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 / 1)
雪后的天空依然阴郁着,寒冷的北风夹着树上的雪沫从高处飞下,直往人们的衣领里钻。我们一大家子人装满了一辆中巴,汽车小心翼翼地在结冰的路面上蹭着。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压满了雪的树枝垂下来形成少见的雪树、银花。天好冷,公路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郭威虽然在天津上了四年大学,但这样的雪景还真头一回见到。他和沈冰用手里的DV和相机不停的拍着。
汽车好不容易蹭到坟地,却又为进去犯了难。仇家的坟地在一片旷野里,紧挨着农田和果园,平时农民务农所走的小路早已被大雪覆盖。地上的积雪足有半尺深,一踏上去就没了脚踝。脚下看似一马平川,其实雪下的地面凹凸不平,大家只好踩着田埂从农田里插了过去。坟前的雪积的更厚,墓碑都都被埋住一半。侄儿们点燃了几串长长的鞭炮,炸得轰天震响,家里的几位女性则把祭品从食盒中取出一一摆上。
二姑跪在坟前用手刨开坟前的积雪,扒出一片地儿放上一只火盆烧着纸钱。纸钱到了盆里立即便被引燃,化作纸烟、化做飞灰飘上空中,随即又被风吹散,纸灰落在了地上。
“爸爸、妈妈,起来花钱啦。二哥、二嫂,起来花钱吧。别舍不得花呀,儿们来看你们啦、给你们送钱啦,老七媳妇也来啦。”二姑不时的擦着脸上的泪水,苍老瘦弱的身体佝偻在那里愈发凄凉。你可以说那盆里的纸钱是假的,你也说灵魂并不真实,可是……
“大哥,雪这么深还跪吗?新事新办鞠个躬吧!”四哥竟然想简单了事。大哥反感地看看他没有说话,还有人将目光转向若云,好像是想听取她的意见。
二姑的悲泣令若云动容:“老公,我们还是跪下磕头吧。”
是啊,一个垂垂老人尚且跪在那里,我们有什么理由站着给先人行礼:“大哥,我们跪。”
我刚一说完,若云没等别人便扑得一下跪到了地了。雪地并不干净,上边落着一层刚刚燃尽的纸灰,到处都是炸碎的鞭炮纸屑。若云丝毫没有理会地上的纸灰,更没有在意身上数千元的羊绒大衣。
“小鹏,给爷爷、奶奶他们烧些钱。让你爸爸妈妈起来花钱,嘴里叨念着点……”二姑用袖子蹭了把脸上的泪,把一些纸钱和两串纸元宝塞进我手里。若云帮着我将纸钱一张张捻开,把元宝一个个从绳子上摘下,与我一起把它们放到到正在燃烧的火盆里,洁白秀丽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爷爷、奶奶,起来收钱吧。爸、妈,儿子回来了,不孝的儿子……”我跪在父母坟前失声痛哭,渐渐地周围响起一片抽泣。
我们磕头之后,二姑在若云的搀扶下站起来,我马上从旁边傍上,和妻子搀年过七旬的二姑退到一边。
“跪好、跪好。”大哥红着眼圈儿口气坚决的责令其他人给先人们磕头行礼。郭威和沈冰则毕恭毕敬地鞠了几个躬,并且奉上一个早上新买的花篮。
上完坟之后大家在果园旁边合了几张影,二哥二嫂替下我的若云搀着二姑走在前边,大哥和我则走在后边。再后边就是妯娌们,她们刚才还呼天抢地的,现在又开始嘻笑。这时就听志刚在那儿抱怨:“有点儿眼力劲儿吗?看不出事儿来。”
原来是大嫂的老寒腿使她行动多少有些不便,若云主动上去扶着她走。这令身为儿子的志刚很没面子,一个劲儿的怪媳妇不懂事,不知扶着老人。
我和大哥看到眼前的一幕,同样流露出欣喜之情,大哥的脸上浮现出慈父般的笑容。我深为妻子行为的所动,扶住了大哥的手臂,大哥却不让我搀扶。
看着眼前人高马大一脸敦厚的志刚,我真替大哥感到欣慰:“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志刚都快当爹了。”
大哥苦笑着:“你哥我不就结婚早嘛,有什么用?早养儿子早得济,早娶(儿)媳妇早生气。他几时让我省过心,他那媳妇人不错就是个性太强,志刚表面上咋咋呼呼,背地儿里什么都听她的。”
“那是你的福气,不用你操心了。我看侄媳妇人不错,今天跑前跑后挺像回事。”
“倒也凑和,挺知道疼志刚就是把他管得严点,还好吃醋。”
“您就知足吧,那是她在意我们志刚,知道我侄儿要不是她先占下早让别人抢去了。”
“我不操那心,操得完吗?没法跟人家小薛(若云)比啊。不比不知道,差远了。”
我安慰着大哥:“不能那么说,人嘛总有优缺点。”
“再怎么着也不能忘本,你看你四哥今天说得是人话吗?就是大姑不在这儿,要是她在吓死他也不敢说。”大哥此时又想起上坟时四哥说的话。
看到大哥又要生气我急忙劝解道:“四哥可能怕若云不习惯老家的旧礼,所以才那样。”
“甭听他那个。他和你三哥今天非拉小郭(威)去谈买卖,也不管今天是什么日子。这还是人家小郭儿两口子自己说跟着一块儿来上坟,这两玩意儿才不去了。你说吧,还不如个外人。”大哥对三哥他们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
我赶紧转移话题:“大哥,咱家的坟地好像快满了吧?”
“已经没地儿了。那边,”大哥指着果园的西面:“咱新买的坟地。”
“是吗,一会儿过去看看?”
“年青青的看那干啥?我恐怕是要去了。”大哥的的话中透着一股伤感。
“大哥,您还不老。”
“你嫂子那身体你也看到了,恐怕撑不了几年。她要是去了我还活个什么劲?该攒的都给他(志刚)王八蛋攒下了,没嘛可惦记的了。”
我听大哥的说着自己的后事,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和嫂子都不到五十又没大毛病,还不到考虑那事的地步。”
“早晚不得有这一步呢,我想开了。再早想开点这块坟地我都不买了,想想谁还跟我们做伴。你没看电视里把骨灰洒海里、埋山上、埋树下,要不整个盒儿镶墙里。这块地买的浪费,我哪用的了那么大的地方?”
“大哥,我不管别人,我回来陪你。”
大哥停下来看着我:“你还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大哥拍拍我:“不说这个,你年青哪能想着这个。风水先生说咱家的坟地不好,爱出少亡。我这不让人选了个好地儿,没有想到就在这儿。”
我向果园的西面眺望了一会儿,想像着自己死后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心情不免沉重起来。
“人活着再风光也没有用,死了也内是占那么大一片地,有的还占不上。再往南七十多里就是陈洪林的老家,那老家伙死了硬是没进了自家的坟地,家里人更说是没地方了。现在连埋哪儿都不知道。”
“是吗?真没想到他会落那么个下场。”
“这也不对。你三哥那天还说:‘陈洪林有嘛不好,我做买卖还多亏他的帮衬’。要寻思说他这话说得不对,让人小薛听到算什么事儿?可连咱们这边儿还有人叨念他个好呢,你说他(陈洪林)那边的兄弟侄子怎么就不念及个亲情?姓陈的不是没给他们办事,倒台死了就一脚蹬出去,”大哥说着这事直摇头:“没人性。”
“他们家净是那种人,谁让他赶上了。”
大哥紧拉我一把小声说:“关键是你让人家老婆儿(刘嫣的母亲)死了往哪埋?那可是个好人”。
我和大哥要在前边一刻不停的唠着,后边传来大嫂和蔼的声音:“人家哥儿俩挺好了,一回来就白话个没完带散的。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话说。”
我回过头看到若云大嫂正相互搀扶着,这一老一少活脱儿脱儿一对母女。虽然脚下的积雪冻得人脚趾头生疼,可我的心里却无比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