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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起云动(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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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风很宜人,不是吗?”

“是。”

“你觉得那些蔷薇美吗?”

“美。”

“你都没有看,怎么知道美?”

“……”

“好,就算你看了,那你觉得是我美还是花美。”

“公主天生丽质。”

“是吗?”

“是。”

“那你愿不愿意娶我?”

“.…..”

“怎么不说话了?这话很难回答吗?”

“公主这玩笑开不得!”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

“再过两年我就可以叫父亲把你指给我做夫婿,你可愿意?”

“公主请自重。”

“呵呵,我怎么不自重了?我们白族女子敢爱敢恨,我喜欢你,我想以后嫁给你,这有什么错吗?”

“......”

往事就像一滴水,“咚”落进心湖,然后泛起阵阵涟漪。那一年,梦舞豆蔻年华,娉娉袅袅十三余。那年的阳光很充足,所以蔷薇开得尤其早,乳白、鹅黄、金黄、粉红、大红、紫黑,花朵有大有小,花瓣有单有双,大有“密叶翠幄重,浓花红锦张”之景。就在那个被蔷薇花香弥漫的黄昏,情窦初开的少女,寡言冷漠的青年,一段赤裸的告白,一个夺荒而逃的背影。

“公主,王请你去书房。”

淡淡的语声把我从蔷薇的记忆里拉了回来,我抬头环视周围,梦舞早已掩没于花团锦簇之间。我的面前躬身立着一个男子,他坚毅的脸上棱角分明,眼神中冷漠依然不带任何的色彩。我有些惊讶地问:“怎么今天叫你来传话?你可知是何事?”

“公主去了自然便知。”

我轻笑,有些嘲弄似地盯着他的脸,他的脸上自始自终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

“人和狗总还是有区别,爨中土地虽不广阔,可养个人还是养得起的,不是吗?”

“王与公主可以叫属下去死。”他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痛楚与焦灼,可这逃不过我的锐眼。

我再次冷哼,有些微怒道:“王与公主?永远都是王之后才有公主,不是吗?”

他不再说话,沉默着垂首。面对我的不满与责备,不说话是最明智的做法,聪明如他,确实是对我了如指掌。我终究是爨(cuan)族长公主,凡事也不可能遂了性子,他不过是父亲的奴才,我又何必失了身份与他斤斤计较。何况,他今日如此,不正是我多年前的心愿?

“你下去吧,我随后就去。”

“是。”

他转身离去,我竟然发现他的背影有些僵硬,风吹乱了他桀骜不驯的发,他的脚步也不似往常的淡定从容,我的心没来由的有丝心痛。

“姐姐,郝戈找你有事吗?”梦舞不知何时从何地钻到了我面前,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纯真的美好,可她的眼睛里分明有着疑惑、探询,或者还夹杂着不满。

她明明已经听到了方才的对话,却还装做毫不知情。

“他来传话,父亲或许有事找我。”我并没有点破这个小姑娘的谎言,于是我温柔地对她说道。

“是吗?”梦舞展颜一笑,百媚横生。她高兴得牵起裙子转了一个圈,复又拉起我的手,眼波流转,轻启朱唇,用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柔媚声音对着我不经意道:“我还以为姐姐又找他来训诫呢!”

“训诫?他做错事了吗?”我疑惑地反问梦舞。

梦舞“咯咯”娇笑着道:“姐姐哪次训诫不是没错找错啊?”

我知道我脸上的笑容与温柔在这一瞬间被固定了下来,我有些讪讪地、狐疑地问梦舞:“你常常见我训诫他吗?”

梦舞一转身,飘然而去,笑声婉转灵动,如出谷黄莺,“不多的,只有两次。”

我的人整个地僵在了原地。

初次遇见郝戈的时候,我七岁,梦舞两岁,那时的母亲还很健康美丽。

“娘,那个人是谁?”清晨的露珠还没有散去,我的蔷薇园中居然有个冒失鬼在练武。他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可眼神中已然集聚冷漠,一招一式凌厉狠辣。他全神贯注,一心只在练武,周遭的一切于他都全然不顾。

母亲拉了我的手,慈祥而温和地对我说:“那是郝戈,你爹爹的义子,以后他便是你的兄长。”

“那又如何呢?”我自小就知自己是爨(cuan)族的长公主,地位身份尊贵无比,我何须要一个来路不明的兄长。

母亲弯腰搬正了我幼小的身躯,她严肃而郑重地告诉我:“蝶儿,他是哥哥,你要尊敬他。”

我挣脱开母亲的手,走向了蔷薇花丛。然后我看见了郝戈薄薄的单衣已被细密的汗水浸透,我低头,发现一片被踩得狼藉的草地。

“哥哥,你怎么不休息呢?”

他蓦然停了身手,愣愣地看着我,冷漠的眼神里居然蕴含了惊讶与温柔。我笑得愈加的灿烂无邪,很早的时候,我父亲就曾对人说,他的梦蝶是世上最精致美丽的娃娃。

“你是谁?”他傻傻地问我,居然不敢走近我身边。

“我是梦蝶,哥哥你不认识我吗?”我无辜而又委屈的噘起了嘴。

他显然开始手足无措,因为他居然找不到话回答我。我慢慢的靠近他,我居然只到他胸膛,他身上有一股汗湿的味道,和着早晨蔷薇的花香、青草的芬芳,竟让人有丝沉醉的晕眩。我清楚地听到他咚咚的强有力的心跳声,然后我看见他情不自禁的伸出右手食指轻触我的脸。比起他阳光般的健康的古铜色皮肤,我的脸白晰粉嫩、吹弹欲破,想必更具有诱惑吧!

就在他失神沉迷的当下,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把把他推进蔷薇花丛,我如愿的听到一声惊呼,却不是他的,而是我母亲的。母亲奔到郝戈身边,把他从花丛中拉了起来,然后转身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我没有哭,因为自始自终,他也没有哭。尽管他脸上全是蔷薇刺的划痕,尽管他手上布满点点血珠,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他看起来也不过是有些失神和茫然。

“这是要警告你,以后不可以随意糟蹋我的花园。”我骄傲的仰着头逼视他,谁若毁坏了我心中的美好,我定要他十倍奉还。逐浪

那一次,我坚决不道歉;那一次,我母亲又补了我一巴掌;那一次以后,郝戈再不曾在我的花园中练武。

我十八岁那年的四月,蔷薇已经开满整个花园,可是我母亲已经整整去世了八年。就在那片我曾推倒郝戈的蔷薇花丛掩映下,我不小心听到了梦舞对他的告白。我猛然惊觉,我的梦舞已经不再是牵着我的手蹒跚学步的小丫头。看着郝戈仓皇失逃的身影,我如释重负。

隔天凌晨,我在那片蔷薇花丛传了郝戈来见我。

他来的时候,脚步极轻,我蹲着身子,鞋子早被露水打湿。我没有说话,他便静静地站在我身后,一动也不动。我缓缓地、温柔地去抚摸那些娇柔的蔷薇花瓣,花在我指尖轻轻摇晃,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你来了?”我背对着他,我们明明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一开口,却像深交多年的朋友。

“是。”

我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凄楚,十一年了,从我推倒他那一天起,我们不曾说过一句话,其间偶有碰面,不是他避我,就是我不理他。我轻折下一枝粉色蔷薇,转身举到他面前,默默地插在他衣襟上。

“美吗?”我微笑着问他。

“是的。”他说话好像总是那样简洁。

我复又把那花拿了下来,盈手一握,枝上的刺迅速刺破了我的掌心,鲜红的血一滴滴往下落,我的眼睛一下就聚满了眼泪。就在那一刹那之间,他握住了我流血的手,抖落我手中的花瓣,毫不迟疑地低头用温热的唇吸吮我掌心的污血。我的眼泪终于决堤如海,一发而不可收拾。被蔷薇花刺到,真得痛彻心肺,那年的他,一定比我今日更痛十倍。

他被我的眼泪吓到了,进退两难,只是傻傻地握着我的手,忘记了回避。我在泪眼朦胧中分明看见了他眼里的温柔与怜惜。

许久,我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嗖”地抽回了我受伤的手,环视周围,天色尚早,不见一个宫人。我们同时在瞬间恢复了最初的漠然。

我想我只是太缺乏温情,抑或是精神上太过艰辛,否则不应该做下方才有失体统的举动。我有些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刚才的事,你最好忘掉!”

“是。”他又变回了父亲身边最得力的义子,冷漠、镇定。

我轻舒了口气,眉开眼笑道:“果真如此,我就放心了。”

我低头看了散落草地的碎花瓣,想起了传召他的目的。思忖片刻,我淡淡地对他说:“昨天梦舞和你说的话,你最好也一并忘记。”

他或许是没有想到我居然偷听到了他与梦舞的对话,我明显感觉他的身形有些微震。我猜想他会说“是”,可是我听到的话却是:“十一年,这地方我每天深夜都会来。”

我如当头一棒,所有的冷静土崩瓦解。过往种种,我豁然明朗。他不怨恨我,却时刻躲避我;梦舞的话,情真意切,他却惶然而逃;面对我受伤的手,他慌不择路。一切的一切,只是我太过愚蠢。

“你最好以后也莫要再来这里了。”我终是能很快恢复理智,我和他,永远不可能有交集。于是,我警告他:“你最好时刻记住你和我的身份,切莫要做一些非份之想。梦舞实在太小,她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我一直就知道,又何须公主特意提醒。”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他平静地外表下,掩藏的应该是火热的激荡的心吧,我莞尔一笑,第一次真心真意对他说:“哥哥,不论是十一年,还是二十一年,你都应该明白的,蔷薇虽好,可终究有刺,不是吗?”

我们相对无言。那一次以后,我与郝戈,连面也不再常见,更遑论谈及只言片语。

在我的记忆里,关于郝戈的部分就只有这短短的三个片段,初相遇时,梦舞不过是一个两岁的孩子,懵然不知世事。我突然很想嘲笑我的自以为是,我那一直认为少不更事的妹妹,原来比我这个姐姐更懂得什么是聪明。这个世间上,谁又能信誓旦旦地说,我掌握着你的秘密,你在探询别人的时候,殊不知别人也在窥视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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