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流泪的微笑(1 / 1)
十七 1
2008年1月26日,上海下了几十年来少见的大雪,漫天飞舞的雪花点缀了整个申城,让上海显示出难得“素颜”。虽然大雪导致了多个省份的雪灾,造成了很大的经济损失,可是对很少见过如此大雪的南方人来说,雪意味着美景,意味着乐趣,意味着洁白。
守在手术室外面的合欢,以及陪着她的周媚湄、黄宜却一点心思也没有欣赏雪景,她们都在焦急的等待东胜的洗肺结果。
对普通老百姓,伊拉克战争死掉上万人的重要性比不过亲人的健康问题。不是我们冷漠,而是我们其实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谢谢你们来陪我,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熬这样的时候。”合欢真心的对周媚湄和黄宜说。此时此刻,合欢一次一次的感觉到心脏的紧缩,每一个进出手术室的医生或者忽护士都让合欢感觉到紧张。
“别客气,咱们是姐妹,你从外地来,又没有什么亲人,我们就是家人呢。”周媚湄安慰道,握了握合欢的手。
“我是有私心的。我还指望东胜以后要为我挣钱呢。”黄宜力图让气氛轻松点。
“我只要东胜健康就好。以前,我总是想东胜要是年纪大点就好了,要是成熟点就好了,要是再积极上进一点就好了。这次,在生死面前,我突然觉得年龄什么的一点也不重要。我现在只要他好好的活着,我们能够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合欢轻轻的说。
“你真的准备今年春节到东胜家去?你妈妈没有意见吗?”周媚湄问。
“我昨天和我妈妈打了电话,告诉她我要守在爱人身边。我妈妈叹了口气,说,‘反正你很早就一切都自己拿主意的,我是管不了你了’。那一刻,我忍不住哭了。我也想做个孝顺的女儿,能听父母的话,陪在母亲身边。可是,我觉得东胜值得我付出,我觉得他才是今后陪我一辈子的人,我也想一直陪着他。”合欢之前虽然承认和东胜在恋爱,但是却也从没如此坦白过自己的心迹,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如此需要倾述。
“前一阵子,我也一直和大海讨论,为什么我们需要婚姻?为什么我们需要有另一个人陪我们过一辈子。我觉得也许是我太不自立了,太依靠别人,所以,我才那么在乎爱情。后来,大海和我说,我们每个人都需要爱情或者更广义的爱,因为在爱人的身上,我们才能发现自己的价值;因为有爱人,我们才能更好的爱自己。所以,我想,是不是能够天长地久,那是一个结果,很多时候,我们无法控制结果。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不要为了天长地久把对方捆死在身边,那样,即使天天在一起,但是一点也不快乐又有什么意思呢?重要的是,要让爱人因为有我,而觉得生活更美好,让自己因为有爱人而更热爱生活。”周媚湄说。
“媚湄你成熟了。”黄宜由衷地说,“你讲的一点也不错。我一个人生活也觉得挺好的,可是,快乐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分享和分担都是一种遗憾。所以,没有爱人的时候,我们不强求,可是,有一个好爱人的时候,一定要珍惜。这一点,我其实挺羡慕你们的。”
“我现在也觉得自己幸运。我内心里非常感谢东胜。没有东胜,我也许永远不可能如此简单快乐纯净的生活。有的时候我想,东胜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呢,他让我觉得自己也纯净起来。可是,我现在又很害怕他是天使,我怕天使总不能在人间停留很长。”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们也不贪心,让东胜离开天上50天就好。”黄宜也握紧了合欢的手。
而在手术室里的东胜正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洗肺,一开始从引流管排出来的“洗肺水”像变质的煤尘一样浑浊,如果把第一次洗肺的水瓶拿在手中细看,在瓶中的上方,零零散散地悬浮着一些冲洗出来的絮状尘物,而在瓶子的底部,密密的一层与他职业有关的黑色煤灰碎末。洗了几次,水才变得清澈了。
东胜毕竟年轻,虽然洗肺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但是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东胜还对三位女士开玩笑说:“我现在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了,连我的过去都被洗干净了。”
一句话,让眼角还挂着泪水的合欢笑了。
这个时候,周鼎新也赶了过来。
“你小子放你几天假,好了就要来干活啊。现在你的一帮粉丝就等着你却给他们拍写真呢,连我也不要了。”鼎新说起话来似乎还有吃醋的味道。
“你周扒皮啊?不许逼我们家东胜。”合欢马上护着东胜说。
“我们家,啧啧……”周鼎新对东胜狹狹眼睛。东胜开心的笑了。
合欢脸红了。
有了朋友们的调节,本来很悲伤的合欢也变得好受多了。
周媚湄和周鼎新一起离开的时候,鼎新感叹道:“说实话,以前我觉得东胜喜欢上尹合欢挺不可思议的,我总觉得他吃亏了。现在看来,合欢对东胜也真的是一片真心呢,而东胜和她在一起才真正快乐起来呢,像个男人了。”
“当然是真心啦。以前合欢考虑现实的因素很多,总是很犹豫;现在,合欢面对自己的内心,就很容易真情流露了。”媚湄为朋友辩护到。
“他们两个人走到一起,我可是功不可没呢。”鼎新得意的说。
“和你有什么关系?”媚湄不屑道。
“怎么没有关系?要不是我把我追女绝技的最后一招‘霸王招’教给东胜,那小子傻乎乎的,不知道等到何年马月呢。”
“霸王招?”
“像合欢这样理智的白领女性,要等她想清楚了接受小她那么多的东胜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方法是霸王硬上攻,让她直接面对火热的激情!”鼎新说起来可真是很得意。
“也是啊!”周媚湄也笑了。
无论如何大家都希望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两个星期后,合欢和东胜一起回到了山西晋城的老家。
都说“近乡情怯”,东胜倒是没有这种感觉,反倒是合欢,越接近东胜家,就越紧张,心怦怦跳得自己都听得到了。
合欢虽然觉得自己已经冲破了一切阻碍,但是,内心里最害怕的就是面对东胜父亲。当年,东胜父亲希望自己带东胜去开创美好生活的,压根都想不到东胜会和比自己大11岁的女人好上了。合欢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拐卖青少年的人口贩子,更糟糕的还中途扣押了这个英俊少年。
“东胜,你说,你爸爸要是坚决反对我们的事情,怎么办啊?”合欢问。
“有我呢。我们先什么也不要说,就说尘肺病的事情。我们的事情我找机会说。别担心。”东胜握紧了合欢的手。
到了东胜家里,合欢赶快放开东胜的手,装得像是普通朋友。
东胜的父亲见到快一年没见的儿子真是又悲又喜又悔。喜的是儿子明显成熟了,装扮也像个城里人了,从电视里知道儿子成了新世纪男生,电话里知道儿子现在是摄影师了,乡亲们都羡慕他呢;悲的是这么年轻的儿子竟然也得了那种喘不过气来的病;悔的是当初再穷,也不应该同意儿子下矿啊,两年的工作却有可能毁了儿子的一生。
东胜倒是显得精神分外的好,心情分外的好。吃饭的时候,轻描淡写的和父亲说起自己的病,说医生说啦,自己是“早早期”,一点也不严重,现在经过治疗,已经恢复了。然后说起这次合欢和自己一起回来是希望能够帮助自己的那些煤矿兄弟,因为如果发现的早,那么治疗的效果越好。
东胜的父亲非常感激合欢,简直就是要对她磕头感谢了,一再说“合欢,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东胜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合欢只好期期艾艾的应和,心里想要是老爹知道东胜已经“以身相报”了,不知道做何感想?
东胜看着合欢不好意思的样子,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
冬天的夜黑得比较早,合欢想着要早点休息,好避开东胜父亲一再的感谢。不过,村里人可不这么想,知道东胜回来了,纷纷过来聊天,大家都为东胜感到骄傲。这个村还从来没有人上过电视呢。
因为东胜父亲的宣传,大家也都知道合欢就是东胜的恩人,有个老太太握着合欢的手,说:“你真是女菩萨啊。”
因为“心里有鬼”,合欢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回应这样淳朴的乡亲。
东胜第一次被村里人如此重视,如此赞扬,开始有了一些荣归故里的感觉,虽然来之前,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把病情和恋情告诉父亲,如何说服煤矿兄弟去做检查。因为很多乡村的人都不愿意去医院,现在自己变得如此重要和“显赫”,反倒让说服工作变得容易的多,何况还有资金支持,让东胜对自己和要完成的任务都充满了信心。
幸亏村里人都休息的比较早,晚上10点,合欢被安排在东胜的床上休息,而东胜则在厅里搭了个简易的床。
睡惯了席梦思的合欢,突然睡硬梆梆的竹塌床还真是不习惯,觉得骨头都被硌痛了,一翻身,又是吱吱嘎嘎的声音,硬梆梆的被子又怎么都暖和不起来。结果一个小时过去了,合欢比上床之前还要清醒,开始无比怀念东胜温暖的怀抱。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轻轻的唤了声:“合欢,睡着了吗?”
自然是东胜进来了。
“正在努力入睡呢。”合欢很清晰的回答。黑暗中,都能感觉到东胜笑了一下,然后一个温暖的身体滑入被窝,合欢一下子觉得温暖而踏实。
“被你爸发现了怎么办?”合欢有点担心,但是手却抱紧了东胜。
“没关系,我明天早点起床好了。”东胜拥进了合欢,这也是东胜熟悉的感觉。
结果,两个人一觉睡到天亮,一直听到东胜父亲的咳嗽声才清醒起来。
“怎么办?”合欢很紧张,这次可真是糗大了,颇有点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觉。
“你慢慢起来,我先出去,等我来叫你。”东胜倒是挺冷静的,不慌不忙的穿衣服出门。
合欢只好用被子蒙住了头,等待。
半个小时后,东胜过来叫合欢:“女菩萨,起床啦。”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了。
“你爸怎么说啊?”合欢还赖在被窝里,真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要起来。
“一切都搞定了。赶快起床,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东胜把合欢拉起来。
合欢看到东胜的父亲,有点尴尬,叫了声:“叔叔”。
结果,东胜的父亲似乎比合欢还要尴尬,“哦”了一声,赶快走开,一边走,一边说,“早饭都准备好了,在桌上呢。”
吃好早饭,出了门,合欢和东胜准备挨家挨户的去劝说几个曾经一起下矿的兄弟。
路上,合欢问东胜:“你和你爸爸怎么说的啊?你爸爸怎么说?”
“山人自有妙计。你就别问了。反正我爸默认我俩的事了,不会反对的。你放心。”东胜向父亲坦白后,胆子也大了,在乡间的路上,就忍不住把手搭在合欢的肩上,想要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爱情呢。
“你到底怎么说的啊?我急死了。”合欢还是想知道。
“真想知道?说了可别骂我啊。”东胜调皮的卖关子。
“我骂你干嘛啊?快说!”合欢都没有注意到东胜的手在自己的肩上。
“我和我爸爸说,那天我喝酒喝多了,把你给做了,结果你就只好跟我了。”东胜简短的说。
“做了?”合欢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
“就是□□了!你哭哭啼啼一晚上,最后决定还是跟了我算了。现在你已经完全原谅我了,所以,你不会去告发我,我们会结婚。”东胜只好更加详细的解释。
“哈哈哈,你骗我也打个草稿啊。你真这么对你父亲说的啊?你父亲相信才怪呢!你要是真把我□□了,我不马上把你送公安局啊,还和你结婚?真是……”合欢觉得东胜现在真是油嘴滑舌了,和自己开这种玩笑。
“我真的这么说了。”东胜急了,认真的解释,“我们这边这种事情有过发生的。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了,就只好嫁给这个男人了,只要这个男人是未婚的。我爸爸还把我骂了一通了。我说我就是爱上了你没有办法,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你真的这么说了?”合欢看着东胜的眼睛,发现东胜并没有撒谎,“天啊!……”合欢简直无语了。
“这也是事实啊。要不是那天我喝了酒来点强的,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我呢。”东胜耸耸肩,说。
“好你个东胜,你败坏我名声!”合欢作势要打东胜,又舍不得打下去。
东胜乘机抓住了合欢的手,吻了一口,委屈地说:“我怎么败坏你名声啦?我败坏我自己的名声而已。何况,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合欢明白东胜是准备把所有的责任和非议都自己抗了,心里很感动,嘴里可是不饶人,“要□□也应该是我□□你!哼哼,哪轮到你□□我啊。”
“唉~~~”东胜故意叹了口气说,“你这样的强人八婆还有谁愿意娶你呢?还是我牺牲一点吧。”
“你还很不乐意啊……”
小两口打着“嘴仗”,快快乐乐的走在乡间的路上,都有点忘了此时是何时,此地是何地了。
等看到了矿友的家,两个人才想起来保持一点距离,合欢又回到了记者的位置。
合欢本来以为劝说的工作应该是非常容易的,有人出钱免费让你到医院检查一下,有什么不好的呢?没想到遇到的第一个矿友就拒绝了,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理由来。聊了半天,合欢才明白这位矿友觉得去医院本身就不吉利,他也担心万一真的查出点什么毛病,以后就没有矿场要自己去干活了,何况自己家也没有钱去治疗,还不如这么稀里糊涂的过,“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合欢虽然有点吃惊,但是也很体谅这些矿工的心情,人在没有物质保障的基础上,对生活和对自己的要求都是最低的,这些矿工们对自己早已经放弃了,就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上,指望孩子能够有出息。这也是当年东胜的父亲恳求合欢把东胜带到上海的原因。
合欢和东胜花了一个上午,才劝说成功。
回家的路上,路过那天合欢遇见大狼狗的地方,东胜对合欢说:“当时我看到你被狼狗追的时候,觉得你好小,很需要保护。你那个样子一直在我心里,所以,我老想保护你。”
“后来发现上当了?我可比你大很多呢。”合欢现在一点也不忌讳两个人的年龄差距。
“后来,你去和那些煤矿主谈判,去找他们要求他们承担责任,我又觉得你很勇敢,就像我自己一直希望自己那样的勇敢!”东胜深情的说。
“你那个时候就爱上我了啊?”合欢开心的问,帮助别人的心情冲淡了两个人面对自己困难的沮丧,心情都变得好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只是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不想离开你,想和你在一起。”东胜握着合欢的手,忍不住吻了一下。
“东胜,我好开心我曾经到过这里,遇到你。”合欢说。
东胜黑漆的眼睛亮亮的笑了一下,合欢觉得自己又沉醉在那一深潭中。
过后的几天,东胜和合欢效率越来越高,等到摄影师到晋城的时候,他们已经按照计划说服了20位工友到晋城下属的一家县城医院检查。
县城医院小,程序也简单,当天就拿到了20位工友的胸片。这里的医生似乎对尘肺病非常熟悉,每张胸片看个五分钟,就能基本确定是否是尘肺病。在20位工友里竟然有五位查出来有尘肺病,四位是早期,一位已经到了II期了。因为东胜他们曾经所工作的煤矿是一个私人的小煤矿,比起国有煤矿来说,安全和保护的措施几乎没有,导致比例偏高。
看到查出问题来的工友们一下子变得很沮丧,东胜觉得很歉疚,竟然有那种自己害了大家的想法。
合欢感受到东胜的心情,握着东胜的手说:“东胜,你这是在帮他们。十年以后他们再发现问题,可能就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他们现在提早痛苦了。”东胜说。
“我们一起帮助他们。我们不是有计划吗?我们要先振作起来,才能帮到别人。”合欢说。
“嗯!我会努力的!”东胜向合欢坚定地点点头。
离开家乡的时候,东胜和合欢的心情都很复杂。
东胜的父亲话不多,只是关照:“你们两个要相互照顾,相互帮助啊。”
就这句话,合欢很感动,说明老人已经接受了他们,只要他们好就行。
而乡亲们则寄托了很多希望在他们身上。两个人都感觉到沉甸甸的责任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