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章(1 / 1)
第一章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的住宅区,在这个时间还亮着灯的房间只有一间。
一个男人聚精会神地埋首在一堆卷宗之中,不时转到电脑前输入资料。
忽然他停下了,修长的手指轻点着键盘,陷入思考。
安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乐曲,吓了那男人一跳。他带着恼怒的神情拿起电话,那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是谁?”一个极为柔软的女声传来,有些颤抖,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大概在哭。
“你找谁?”
“找你——我在家等你,你不来的话,我就自杀!说到做到!我的床头有三瓶安眠药,四点半我就把它们都吃下。”
男人瞟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五十二分。
“你打错电话了。”
“我没有,”她的语调娇滴滴的,“你要不要来救我?”
男人皱眉,不知道这算不算午夜骚扰电话?
“只要你来,我就不死。”她的声调带着甜腻的哀求味道。
“我肯定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建议你不要自杀,核对一下电话号码。”
然而那位哭泣的小姐并不理解:“你叫什么名字?”
“舒寒。”
那端的女子发出一阵低笑:“那好,舒寒先生,你仔细听好,如果——你在四点半以前没有到清英路开夏小区A座815号报到的话,我就死给你看!”
电话被她挂断。男人似乎正在抑制他的怒气。随即他拨出一通电话——
“您好!这里是紧急事件支援中心,请不要慌张,说出您的位置和遇到的情况,我们会马上派人给与您帮助。”训练有素的接线生说道。
“清英路开夏小区A座815号有个女人半个小时以后要服安眠药自杀,建议你们派个人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刚刚打电话给我。”
“那你干吗不阻止她?”
妈的!这个接电话的怎么这么多问题!
“我不认识她!”舒寒吼了起来。
“一个你不认识的女人打电话给你,然后她告诉你她半个小时后要自杀?”接线生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先生,请不再半夜三更打这种无聊的骚扰电话!一旦我查到你的位置,你不但面临高额罚款,还会被起诉!请好自为之!”
电话又被挂断。他瞪着手机,恨不得里面跑出来一个人可以让他打一顿泄愤。
再看一下时间,离四点半还差半个小时。
舒寒疲惫地搓了搓脸,他嘴里嘀咕着牢骚,却开始穿外套,拿起钥匙。
清英路开夏小区,舒寒默念着地址,离他家不算近。凌晨的街道冷清,他毫无顾忌地飞车而行,花了二十分钟到达了目的地。
开夏小区的大门紧闭,舒寒在车内猛按喇叭,直到把警卫吵了出来。警卫的脸色不善,显然被扰了好梦。
舒寒知道自己的行为极为不礼貌,但是救人要紧,他从车窗探出头,求警卫放他进去。
“你三更半夜跑来闹事,小心我报警抓你!”
“这里A座815号的女士要自杀,再不去死了算你的!”舒寒没好气地解释。
警卫还是一脸的狐疑。
舒寒干脆掏出自己的驾照递给他:“如果你不相信,我把证件抵押在这里!”
“不用了,我也过去看一眼!A座815号在左手边八楼。”警卫放他的车进了小区,随后锁了办公室的门,跑向住宅大楼。
舒寒在楼下又打了一通电话给那个女人,这次响了很久她才接听。
“我就上楼了,你等我,别去碰那些药!”
“咦?我以为你不会来的。”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怎么?”
“我已经吃了!真是抱歉,你们全都下地狱去吧!”
她又擅自挂了电话!舒寒有棱角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进了电梯,按下八楼的按钮。
到了八楼,舒寒冲出电梯,很容易找到了815号。这一家门户大开,里面传出哭声。不知道是不是隔音效果太好,她哭得惊天动地,却没有一个邻居出来抗议。
进了门,他顺着声音来到她的房间。里面一片狼藉,空气中飘着酒的味道,地上有空酒瓶,还有散落的药片。一个纤细的身躯趴在床沿,哭得浑身颤抖。
“你死了没?”舒寒提高音量问道。
那个身影动了,她转过身,头发蓬乱,衣服也歪七扭八,看不清到底什么样子,因为她已经哭得不成人形。
透过一双朦胧的泪眼,时央看到房间进来一个人。抹一抹眼泪,看得更真切了,出现的人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陌生男人。
他脸上的线条绷得很紧,传达出他的不悦。
舒寒弯腰拨开阻碍轮椅的空酒瓶,却没想到那女人朝他扑过来,抱着他哭得极为惨烈。
警卫赶来,看到这个情形,静静地在一旁观察。
舒寒隐忍着不悦,扶起她,问道:“你吃了多少安眠药?”
“一瓶半……”
“赶紧给我都吐出来!”舒寒看她脸色不对,把她放到自己腿上,顾不了许多,用手指抠她的嗓子眼,一手拍打她的背,务必让她尽快吐出吃下去的安眠药。
“呃……时央小姐要紧吗?需不需要叫救护车?”看样子真的是闹自杀,警卫上前询问舒寒。
“叫吧。”
她果然吐出不少东西,有些还未被消化的药片,带着馊味。要是杀人不犯法,他把这个疯女人救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她弄死!真他妈的恶心……舒寒继续帮她催吐,顾不得自己的一身脏了。
实在没东西可以吐了,那个女孩奄奄一息地趴在舒寒身上,差不多晕了过去。
救护车来得很快,舒寒也被一并带走。
办理入院手续的时候,院方问到病人资料,舒寒只记得她的名字叫时央,其他一概不知。
那女孩从急救室被送到病房的时候还在睡着,医生说过几个小时,等药效过了她就会醒了。幸好发现及时,大部分的药也被她吐了出来,打两针就没事了。
舒寒近距离仔细端详着女孩,试图找出她做荒唐事的理由。
她有一张即使睡着也很好看的脸庞,秀气的鼻子,小巧的唇瓣,眼睫毛又长又翘,密密地盖着,可以想象她的眼睛一定很大,可惜眼眶红肿,哭得太多了。
她实在很年轻,说不定根本未成年。年轻,真的就是冲动的借口吗?舒寒想不透,默默地等待她醒来。
等着等着,天际显出了鱼肚白,他的精力透支,眼睛渐渐闭上了。
一阵电话声让舒寒惊醒,怕吵到病人,他来到走廊上讲电话。
“老大!要开庭了,你人在哪里?”
“医院。”舒寒的声音透着疲惫,“你跟法官申请延后吧,麻烦你了,叶云。”
“你没事吧?怎么把自己搞到医院去了!”叶云吓了一跳。
“不是我有事,哎!反正很麻烦,回去了慢慢跟你说。”舒寒心烦,草草挂了电话。
他回到病房,床上的人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她已经醒了。
“你是谁?”她的嗓子好像被人踩过,说话可以要了她的命!
舒寒的脸色不善:“舒寒。昨天晚上被你电话骚扰的人,别跟我说你不记得!”
“我记得你昨天有到我家。”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不断瞟向他的轮椅和双腿,看不出他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为什么坐轮椅呢?
“看什么看!”舒寒即刻凶她。
“我要喝水。”时央的脸皱成一团。
“有手有脚,自己倒!”舒寒语气恶劣,实际上他的心情一样恶劣。如果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意外,现在他应该在法庭上。
时央踩着漂浮的步伐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一口气喝完,感觉好一点了。
舒寒叫来医生给她作了检查,顺便把病历填一填。
“你才十七岁?”舒寒难以置信,“你吃饱了撑得学人家自杀?你死就死,还装模作样地叫我去救你,那么大一颗头长在脑袋上当摆设的吗?如果我昨天没去,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我不是没死吗!”时央受不了这个男人一直高音量地在她耳边咆哮,和陶陶有得一拼。
“自杀好玩吧?”舒寒的口气充满嘲讽。
时央的眼中瞬时充满戒备,她感觉这个男人有点咄咄逼人。“不是特别好玩。”
“你现在还想不想死?”
“不想!”时央回答得很干脆,昨天她的确觉得全世界一片灰暗,人生一点意义也没有,自己已经被世界所抛弃,但是,他来救她了不是吗?从他来的时候开始,时央就知道自己到了一个新的起点。
舒寒的嘴角挑起一抹嘲笑,是啊,大部分想死的人和死亡擦肩而过之后,都不会在寻死了。
“电话借我。”时央伸出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说借就借了?”丫头片子一点礼貌都没有!
“你这个人怎么搞的?我是病人啊!要爱护老弱病残你懂不懂?”
舒寒的嘲笑有扩大的趋势,随即又加入一点冷笑:“那还真就是不巧了,我也是老弱病残其中之一!”
“那我求你借我用一下电话行不行?”她的头好痛,肚子也好痛,全身酸软无力,实在没精神跟他抬杠。
“这还差不多!”
舒寒拿出手机,用纸巾仔细地擦拭一遍,这才递给时央。
怪癖男!时央受不了地翻个白眼,拿起电话赶紧找陶陶,希望她运气好,自杀的事情没传出去。
舒寒听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从谈话中了解到她是一个偶像歌手,刚出了一张专辑,跟她通话的是她的经纪人,她要求经纪人帮她掩盖自杀的消息。
怪不得飞扬跋扈的,原来是个小明星啊。她那张嘴还真能说,尖牙利齿地看了就讨厌!
舒寒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放在床头柜上。时央挂断电话,看见有水就老实不客气地一口干了。
舒寒直直地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时央被看得心里发毛,她嘴里还有半口水,到底该不该咽下去?
“谁准你动我杯子的?”风雨前的平静总是危机四伏。
“我……顺手……”吞水下肚,时央很想问她如果再去给他倒杯水,是不是可以扯平?
深呼吸,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丫头片子。舒寒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然后指着她的鼻尖:“你,以后千万不要再让我看到。”
“呃……那你电话还要不要?”这个人八成有歇斯底里症,既然他老弱病残四个占了一半,她决定宽宏大量原谅他的无理。
舒寒接过电话,又拿出纸巾擦拭一遍,比刚才更加仔细。
现在轮到时央想扁人了,他这不是公然侮辱她吗?
“舒寒,你为什么会来救我?”
“我不来你不就死了。”这是一个事实,但并不是她要的答案。
“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舒服的舒,寒冷的寒。”
她仰头想了一下:“不对啊,冷了就不舒服了啊。”时央看着他的脸,天外飞来一笔,蹦出一句话:“你长得还真好看。”
“是吗?”相貌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他宁愿用这张脸去换一双可以走路的腿。
“真的,你笑起来的时候有酒窝。你看,我也有。”时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像把窗外的阳光都带了进来。“是不是有?”
他点头,感叹她的复原能力超强,昨天还要死要活的,现在笑的见牙不见眼。
“我家姓时,我妈说我半夜十二点生的,那个时间刚好是‘时间的正中央’,所以我叫时央。”
智障!那他在夏天出生的,不是得改名舒炎?
“我要走了,你慢慢等你的经纪人。”舒寒看表,已经中午了。
时央跳下床,还是感到有点头重脚轻,她拉住舒寒的胳膊,叫道:“不行!我是病号哎!你怎么能丢下我就这样走了呢?”
舒寒甩开她,一字一句地警告她:“别、碰、我!我最讨厌别人碰我!我把你救回来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时央摸摸肚子,都瘪没有了,她可怜兮兮地说:“那……先陪我吃个饭总可以吧?”
舒寒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你等我去洗个脸。”朝舒寒笑笑,时央蹦蹦跳跳去洗手间了。
镜子中的脸蜡黄,时央不确定自己真的曾和死神擦肩而过。
舒寒,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她喜欢!
和舒寒走在一起,时央感到有点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他旁边呢?还是帮他推轮椅。而且路上的行人有时会向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她知道那其实都是在看舒寒,可是她感觉他们好像都在看她一样,让她有些不自在。
“在这一家随便吃一点好了。”出了医院没多久,舒寒指着一家小小的粥面馆。
“好。”时央从善如流,看她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舒寒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绷了一下,很轻,一下就消失无踪了。
小店的桌椅摆放的很紧凑,更糟糕的是进门的地方有两层台阶。
时央走进店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尴尬地退出来,她抓住轮椅后方的扶手,不由分说推着舒寒快速离开了。
糗大了!时央觉得那些安眠药已经腐蚀了她的脑子。
“你给我慢一点!”她把他推着在路上横冲直撞,人人都要给他们让道。舒寒捏住刹车,停了下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时央躲在舒寒的背后,不让他看到自己。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很自然的她就进去啦,进去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
“我知道!”舒寒恨的牙痒,同意和她一起吃饭简直就是自虐!
“我推着你走,可以吗?”她觉得这样反而会舒服一些,舒寒在她前面,就像一个大盾牌一样。
“随你!”
终于找到一家合适的店,时央推着舒寒进门,帮他把座位上的椅子搬开。
看着他灵巧地把轮椅停在准确的位置上,时央不由想,好神奇……
“你说什么?”舒寒怀疑自己听错了。
啊?她说出来了吗?时央脸一红,一双大眼睛拼命眨呀眨,还是老实交待了:“我觉得,你用轮椅用得很熟练,很好看,很……很神奇……”天啊,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希望舒寒不要被她气死。
“你确定你是在夸奖我?”舒寒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好像……”她努力想着想说的话,“就像别人看到骑士骑马的技术好,看到赛车手的彪车技术好,都会开口称赞的,我就是单纯说说,没别的意思的……”
递给她一张菜单,舒寒打住了她的话,不然还不知道她又会想到什么奇怪的比喻。
“快点菜吧!我不生气,服务生都要生气了。”
“青椒牛肉和番茄炒蛋。”浏览完菜单,舒寒要了两个自己爱吃的家常菜。
时央合上菜单:“和他一样,我再加一个杏仁豆花。”
“那不如和在一起点一个大份吧,比较划算。”服务生建议。
“不行!分两份。”舒寒说。
服务生走了以后,他质问时央:“干吗跟我点一样的菜?”
他还讲不讲理?“我爱吃,你管得着吗?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死丫头片子!
少顷,菜上齐了,舒寒看时央呼噜呼噜连吃了两碗饭,出声提醒她:“少吃一点,又不赶着投胎,免得我一会儿又费神送你就医。”
“你好好说话会死吗?”时央瞪他。
“你习惯就好。”舒寒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不要咬着筷子趴在桌子上看着盘子,人家会以为我在虐待儿童。”
时央不满他看轻自己:“我才不是儿童咧!你肯定没有看过我的宣传海报,等下陶陶来了,叫她给你弄一张,我还可以给你签名哦!”她笑得好不得意!
对哦,差点都忘记她还是个“偶像”!看她就知道现在的艺员水准简直低到了地平线以下。
“啊!我想起来了!”她惊乍一下,吓了舒寒一跳,莫名所以地看着她。
“下下个星期我在金和广场有一场签名会,你要不要来?”她又笑得满脸阳光,露出两个酒窝。
“我没空!”他是轮椅人士,不适合那种人山人海的集体活动。况且一个大男人去参加□□眉眉的签名会,人家会当他有恋童癖的。
看他不怎么热衷,时央也不再提起。不是每个人都支持她的,她可以理解。
看她的杏仁豆花也被消灭干净,舒寒准备结账:“你可记着你的住院费也是我掏的,别不记得还我。”
“我不希罕那几个钱!”这人简直岂有此理!
他们回到医院,病房里站着一位身材火辣,脾气也相当火辣的短发美女。
她一见到时央,就用尖尖的手指戳着她的脑袋,嗓门大得吓人:“你个死小孩脑袋短路呀!什么好的不学学人家自杀!你是嫌命不够长还是自己不够红?叫我把事情压下来?拿什么压?屁股啊!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当成一回事过?”
怎么大的小的都是一个样?舒寒算知道丫头片子的嘴巴是怎么磨出来的了。
时央垂着头,豆大的泪珠毫无预警地滴在舒寒的手背上。她的眼泪好大,好沉。
“这位经纪人女士,你不如喘口气吧?”舒寒开口。
火辣经纪人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旁边这个矮人一等的家伙身上来。
“你又是哪根葱?”
“我叫舒寒,昨天我把时央送医的。”
经纪人一听是小家伙的救命恩人,脸色稍有缓和,她大方地和舒寒握手,自我介绍道:“我是陶锦清,大家都叫我陶陶,她的经纪人。”
“幸会。”舒寒说得没什么诚意。
时央默默趴在床上,眼泪全渗入被单。
“你不要以为你凶的很有道理,陶锦清!”她的声音充满不悦。陶陶瞪着她的背影,房间的气氛立刻剑拔驽弓。
和陶锦清点个头,舒寒退出房间,她们的私人恩怨他不适合旁听。
他离开医院,搭了一辆计程车,先到开夏小区取回自己的车子,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累得快虚脱了。
舒寒直接回房,钻进被窝,头一沾枕头睡到不知几重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