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无常(1 / 1)
康熙四十三年的除夕,我们三人第一次以八福晋、九福晋和十四福晋的身份出席了乾清宫的家宴。
席间众人对于我们这三个新鲜出炉的皇子福晋给予了极大的热情。大约是因为我们三个曾经是皇上最喜欢的格格,而胤禩、胤禟和胤祯也是康熙极看重的儿子,这样的结合不能不引来众人的注目。
静子此时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虽还不显身子,可因为害喜害得历害,人竟瘦了一圈。胤禟不顾周围众人好奇的眼光,一会给静子夹菜,一会给静子端茶,对于到他席上给静子敬酒的人,更是一概挡驾。整个一个二十四孝老公,哪里还有半点风流邪魅的样子。
十四那桌也只坐了胤祯和小芳,去年的那个舒舒觉罗氏并未出现。小芳还是老规矩,对着面前的美食,埋头苦干,对敬到她名下的酒,更是来者不拒。胤祯则是眼观六路,只要小芳的眼睛瞟过哪盘菜,下一秒,这道菜就自动到了小芳的碗里。
我端着杯热茶放在嘴边啜饮,胤禩侧着身子和临桌的七阿哥胤祐小声谈笑着。对面公主席上,敦恪发现我望向她们,咯咯一笑,用胳膊肘碰了碰两边的温恪和温宪,姐妹三人举起酒杯对我遥敬了一下,一个无比真心灿烂的笑容在我唇边绽开。
一片嘻笑之声从十三的席上飘来,胤隅、胤禄和胤礼三个小家伙,也学着大人的样,在给胤祥敬酒。自从嫁入贝勒府,好久没见过他们三个了,此时在我眼中,他们已不在是重华宫初见时的小小少年。眉宇间透露出的,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让他们看起来更象这紫禁城里的天潢贵胄。
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继续东张西望打量着周围,带着各种华丽面具的人们。不期然,在空中遇到两道清冷凌厉的视线。这是我在行完家礼后,第一次见到胤禛。只感觉一霎间,自己竟似要被刺穿了一般。
心里一个激凌,手一抖几滴茶水溅了出来。胤禩察觉到我的失态,从桌下伸过只手来,和我五指交错相握,关切地问道,“瑶儿,不舒服吗,手怎么这么凉?”
他和煦的浅笑映上心头,一种平静而温暖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将我紧紧包裹其中。摇摇头,用力攥紧他温温的手,这就是胤禩我的夫。他璀璨如星辰的眼眸,闪烁着永远也不会被击倒的坚定信念,总能让我莫名安心。
过完元宵节,康熙一连颁下了三道恩旨,为十阿哥胤硪和博尔吉济特兰齐儿,十二阿哥胤祹和大学士马齐之女富察玲佳,十三阿哥胤祥和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依梦指婚。虽然三位阿哥都早已经分府居住,可这次哥三个都是娶嫡福晋,自然不能马虎。
我们三个现在都是皇子福晋,对于这种皇家喜事,自是避无可避。何况胤硪和胤祥与我们关系不同一般。连着一个月的迎来送往之后,终于一切尘埃落定。
一个让人激动的好消息传来——宁芳怀孕了!想想自己马上就会是两个小宝贝的干妈,心里别提多高兴!
胤禩看我每天,雀跃不止的给静子和宁芳准备各种美食和补品送去,搂着我呢喃,“瑶儿,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我们自己生一个吧!”
“这种事,哪是想要就能有的?”我好笑地瞪他一眼。
“想当然是没有了,得有实际行动才行。想来九弟和十四弟定是比我努力!我这个做哥哥的可不能输给他们,瑶儿你说是不?!”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哪里是那个谦谦君子,分明就是``````“啊!”身子一轻,已被某人抱向房内。
康熙生日刚过,胤禩最最敬重的伯父裕亲王福全病倒了。他每天下了朝,总要到裕王府亲自为福全端汤奉药,问候一番后才回府。
裕亲王的病好一阵,坏一阵的,一直拖到康熙要巡狩塞外也没见大起色。康熙不放心这位老哥哥的病情,特命胤禩留京照料,不必随驾。静柔和宁芳因有了身孕,长途跋涉不方便,也没有随胤禟和胤祯出发。
临出发前一天,胤禟和胤祯跑来找我,“洛儿,我们此次去塞外少则一月,多则两月才能回来,静柔和宁芳现在有了身孕,我们原想送她俩进宫给额娘照顾,可她俩嫌宫里规矩多不自在,死活也不干。这托负给别人我们又不放心,只好请你辛苦些,多多去我们府里帮着照应一下!”
“你们今儿就是不来嘱咐我,我也会好好照应她们的。你俩个只管放心随皇阿玛去,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保证完璧归赵!”
康熙走了以后,我便开始兑现承诺。每天早上送完胤禩上朝,料理完府中的琐事,就出发去看静子和小芳。
胤禟在和静子成亲前,挨着阿哥府的后院,又买下一座园子建了个别院,将原先府里的四个妾侍朱氏、刘氏、郎氏和周氏尽数迁入别院居住。现在九阿哥府里住着的女主人就只有静子一个。
胤禟本意是将长子弘政,次子弘相和大格格芙蓉、二格格玉蓉都交给静子抚养,可静子毕竟是学过专业幼教的现代人,认为孩子只有跟亲生父母在一起成长,才是最健康的。于是说服了胤禟,白天将四个孩子接过来,由她教导,晚上则仍旧将他们送回各自的生母那里。
清朝对于皇子的教养是一套专门的规矩。在宫里位份低于嫔以下的女人,都不能自己抚养皇子和格格,象胤禩就是由于良妃当年地位太低,所以康熙将他交给大阿哥的生母慧妃抚养长大的。而在各王爷、阿哥府中,除了福晋和侧福晋,其它的女人也是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甚至于孩子都不能称呼她们为额娘。
正想着心事,马车停了下来,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胤禟府邸的红漆大门。小林子扶着我下了车,刚踏上台阶,胤禟的管家何玉柱就迎了出来。“八福晋吉祥!您来得可真巧,咱们福晋正吩咐备车,要去看十四福晋呢!”
“那可真是巧了!得,你也不用备车,一会,你们福晋就坐我的车去十四爷那吧。完了,我再给你们福晋送回来!”
何玉柱听说我要全程陪护静子,喜得眉开眼笑。“那可太好了,有您陪着咱们福晋一道,比派上整个御林军跟着都强!您不知道,爷临走交待了,要是他回来,福晋少了一根头发,就要揭我的皮呀``````”
“得了,得了。你这个猴崽子,别在这卖乖了。我问你,今儿个你们福晋早膳用得好吗?”
“回您的话,咱们福晋今天早膳用得香呢!用了一碗燕窝粥,半个艾窝窝,您昨送来的红枣莲蓉糕也用了两块,直夸好吃,剩下的还让小陈子给收着,说是明儿早上吃。”
“这可使不得,现在天开始变暖了,这种甜食不宜久存。既是对了你们福晋味口,我今儿晚末晌,再让人给你们送新鲜的来。以后每日,你们福晋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你只管派人来回我,我做好了现送来!”
“这可真是辛苦您了,我代我们爷先谢谢您!”何玉柱说完便跪下要给我叩头,我忙让小林子扶他起来。看来这个家伙对胤禟到是蛮忠心耿耿的。
我想了想,和颜悦色地对他道:“柱儿,你呀甭谢我啦。只要你侍候好你们福晋,九爷回来一准得重重赏你!现在你们福晋有了身孕,这身边只有婉清和小陈子贴身侍候,怕是不够人手。不如,你明天拿九爷和福晋的名贴,去将军府把你们福晋以前的丫头小青接来吧!”
“是,是,是!谢谢八福晋提点,奴才明天一早就亲自去办。”
在十四府里我们三个一起用过午饭,我和静子看小芳精神不济,催她回房去补眠。小芳从怀孕后,一直嗜睡,还好她不象静子害喜,成天的吐个没完。静子也是过了头三个月,这害喜的症状才慢慢好转了些。不然,这回胤禟和胤祯不在,我可有得受了!
送静子回府后,我让小林子把车赶到“山海楼”。这两年我们进了宫,酒楼的生意一直很红火,虽是有三哥时常来帮忙照应着,可这平日的经营管理却全赖了纪掌柜和杨昭。
大婚之后,胤禩给了我充分的自由。有一天,我约了静子和小芳,专程摆了两桌酒席请“山海楼”全体员工聚餐。杨昭和双儿两年多不见,都长成了大小伙和大姑娘。纪掌柜人到中年,膝下只有一女紫烟,见杨昭兄妹聪明厚道,便一心将他们当自己的孩子般照顾。
我们三人一商量,决定拿出酒楼一成的股份送给他们,以感谢他们这几年对酒楼的全心付出。开始,杨昭和双儿坚决不肯接受,说当年若不是我们相救,他们兄妹早已不知流落何方,眼下所做不过是尽本份而已。最后在我们一再坚持之下,纪先生和杨昭兄妹才勉强收下那一成股份。 想到以后来日方长,我们也把现在的身份告诉了他们三个,只嘱咐他们不可对外宣扬。
十四和小芳成亲后,在他府中花园内建了座两层结构的“沁芳阁”给小芳。他的两个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和伊尔根觉罗氏则住在府前的东西两院。平日小芳虽和她们同在一个府里,大家却甚少交往。可眼下胤祯不在府中,小芳虽说是嫡福晋,大家不敢怠慢她,可她自个一向是大大咧咧贯了的。只有小李子和灵素跟着她,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决定让双儿去十四府里侍候小芳。
回到府里,我顾不上休息,去厨房做了红枣莲蓉糕,又煲了乌鸡肚片汤让小林子看着火,才带了沅芷回“瑶池居”。洗完澡,胤禩还没回来,我随便扒拉了几口饭,便合衣躺在书房的靠椅上等他回来。
哪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胤禩却不见踪影。沅芷进来告诉我,“昨天贝勒爷回来,见您睡着了,亲自抱了您回房。早上贝勒爷去上朝时,特地吩咐不让叫,要让您多睡会!”汗哪!我居然一睡就睡了一夜!
接下来的七八天,我和胤禩都很忙,每天总是他走的时候我没醒,他回来的时候我又睡着了。今天我下绝心一定要等到他回来,好好说上几句话。
唔唔唔!好怀念被他拥在怀中的感觉啊!
吃过晚饭天色尚早,我想找点事情做做,免得自己忍不住又去见周公了。信步走进书房,看着桌上的文房四宝,想起以前为了应付胤禛,每每当做负担来练字的情形,不禁芫尔。现在,不知为何,却有种冲动让我非常想拿笔挥毫一番。
磨好墨,随手拿起本贴子写了一会,发现这字还真得天天练!这才几个月的工夫,我的字竟是大大的退步了。又临了几张还是不满意,索性丢开贴子,开始随性地涂鸦起来。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写完白居易的这首《花非花》,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好,拿起来正准备揉成一团扔了。胤禩一掀帘子带着满脸的疲惫进来,见我立在书桌前,握着笔傻瞪着他,颇为意外。
一秒钟后,我们同时开口,“瑶儿,你怎么还没休息?”
“胤禩,你回来了!”
胤禩走近前,看到桌上被我弄得一片狼籍,轻蹙了下眉,“你不是素来讨厌练字的吗?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人家想等你回来,又怕忍不住睡着了,所以就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嘛!”
温热的手轻抚过我的脸,“你这些日子辛苦得很,累了便该早点休息,不用等我的!”
“可是人家已经好多天没和你说上话了!好想你!”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胤禩拉着我到太师椅上坐下,将我抱在膝上,头埋在我耳后摩娑,“瑶儿,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以后我尽量早些回来陪你!”
“胤禩,你不用为我特意提早回来,你有你该办的事,我可以等你!”我转身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贪婪地嗅着只属于他的那股冷香。
进入六月,裕亲王的病情忽然加重,胤禩用六百里加急禀报了康熙。康熙得到消息,立刻提前结束了巡狩,日夜兼程,终于在六月二十五日赶回了北京。
六月二十六日酉刻,裕亲王福全因病医治无效,撒手西去。生前有子六人,女七人。康熙闻讯大恸,着其第三子保泰承袭了裕亲王的爵位,又命在京的所有皇子、福晋、公主去裕王府哭灵守孝。
过完头七,胤禩从裕王府回来,便将自己关在书房,不吃不喝了一整天。小顺子,小林子和沅芷几个急得不行,轮流来请示我。我知道胤禩对福全感情深厚,不亚于对康熙,此番心中定是无限伤痛,需要时间来适应。便吩咐他们不得前去打扰,只让厨房准备些清粥小菜备着。
我在屋里待到天黑,也没见胤禩从书房出来,又不见书房内有灯光,心里暗暗着急。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实在是忍不住,我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借着窗外月亮的微光,隐约看见胤禩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我吓了一跳,走过去心疼地将他的头搂进怀里“胤禩,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现在没人,你哭出来吧!男儿流泪不是罪。”
只感到怀中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却没有我想见到的泉水涌出。哎!这人真是的,在我面前还要死撑!
在我小腿肚子开始发麻之前,胤禩终于抬起冰凉的手,握住我的柔荑,拉我在他膝盖上坐下。“瑶儿,皇伯伯走了!我再也不能聆听他的教导。在这世上真心疼我的人又少了一个!”他的样子象个无助的孩子,迷茫的眼神让我心酸。
捧起他的脸,直望入他的眼中,“胤禩,我有个重要的问题问你。你一定要说真话,如果为难,就别说,好吗?”
他眨了下眼,浓密的睫毛象一片柔软的羽毛在空中呼闪而过。
“你,你,可想要金銮殿上的那张椅子?”我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问道。
在他的眼中连续闪过惊讶,慌张,激动和困惑之后,一切回复了风平浪静。胤禩淡然而坚定的看着我,“想!”
我心里正忐忑不安,后悔不该在这个时候刺激他,没想到他竟答得如此干脆。瞬时,房里的空气仿佛也凝滞了起来,我俩默默注视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其实心里早就知道答案,今天听他亲口道来,而且说得这样直接干脆,便知,历史真是无法轻易改变的。
沉默了半晌,我渐渐冷静下来,慢慢地贴到他的耳边,“你想要,我便陪你一起挣!不论将来结果如何,我都会一直守护着你!”
耳旁想起一阵急促的呼吸之声,腰间的手臂也收得更紧。
夜静谧的让人心碎。人生无常,如白驹过隙,只要他能快乐,其它的一切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七月,在淡淡的哀伤中,一个新的生命降临人间。静子在经过两个时辰的痛苦挣扎后,顺利地为胤禟诞下个,集他们夫妻优点于一身的小女婴。胤禟对这个小格格爱若珍宝,取名叫做——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