气晕的啊。对了，既说是密报，你是怎么知道的！不会是~~~”
胤禩看我紧张兮兮地样子，摇摇头，肯定地说：“不是我！”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打破砂锅地追问。
“今日知道这个消息的怕不止我一人。在这紫禁城里谁又没个眼线！”
想想也是，他们兄弟没有一个是吃素长大的，何况今天出了这样大的事。“唉！太子也太大胆了吧。这私建行宫，可是谋逆之罪呀！”
“大胆吗？还有更历害的呢！”
“还有！？”
“皇阿玛，忽然晕倒，大家都赶到乾清宫候着等消息，唯有太子迟迟不见人影。直到皇阿玛苏醒，他才姗姗而来。见了皇阿玛既没有忧戚之意，也没有良言宽慰，反而是听太医言及皇阿玛无大碍时，现出几分失望的神情。今日第一个跪安离开的也是他。”
听胤禩说完，我卧倒身子，重新在他怀里躺好，悠悠叹道：“今日之事，最伤心的怕是皇阿玛了，最疼爱的儿子竟然如此对自己！他老人家这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瑶儿睡吧，别想了！明日我还要早些进宫去。”胤禩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第二天清早，送胤禩到门口，我犹豫了半晌还是叫住他，“胤禩，今日午后我想和静柔、宁芳一起带上几个孩子，进宫去看看皇阿玛。”
胤禩听完我的话，转身看着我，沉吟不语。
“我知道，这个时候进宫难免会让人怀疑我们的动机，可我真的想去看看他老人家，纯粹只是一个女儿去看望病中的父亲这么简单。”
望见我眼中闪动的水波，胤禩伸手把我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无比洒脱地弯了弯嘴角，“去吧！晚末晌我在宫门口等你，咱们一块回家。”
当天下午，静子、小芳和我带着歆儿、弘明、弘熠和弘轩跪在龙榻前给康熙请安。经过一夜的养息，康熙的精神已有所恢复，对着我们摆摆手，“都起来吧。”
歆儿此刻已快四岁，因为继承了胤禟和静子的优良基因，生得玉雪可爱，活脱脱的就象观音座下的小玉女。她毫不认生地带着三个弟弟扑到榻边，牵起康熙的手，“皇爷爷，听额娘说您生病了，您哪不舒服，歆儿帮您摸摸病就好了！”
“皇爷爷，这个给您！”弘明趴在康熙腿上，伸出小手。
“这是什么呀？弘明。”康熙让李德全拿靠枕垫高了身子，歪在榻上。
“这是松子糖，您吃了药，再吃这个，就不苦了！”
康熙大受感动，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摸了摸歆儿和弘明的头，唏嘘道：“乖，你们都是好孩子，还惦记着皇爷爷吃了药会苦！唉~~！”
弘熠和弘轩见哥哥姐姐得了夸奖，不乐意了，使劲从歆儿和弘明中间挤进去，妄想爬上龙榻。我大惊失色，出言制止，“熠儿、轩儿，不得在皇爷爷面前无礼！”
弘熠和弘轩从未见我如此疾言厉色，小嘴一撇，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汇集。康熙对我挥了下手，示意我禁声。“李德全，抱他俩上来！”
弘熠、弘轩一左一右坐在康熙两侧，四只小手开始不安份起来，摸摸他身上的锦被，又揪揪他胸前的钮扣，眼看下一秒，哥俩就要把手伸向那一把银白的龙须，我急得是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你们俩谁是弘熠，谁是弘轩啊？”康熙的问题转移了两个小家伙的注意力。
“皇爷爷，猜猜！”
“呵呵呵~~，洛儿，这两个小东西可真是象足了你的古灵精怪呀！”康熙看我一眼，揶揄道。
不容我回答，康熙又低下头去仔细打量弘熠和弘轩。“嗯，皇爷爷猜，你是弘熠，你是弘轩，对不对？”
两个小家伙动作整齐一致地拍起小手，“皇爷爷，棒棒！皇爷爷，棒棒！”
我看康熙颇为费解的样子，解释说：“皇阿玛，您是除了胤禩和我以外，第一个一猜就中的人，所以他俩很兴奋，直夸您历害呢！”
“哈哈哈，原来如此啊！弘熠、弘轩，你们真觉得皇爷爷很历害吗？”康熙别有深意地问。
两个小家伙哪里懂得这么多，只顾着高兴，“皇爷爷棒棒！皇爷爷么么！”
康熙被几个孩子的天真无邪所感染，笑呵呵地和他们逗起趣来。
一个小太监端着托盘，走到李德全身边将托盘交给他。“皇上，您该吃药了！”
康熙不奈烦地一挥手，“拿走，拿走。朕已经好了，不用吃这劳什子的药。”
李德全还要再劝，静子抢先一步接过他手中的托盘，“李谙达，劳烦您带几个孩子出去玩会，皇上的药交给我们吧！”
李德全见我们主动接过烫手的山芋，大喜，“奴才谢过几位福晋！几位小格格、小阿哥您就放心交给老奴。”
弄走了几个小家伙，我拿起放在一旁的食盒，正从煲在开水里的磁壶往外倒热汤，就听康熙不阴不阳地问了句：“是老八、老九、老十四让你们来的？”
心里一惊，明白为什么早上胤禩对我要进宫来的事犹豫不决，原来他不是怕旁人的流言蜚语，而是怕康熙多心！
“皇阿玛，今日我们是以女儿的身份，回娘家来看望生病的老父亲！您不会这么快就不认我们了吧？”小芳跪在榻边帮康熙捶着双腿。
我端着香浓的热汤在康熙旁边跪下，“皇阿玛，这是女儿亲自熬的天麻川穹炖乳鸽，对头晕、头痛很有好处的，您尝尝！”说完，我端起碗来浅浅尝了一口，递到他面前。
康熙叹了口气接过碗，慢慢地喝着汤，“朕现在非常地想念温恪、温宪和敦恪。还记得那年中秋前，在重华宫，你们六个也是这么围着朕，侍候着，朕当时觉得温暖极了，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可如今，唉~~~！”
静子见康熙又伤感起来，忙安慰道：“皇阿玛，温宪眼下正在坐月子，过不了多久您就能见到她和您的小外孙了。至于温恪和敦恪，等过几个月，您巡狩塞外的时候也能见到的。可要是让她们知道您病了，还不肯吃药，她们一定会非常伤心的！”
“所以，皇阿玛为了不让牵挂您的女儿们伤心，请您用了这碗药；为了我们大清千千万万爱戴您的臣民们，请您赶快好起来吧！”我不失时机地送上温热的药碗。
康熙抚弄着颌下的胡须莞尔一笑，“你们三个丫头啊，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哄朕喝药！看你们也辛苦了半天，得，拿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