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四章 殊途浅归（下）（1 / 1）
这里皆是金光闪耀华丽无双，雕栏玉砌廊腰缦回，画壁龙飞高墙凤舞。层层帘帐是金丝所链宝珠所接，莹莹如昼徐徐如生。天台楼阁水榭雕倚，深潭清澜如天湛蓝如水碧漓。世间繁华皆融于此，世间光鲜皆显于此，世间大气皆驻于此，世间传奇皆不过亦如此。金砖铺地玉作床，金丝连珠银饰床，人间何处是高墙，人间何处是深落，人间何处掩凄凉，人间何处寞无情，人间何处玉香陨，便是这深不见底的皇宫似海山无涯。
此时的龙蜒宫中凤息殿之上一位年约五旬的老人正坐在金雕龙坐之上，沉静在手中那一卷书稿之上。
“王，夜深风寒，王要注意身体。”一个恭恭敬敬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殿门之外缓缓走来一个老者，白眉银发一身白衣，自有威仪，他缓缓走到那金雕龙座之人身旁轻轻跪下。
“高松，无须多礼。”龙座上之人缓缓起身走到老者面前，将他扶起，有些疑惑地盯着他，“他现今可好？”
“王请放心，他一切皆好，只是他要高松告知王，再过一个月他会回宫来看望您。”高松恭敬地答道。
“要回来了么，他也总算是舍得回来了……”他怔怔地看着着那大殿之上，“只是这王位不知还能再坐上几年，亦不知能否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了。”
此话一出，高松亦是一惊，“王指的他，难道是……”
“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我如此牵挂。”
“可是，他……”
“哎……”王长叹一声，“高松，你不说我亦知他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接受的，可是这个天下我只想给他，亦只愿意给他。”王无比坚定。
“高松谨记于心。”高松恭敬无二地看着眼前之人，他伟大的王，他的一生仅愿听他一人之命。
“高松，你说暮儿原谅我了吗？”王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悲伤，似是想起了一个久未见到却心中铭记的人。
“王，王妃是不会怪王的，王那样做是为她好，请王安心。”高松低下头眼中却亦是掩不住的衰伤。他们的王妃，奇美无比的女子，这个世上的传奇，可是随着时间逝去她如今又在哪里？自从王妃离去之后，王就从来都没有笑过，不再俊美的脸上永远都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一如既往的忧伤。
王长叹一声静静走回那王座之上，看着玉桌之上一堆叠得高高的奏章，“高松，你下去吧，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直接进来不用通报了，你我之间不要有那么多礼术，我们亦是知己。”
下面的人一怔，随即绽放了一个奇妙的笑，“高松知道，只是这礼数还是要的。高松告退。”
*** ***
“夕紫，你叫他们都给我滚出去！”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传遍了整个院落，紫色的幽兰开得正旺，美不胜收。繁华安谧的倚天城内安平街的一家店内一个声音传出，无比的怒意。“夕紫堂”的金匾高挂，店中自是满了的人，有体弱无力的老者，有年轻的少妇，有面黄肌瘦的孩童……皆是寻医而来。
前些日闻言倚天城来了一紫衣仙人，仙人心善如水，为着贫苦百姓医治百病分文不取，而这“夕紫堂”就是那仙人所居，此时的夕紫堂中已经围满了人，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皆是素衣弱体，隐隐病意。
此时一个绝世少女，从堂内房中慢慢飘了出来，怒气冲冲地看着正在给一孩童医病的夕紫，女子面容虽是绝世，可是面上的表情却冷若无情，叫人看了心生寒意，更别说是这些本来弱不经风的老弱病残了。
“纯儿，你又顽皮了。”夕紫叹了一口气，“这些人皆是需要夕紫的呢，你叫夕紫滚出去，那他们如何？”夕紫脸上却是绽放着一个无比温柔奇妙的笑，青纯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笑不顺眼。
“皆是一齐给纯儿滚出去！”青纯气急。
这两天下来，如此一幕幕一场场尽在此刻上演，不知那夕紫到底是何人，可是青纯确定此人绝对是病得不轻，居然在院外堂中为人医起病来，且不说自己到此时还是全身乏力，就是这些上门求医之人络绎不绝，每每深夜人静之时还有敲门到访，让人夜不能寐。
青纯本来对世人皆无情，他人死活与她何干？可这个人，这个人竟然……居然还如此一大清早，就把这里弄成了一片喧哗，哎，心中更是烦到极点了。
青纯两只眼睛瞪着这些人，这堂中之人亦是看着青纯，如此绝世少女真是见所未见。堂中之人皆是一脸病态，有八旬老者也有三岁孩童，看在青纯眼中却都是那般碍眼，平生皆爱清静，青云山的生活就像那闲云野鹤，再一去不复返了，可是再如何也不至于到了今日这般田地。平日颇为自负的她居然是全身无力，竟也走不出这个小小的院落！就连这怒到极点所发出来的一声叫骂也变成了底气不足。
她到底是得罪了谁了，分明是下山前下寻师父的，现在竟是师父没找到自己竟还身陷险境！眼中有无限委屈，泪水就那么不由自主的溢了出来，眼眶里是一片晶莹。从七岁的时候开始自己就一直在师父身边，皆是如仙如画，可是两月前师父离开了自己，自己孤身一人出来找他，未想到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在秋无水那有圣雪的悉心照料加上自己本来就武功不凡，天下亦无几人能敌。
可是如今为何一碰上这个人自己就成了这副鬼样子不说，竟是想要离开的力气也没有了。青纯又气又怒，气的是自己武功绝世为何会如些这般，怒的是就算是这般为何连个安静一点的地方也没有！
众人中光华无比的紫衣之人看着她溢满了泪水的眼眸，轻轻起身过去为她拭去那泪，然后转身看着那些一脸病态的老弱，笑得如空谷幽兰无比优雅恭敬地说道：“夕紫失礼了，夕紫的夫人近来身体欠佳，还望各位海涵，给夕紫留一个时辰可否？”美妙无双轻柔无双，眼中尽是善意，如水波潜到所有人的心里，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无声答应，心中无半点杂念，只想着要按仙人的话去做。
“仙人所言甚是，夫人亦是重要，还都是小民打扰了。”
“仙人，我等改日再来。”
“夫人病了么，我们就晚些时日再来，仙人，您的夫人可是也如你绝世无双呀。”
……
众人都起身离去，想这紫衣仙人这两日来给他们所带来的一切，心中皆是一阵暖意，且不说仙人为人医病，心如菩提，就是被这双眼睛一望也是神清气爽，亦感觉病都好了几分。
“这个是你夫人么，”一脸色蜡黄的小男孩，扯扯夕紫的衣角，瞪着两只无比清澈的眼睛看着此时早已怔住的青纯，“原来紫衣仙人是个男的呀，不过神仙姐姐也好漂亮。”童言无忌，小男孩终于知道了心中的疑问，亦觉得甚是开心，原来这个这么好看的仙人是个哥哥？
“我可以叫你哥哥么？”他瞪着两只无比纯净的大眼睛看着夕紫。
夕紫一直都保持着那淡淡的笑，“小弟弟，你怎么知道我是男的呢？”
“难道你不是？”小男孩一脸不可思议。
“自然……”
“忠儿不可无礼。”夕紫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厚实的声音传来，一个大汉走上来抱起那个面如黄蜡的小男孩，向夕紫讨好地笑道，“仙人莫怪，忠儿只是年幼无知罢了。”
夕紫摇摇头抱起已经快倒下去全身无力再也无一丝脾气的青纯，兰香水看来是害得她不浅了，竟如此这般。
“自然无事，童言无忌嘛，夕紫先行一步让各位久等了。”话音还在飘荡着，如幽兰香馥一般萦绕在堂中。
“爹，你说紫衣仙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一个童音响起。
“胡闹，仙人是仙人，岂容得你这个小鬼在这里乱说。”厚实的声音再次传来，还有一声轻响，是一把巴掌拍到了小男孩的额上。
“哎哟。”小男孩怒视那个把自己抱起来的爹爹，“孩儿可是有病在身！”
“打得就是你这个小兔崽子！”
堂中皆是一片笑声不断，却又在片刻之后归为平静，不是这些人心中不好奇，紫衣仙人，竟让人分不出男女，真是仙人呀，果然不凡，却只亦把这好奇放于心中，是仙人么，那也就并无怪异了。
夕紫堂后，一间宁静精致泛着幽幽紫气的雅舍内，将全身软得就像柳絮一般的青纯放至床上之后，夕紫轻轻一笑，“纯也可不能再生气了呢，不然的话你体内的兰水香又要犯了。”
青纯微微眨了眨眼，一只眼晴半闭半启地看着那洋洋紫衣之人，本来还想要打此人一顿的念头也消失全无，皆因这全身无力，哎……
夕紫走到那床边坐下，轻轻地扶起青纯，搂入怀中，双手拿住她那纤若无骨的小手，青纯此刻竟是一片模糊，竟不知身在何处。
“师父……”青纯轻轻唤道，“你都不要纯儿了吗，纯儿，好想你……”
“竟是这般的……”紫夕眉头一紧，“还是放不下他么。”温柔的双手轻轻抚着青纯的手，掌中幽幽紫气浮出，一点一点浮了出来。
青纯的额上缓缓浮起了一丝丝清汗，脸越发的显得苍白了。紫气浮现了一阵时间后渐淡，青纯乌溜溜的大眼睛也缓缓睁开了，见自己的手被握在一双温暖如朝阳的手掌中，本想抽出来却被那个人握得更紧抱得更紧了。
只觉得暖暖的气息从头顶处传来，接着是温柔柔软的声音，“纯儿别动，我先帮你把那兰水香的毒给逼一些出去。以后别生气了，你看那些老弱病残，他们都生患重病却无钱可医无药可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定是有很多人伤心的。”轻柔且美妙动听，如那九天梵音袅袅不绝。
青纯艰难地浮起了一丝笑，可是觉得喉咙处干涩难奈，隐隐有着一些不适，正当她想着要水的时候，夕紫玉手一伸，从床榻边上的一方小桌上拿过一杯清茶，轻轻吹开杯中的茶叶送到青纯嘴边。
“怎么？不是很渴吗，为何不喝？”夕紫低下头来看着她隐隐有着一丝好笑，“难道纯儿想让夕紫亲口喂给你喝？”
青纯抬头瞪了夕紫一眼，用手支撑着床榻想要撑开这个温暖得让人沉陷的怀抱却又是被那又手一拉，“别动，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恢复得更快一些。”
“我不喜欢这样子！”青纯反抗道，可是因为没有丝毫气力声音也变得软软柔柔，“你到底是男是女，若是男的你不知什么叫男女有别吗？”说这话纯粹是反抗之意，以前与师父亦是从来从无把这男女有别放在眼中。
“你怎确定夕紫是男的？”夕紫声轻如柳。
“先才你不是叫我夫人么？”
“纯儿愿意当夕紫夫人么？那夕紫就是男的了。”就这样？青纯也是一愣，什么叫那夕紫就是男的了，这个人可真是……
“既然纯儿这么想知道，今天晚上我们试上一试可好？”此话一出明显的感觉到怀里的身子一怔，夕紫笑意更浓了，笑中绝对的只有盈盈如水般清彻，“纯儿，你恨这天下人？”不等她再发怒，夕紫轻轻在她耳边道。
青纯恍惚了一下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除去了先前的妖魅有的只是如冰玄般的清清冷冷。
“青纯为何要恨这天下人，这天下人亦与青纯无关，青纯是如何与他们无关，他们如何亦与青纯无关。”轻轻盈盈，却又好似含着一丝什么。
“哦？”夕紫手中一紧，“如此这般的无情么？”
“正是，如何了？”理所当然的回答，“若是你有如青纯一般的经历，你亦会看透了这个天下。”
“纯儿的经历？纯儿的一切夕紫都知道，可是纯儿，只要是人就不能无情，其实纯儿亦是一个有情的人对吗，只是这情全都给了那一个人罢了。”夕紫的脸上如兰花绽放，美妙无双，“若是你把这天下人全都放于心上，你便不会觉得那么孤单了。”
“谁说我孤单了，”青纯怒道，“青纯只要有师父就好。”
“是吗，夕紫好伤心呢，纯儿居然不要夕紫吗？”
“不要。”
“真的不要？”
“不要。”
“不要便不要了，纯儿这体内的兰水香看来真的要一个到两个月才能解呢，若是没有夕紫的话。”
“你……哼……”青纯眼睛一闭不再理此人。
“纯儿，这天下之人都是有心的，便是纯儿也是一样，这天下自有很多人关心纯儿，所以纯儿你亦不可把这天下所有的人都不看在眼中。”话音淡淡从头顶传来，“纯儿不能再生气了哦，若是再这般那这体内的兰水香可是连夕紫也解不了了呢，而且纯儿也不会孤单的，有夕紫在纯儿身边又怎可让你孤单呢。”
青纯皆是一怔却听耳边的声音轻轻缓缓，让她心中一丝怒意也全都消了，反而起了隐隐愧意。
“纯儿，你看这倚天城虽然是帝都可是亦有很多穷苦之人，他们皆生活清苦竟是连治病的钱也无，还有些竟是几岁的孩童，难道纯儿就忍心如此这般看着他们不管吗，你可知道若是他们之中谁有个三长两短那伤心的人又有多少呢。”
“青纯自是知道，”青纯闭着眼睛幽幽道：“只是他们的生死与青纯无关，青纯的生死亦不与任何人有关，因为……因为……这天下是没有人会为青纯而伤心的。”
心中无比苦涩，他呢他会吗，十多年的师徒之情他会不会为自己而伤呢，想起他淡然冷漠的眼睛光华无绝的风姿，优雅无双的动作，抚琴美妙的姿势，还有他总是会轻摇玉扇对自己说的那句，青纯，你说为师要罚你什么呢。想起他，青纯脸上又浮起了一丝笑意，只是很单纯的笑，单纯得只有对他那无比的思念的笑，“纯儿要是死了，他会为纯儿伤心么，只要他还在意纯儿……”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了青纯的红如樱桃般的小嘴上，“纯儿要关心身边的人才会有人关心纯儿，这天下人都会喜欢美妙无双的纯儿，只是纯儿这心中自是要放下这世间的人才好。”
“不管纯儿如何夕紫会永远守护着纯儿的，会因为纯儿而开心也会因为纯儿而伤心，若是纯儿再这般执迷不悟夕紫会更伤心的。”夕紫的话从她的耳迹轻轻飘入，轻柔，温暖，似连她心里的冰凉也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