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卿本丫头(101-103)(1 / 1)
101
细雨飘摇,一直从昨晚下到今晨。
含元大殿,文武百官伏首朝堂。执事官正在宣旨:“……册封太子李偌为兵马大元帅,授右肃政台御史大夫韦枭保为军师,夏官尚书王晖宏为中军将军、羽林卫将军关羽为骠骑将军,右威卫将军秦琼为镇西将军……”
殿外,蒙蒙细雨中,三十万将士整装侍发。鼓声隆隆,声威震天。
皇后嫔妃们站在大殿右边阙楼的栖凤阁上,送太子出征。
阿彩和筱儿站在一起,站在最前面的皇后忧心忡忡地说:“怎么是个雨天……”
......
执事官宣旨完毕,皇帝道:“众卿家平身”,然后走下龙座,来到太子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为你派了三十万大军、最好的武将,你一定要赢!莫要刚腹自用固执已见,多听听将军们的意见,他们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切记!”
李偌正欲跪下表明决心,被父亲拉住,父亲的眼中弥漫着一层浅浅的水雾,一语千钧:“儿子…保重!”
李仪冷眼旁观。
......
李偌来到栖风阁,向皇后跪下:“儿臣拜别母后。”
“皇儿…”皇后的脸上竟不见半分方才的忧心,目光中全是希冀与信心,“…哀家等你平安归来。”然后悄声叮嘱:“所有大臣们都在看着,跟太子妃道别时表现得恩爱些。”
李偌来到阿彩面前,先看了一眼阿彩身边的筱儿,筱儿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再看看“沈善柔”,正咧嘴笑着,好像李偌不是去打仗而是出宫游玩似的。
太子张了几次嘴,极不自然地开口道:“爱妃~~我离开后,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又听到“爱妃”一词,阿彩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
大家奇怪地看着她。她在脑里苦苦搜索一句有点水准的话来掩饰。
“人在高处不胜寒啊!”阿彩缩缩脖子,装成雨天站在高高的栖凤阁上感到寒冷。
皇后点点头,对此语颇有些感触。
“善柔谨遵殿下教诲。”阿彩的演技极为娴熟自然,说完,嘴角又牵出一丝笑意来。
李偌不禁忿然:就知道没心没肺地笑,难道一点不舍都没有?真是岂有此理!
突然,他当着文武百官和三十万将士的面,猛地把阿彩拥入怀中,向皇后投去比这雨天还要阴冷的目光:母后,这回你满意了吧!
皇后如梗在喉,心隐隐在痛,神色却不见变化。
筱儿惊呆,对于“沈善柔”,她的心底究竟是有了些许妒意。
李偌贴近阿彩耳朵:“其实我想说,我昨天才发现,你身材不错!”
说完猛地放开阿彩,留给她一瞬间捉狭地微笑,毅然转身离开。
阿彩又羞又恼:&@^%$¥#*—*
他没有再回头,与众武将走下白玉石阶,走进纷飞细雨中……
102
正午,细雨初歇,几缕阳光刺破乌云,薄絮在清新的空气中飘飞。
冷宫的荒草沾着雨露,绿意盎然。
阿彩在冷宫后殿卧房的榻上手支脑袋打盹,另一只拿着绢扇的手仍在轻轻摇晃,肩膀上靠着一个玩得很累睡得很熟的小男孩,大腿上枕着一个瓷娃娃一样精致的女孩的小脑袋。
......
筱儿来到皇宫学堂,坐在自己曾经坐过的位置上。
小葶在旁边陪伴,她不明白,王妃娘娘眼里那晶莹的泪光,所为哪般。只看见娘娘几近失控地在书桌里翻找着什么,翻出一张已泛黄的字幅,一本页扉上提了字的书,一个碧绿通透的小瓶子……
嫁娶是成人礼,我们已不用再到学堂里来,再回首,原来那已是最美好的一段人生。
因为父亲是太傅,才可以在这里拥有一席之地。尽管只是个陪读,已经荣幸之至。我以为,他跟他们一样,因为我是这个学堂里唯一的女书生,所以对我格外关怀、呵护。
当时他坐在我前面,经常会送我一些字幅、书籍和小玩意。他总是腼腆地笑,寡言又少语。
是那太子的尊贵地位吧,他身边常常围绕着一群人,而他哥哥,却是独来独往。父亲嘱咐我,要与他俩多接近,相比起他,我更愿意接近他哥哥。我总是忽略他。他送的东西,常常被我随手不知扔到哪。如今想寻回,已无觅处,只剩了这些。
人常道十年人世几番新,只这半年,已是咫尺天涯。那次他抱着我下山的时候,我真的很想问他,愿不愿带我走,出宫,寻一处乐土,从此相依。
偌,我等你回来,我不会再次错过。
......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向前,扬起烟尘迷离了眼前的路。马车上的太子正闭目养神。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出宫了,从未试过会......想念。也许是放心不下筱儿的病情、处境、安危......可眼前一直晃动着的,分明是离开前最后一眼......疯婆子那又羞又恼的样子......
人不在这儿,还有本事来烦我!使劲甩甩头,把她赶出脑海。
结果却是更多的她跑了进来,凶巴巴的她,俗不可耐的她,脸上常挂着傻里叭叽笑容的她,一边罚跪一边说笑一边啃鸡腿一边用袖子擦汗的她,骑在他身上张牙舞爪咬他鼻子还撕他衣服从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的她,甚至还有脱掉衣服光溜溜地跳进木盆洗澡的她,统统出现眼前,挥之不去......
......
李仪急急地穿堂过室,来到仁寿宫太极殿,跪在外屋向父皇禀报:“兵部尚书又从各地抽调了十万兵马向幽州进发,一共四十万兵马了,父皇!”
“四十万兵马对比起我百万大军算什么?”皇帝的声音从里屋懒懒传出。
“百万大军三分之一驻守边塞,三分之一分布各州,长安的三分之一已然抽调一空,如今各州的精锐部队也被悉数抽去,后防虚空啊,父皇!”
“朕一定要他赢!”皇帝从榻上猛地坐起,“你兄弟在幽州出生入死!如果换了是你,朕也会派三十万兵马一同前往,十万兵马为你垫后!”
“恳请父皇收回这十万兵马,我带一万羽林卫为弟弟垫后!请父皇,把我也送到战场去!”李仪的额头贴近地面,多希望父皇相信,这一次全然来自真心。
“平王!”皇帝面有愠色,“兵部的事由太子负责,朕希望你把重心放到刑部,你是一个很有想法和见解的人,应该为完善我朝的刑律出谋划策!”
......
阿彩跟明志姐弟踢毽子,每人踢两下再传给下一位,谁踢飞了就算输。
阿彩边踢边说:“唉,明公主是个大美人,太子有型,平王又俊,连志王子都帅得没边了。”
明明接过阿彩踢来的毽子:“那当然了,我们的遗传基因好嘛!”
小志稳稳地接过姐姐传来的毽子,踢两下,传回给阿彩。
阿彩加大了难度,平踢一下再拐个花跳踢一下传给小志:“说的也是!皇上的老婆,个顶个的漂亮,你们的娘一定很美。”
小志也平踢一下再拐个花跳踢一下传给明明:“沈姐姐也很美。”
阿彩被小男孩夸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哪里哪里,嘿嘿。”
明公主接过了小志的毽子,依法效仿着踢:“嗯,孺子可教也,你还是蛮有自知之明的嘛,我觉得筱儿姐比你更漂亮。”
阿彩的笑容僵在脸上,无比尴尬:“是的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小志却说:“不是啊,我觉得沈姐姐比筱儿姐姐漂亮。”
阿彩又得意起来:“哪里哪里,其实差不多,嘿嘿。”
得意忘形之下,一个技术动作没处理好,毽子踢飞了……
“你输了!罚!”、“沈姐姐输了!太好了!”明志二人欢呼雀跃,想必是很艰难才赢了阿彩一次。
阿彩顶着一盆水站在庭院中,叹气:“你们一家人都是这样的,有罚人的爱好,太子罚我跪,你们罚我顶水站!”
明明拍拍阿彩的肩膀:“嫂嫂,你今天第十九次提哥哥了。”
阿彩惊讶之下头偏了一点点,头顶的水瞬间倾盆而下,她跟明明都成了落汤鸡。
小志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大笑,两人你望望我的糗样,我望望你的傻相,捧腹大笑……
103
是夜,皎月当空,叶落无声,晚风中略带几分凉意,秋天,悄然临近。
亭台水榭重帘间,平王仪斜倚雕栏,对月独酌。
一滴泪,不经意地顺着眼角淌下,滴落清幽的湖面。
往事历历在目,耿耿于心。
......
阿彩坐在烛火通明的房间里,百无聊赖。
刚想振臂高呼“自由万岁!”,谁料到估计错误,没有了太子的夜晚,格外漫长,东宫,冷冷清清。
到书案上拿起他常用的毛笔,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大丑字……
找来湿抹布清洁书案,连一个雕花的空隙都不放过……
清洁完书案清洁椅凳,接着是衣橱、圆桌、门、窗、地……
大扫除完毕,又无事可做了。
把宫女全部叫进来,聊天,聊到宫女们都已东倒西歪睡去……
翻开一本传奇,拿起一对红烛,自导自演着独角戏——“相公,你想我吗?”“娘子,我好想好想你,睡里梦里都是你,你是我心中最美、最大、最圆的月亮!”“相公,我也好想好想好想你!你是我心中永不落的太阳!”阿彩连打几个冷颤,面无表情五音不全地握住红烛开始唱歌,“不知道为什么掉眼泪~你难道不明白是为了爱~~若不是有情人跟我要分开~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
唱到宫女们纷纷随手拿起绢帕、书、毛笔、鞋子、茶杯盖、阿彩刚擦桌子的抹布、隔壁宫女的手……塞住捂住耳朵继续睡。
阿彩重重叹口气,决定…………睡觉!
一会儿睡在床上,他天天睡这儿;一会儿睡到地铺上,他离开前那晚睡这儿。
怎么办?睡不着。
干脆偷偷离开东宫,四处溜达,在这无法成眠的夜。
......
不知不觉来到湖边。
糟!战场上会不会有湖?河??江???
“咚……”听到有样东西掉下了湖,抬眼望去,李仪正在亭子里,探出护栏大半个身子…
“小心~~”阿彩跑过去拉住他。
他喝得满脸通红:“我的杯子失足落水了,我要把它救上来…”
“我已经救上来了,在这。”阿彩拿起石桌上另两个杯子,“它还把龙王的女儿娶了回来。”
“哦~~”李仪拿过阿彩手中的杯子,坐回石桌前,继续倒酒喝,“我忘打红包了,咱们干一杯!略表心意!”杯子举到阿彩面前。
阿彩也倒满酒:“干!”
“知道吗?杯子,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李仪弹弹手中的酒杯,仰颈又是一杯,“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永远是输家。”
“没有什么是注定的…你们宫里的人真奇怪,动不动就说注定这个注定那个的,太子也说生长在宫里的人注定了争斗……”阿彩意识到自己又提太子了,于是闭嘴不说,喝酒了事。
“我斗不过也争不过,我是个丫鬟的儿子,连自己的父亲都看不起我,不给我机会……”李仪的脸上泛起苦笑。
听到丫鬟二字,阿彩沉默了:原来在宫里我最讨厌的人,与我是同样的。对贵妃的厌恶一扫而空。
两人默默地喝酒。
“贵妃娘娘,是怎么进的宫?”阿彩轻轻地问,尽量不要刺激到他。
“母亲是皇后的陪嫁丫头,从宫女到才人、到贵人、到嫔、到妃、到贵妃,这一路走来的辛酸,只有我们母子知道,她被皇后百般打压、排挤、折磨,生下我的第二天就要帮皇后洗脚洗衣,下雪天罚跪一宿祖宗牌位,落下哮喘的病根……”李仪狠狠地又饮一杯酒。
阿彩难过地低下了头:丫头在这宫里混,多难!如果我不是沈善柔,也许十个阿彩都混不下去。
“我很想,很想为母亲争得一次荣光。但是…击鞠、蹴鞠、狩猎、做诗、写文,只要父皇在场,我不能做得比偌好,不能抢过太子的风头…小至学堂的座位、西域进贡的东西,大到朝中各部事务,所有一切,他选剩的都未必轮到我,还要看父皇给不给…唯一一次!唯一一次例外就是选妃,所以我要,选走他深爱的人……”仪眼中,寒光阵阵。
深爱?是有多深?阿彩甩甩头,让自己不要想。她抢过李仪的酒杯,把他扯到湖边:“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烂醉如泥的人可以为母亲争得荣光吗?”
看着月光下湖面上自己的倒影,仪道:“我甚少照镜,害怕看到镜子里原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
“没有啊,你看清楚,很帅啊!”阿彩指着仪在湖中的倒影说。
仪笑笑,像堆烂泥一样瘫坐在湖边草地上。
阿彩也跟随着坐下,茫然地看着清冷的月光,淡淡地说:“我有个丫鬟,从小死了娘,爹娶了个后娘,生了个弟弟,后娘说她命硬克死亲娘,她爹怕她把后娘跟儿子也克死了,就把她卖给大富人家做丫头,起先卖得很近,她逃了回去,她说自己很能干什么都会做求爹娘留下她,结果第二天她爹把她带到千里之外的长安给卖了,卖到我们沈府,那年她才九岁。我发现她很喜欢编些草蝈蝈草灯笼什么的,就问她编给谁,她说编给弟弟的,这是她弟弟最喜欢的东西,她怕将来见了她弟弟没有这些东西给他他就不认这个姐姐了,就这样一编编了十年,她都没有再见到她弟弟……”
“她不恨她弟弟吗?夺走了属于她的一切。”李仪顿感于我心有戚戚焉。
“为什么要恨?爹娘偏疼谁轻视谁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是同父异母,也是自己亲弟弟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阿彩淡淡地说着,心里想着:这是太子教我背的第一首诗,当时他在想什么?
仪带着几分醉意看着阿彩,从眼里看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