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8:七夕番外篇:消业(1 / 1)
上:
桀骜从自在楼里出来的时候,似乎非常不舒服,而且很异常的,舒红颜没有出来送客。所谓异常,是因为平时桀骜离开的时候,那个一向以森寒冷艳不近人情著称的舒楼主总是会一改常态亲自送他出来然后有一截没一截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为了能多留他一会,说些废话又何妨。
可是那次桀骜出了楼子就一路回了国师府,舒红颜也没有送。
难道舒红颜的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当然不是。
在这件比较奇怪的事发生一刻钟后,相府,敛静堂和纵鹤盟的情报部门立即将事情搞了个一清二楚。
原因很简单:他们吵架了。
蔡京一向认为舒红颜和桀骜虽同有大志却道亦有所不同,迟早要起冲突;林华衣则认为觉得二人杀气都过重,若靠的太近必定命数会有相克;而纵鹤盟的几位香主则连夜开会,讨论要不要派人再去煽风点火……
当时林华衣还在‘出家修行’中,独孤紫在京主事,而一有风吹草动,她还是向林华衣汇报,请求决策。林华衣听了独孤紫的报告后,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自在楼和敛静堂在京的势力越来越大,隐隐有超越纵鹤盟的气势,而纵鹤盟的萧纵鹤却仍然不清不楚,以至纵鹤盟在林华衣与舒红颜两个心计武功均是人中翘楚的人联手打压之下士气一落千丈。最近林华衣出家,独孤紫主事,其行事风格比林华衣还要低调,因此上官亭趁机侵入敛静堂的地盘,独孤紫装出一副甘愿被欺压的模样使上官麻痹大意起来,却暗中邀了伏兵袭击上官亭,可叹上官一员猛将,成名将近二十年,却被这女子算计得魂飞魄散。
这件事之前舒红颜并不知道。
舒红颜本身是绝顶的高手,而她在澜沧山庄一舞残艳力挫八大名剑联手的一战威名不知怎样流传了出来,因此名声愈盛,自此有了‘残艳红颜第一剑’的雅号,可是舒红颜武艺虽高,心机更重。她好像很少出手,相比起猛将上官亭和战士苗无非来,她更加倚重慕容书羽的智计。
上官很佩服舒红颜,也急欲取得信重,但是舒红颜却并不要求他去冲锋陷阵,使他有一点落落寡合,以为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他再也忍不住去动了敛静堂的地盘,而后者却在独孤紫的指示下故意退让,直到他精神完全放松之时才给予了致命一击。
上官亭死时应该了解到布局的重要了。
他想起舒红颜告诫自己也是经常提醒其他人的一句话:“这是战争,不是决斗。”
等舒红颜得知这个噩耗时,不禁跌足长叹。
上官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也是个有真性情的好汉。舒红颜一向很欣赏他。
所以舒红颜决定让明王殿血流成河,为上官雪耻。
独孤紫当然郑重以待。
独孤紫不可能会以为舒红颜因对林华衣的愧疚而不为兄弟报仇。所以独孤紫也将敛静堂的弟子全部召了回来,准备与自在楼决一死战。
不再用什么计谋,完全以武力决出胜负。
道上有云‘除去林舒家,不是英雄门。’
天下好汉,有三万归入自在楼中,但以比例来看,仍有五成五以上效力于敛静堂。
但是舒红颜这次进击也是天赐良机,林华衣不在,人心不齐,林展眉也不怎么服气独孤紫。所以决战之前,双方气势倒互相持平。
就在这时,桀骜受清玄上人之托,赶往自在楼内见到了舒红颜。
舒红颜本来在做最后的布置,一听桀骜亲自寻来,立即停下一切的安排,在红颜阁设宴单独与桀骜相谈。
桀骜的来意简单:“据说三天后,在流水巷子三不管的地带,你和敛静堂要决一死战?”
舒红颜从不欺他:“是。”
桀骜道:“你们两帮如此背水一战,动辄就是几万生灵,足可惊动圣听,只怕三天之后,京师土地都要被鲜血染红。这样无所谓吗?”
舒红颜道:“桀骜,你意欲如何?”
桀骜冷冷的道:“你是真不知还是装蒜。你知不知道这一战就是几万条性命?”
舒红颜道:“亭子之仇固然要报,但若要打击敛静堂,这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为何要错过?”
桀骜仍劝道:“上官之仇你大可以慢慢等待机会,暗杀偷袭无有不可,何必赔上这许多血腥。对付敛静堂也应有更好的方法,杀孽太重,迟早要遭报的!”
舒红颜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只把眼中两团厉火燃在桀骜的脸上。
看了许久,才冷了颜色:“我倒忘了冷泉公子是大内禁军的总领,说话也不同了。京师这一场血雨腥风是躲不开去了。你在担心什么?担心蔡京为此参奏清玄一门吗?”
桀骜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没有告辞就独自离去。
那一扭头的决然黯然使舒红颜一时为之震动,没有立即追上去。
其实桀骜担心的是她。
杀孽太重,将来是要遭报的。这句话是清玄上人对桀骜说的。
但是桀骜虽然宁愿不消孽障也要坚持自己所选的路,然而舒红颜却更加坚持。
尽管桀骜来之前就不认为自己能说得动舒红颜打消主意,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却难免也感到一丝无奈的伤感。
那个人的残艳剑虽然艳绝天下,却仍是呼唤血雨的凶器。
如此惨烈,如此森然。
当众人才为她的惊才绝艳倾倒时,她就一剑划裂了所有美丽的表象。
如果欣赏她,是否也要包括她的残忍。
桀骜不敢想。
其实自己也是这样的,一旦出手便是无情。
可是仍然不愿意看到这个人走在与自己同样残酷的道路之上。
今夜的星辰特别明亮,星光,月光织成一片夜的温柔。
桀骜坐在小楼的窗边向外望去,猛地记起:三天之后,便是七夕了啊……
下:
三天后的正午,流水巷子已俨然是个战场。
南面是敛静堂所能召集到的弟子,北面是自在楼的重兵,一触即发。
他们相距约三丈,未得号令谁也不越雷池一步。而他们周围数百尺都没有一个闲杂人等。就连一向关注着这场战役的相府和纵鹤盟的人都未敢靠近,以免受池鱼之殃。
正午的太阳灼热烈毒,每个人的心中也被战意点燃。
林华衣虽然悄悄入京,却仍不便当众露面,他授意独孤紫和谈,独孤紫和舒红颜就各自站在界线两边。战是舒红颜的意思,独孤紫却请求她暂时按兵不动,先听自己分析厉害关系。
舒红颜当然早就分析过形势--林华衣因为一年多前犯下的大事仍未得到赦免,如果他贸然出战必定导致恶性后果,但若林华衣不战,其余人等没有斗志,独孤紫掌事时间短且是林华衣的代言人,如果她领导战斗显然还镇不住场面。
形势对己相当有利,何况上官亭极得人心,此次作战一方面便是要为他复仇,因此自在楼人人奋勇。
舒红颜担心的是林华衣出来与己谈判。林华衣之所以会出家,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是欠了份人情。虽然以林华衣之傲慢一直拒绝承认他所作所为是为了谁,只说是自己挑战高手的意愿,但舒红颜仍不得不记在心里。
如今出来的是独孤紫,也就是说林华衣仍然有所顾忌,不能出面,因此所有情况都表明对自在楼有利,所以舒红颜并不打算向独孤紫退让。尽管她可能说的有道理。
“合则两利,分则两伤。何况纵鹤盟虽然近来被压制住,大不如前,但若此战我们拼个两败俱伤,得利的却是他们。”独孤紫仍低着头,不紧不慢的说:“希望舒小姐考虑。”
舒红颜立即反击道:“萧纵鹤已不足虑,其他人不在你我眼中。你何必自欺欺人?”
独孤紫带点伤感的忧郁眼神抬起,定在舒红颜的脸上,“舒小姐和我们总堂主曾达成协议,萧纵鹤一日不除,我们一日不战。这次却是舒小姐决意死战,可否给个解释?”
舒红颜冷笑道:“林华衣与我的确有这样的协议,但是上官亭之死却是你授意的,现在敛静堂的主事人是你,莫推到林华衣身上。”
独孤紫被她用言语僵住,无法再提林华衣昔日之约,只改口道:“贵楼上官护法欺我在先,夺我敛静堂地盘在后,难道舒小姐也不打算给我个交代吗?”
舒红颜爽快的道:“那件事是他私自作主,我不知道。但是出了这样子的事,你应该先找我商酌,我看在与林华衣的协约上或可交还上官亭夺去的地盘,但是你杀了他,就已经犯了我的忌,所以你必须付出代价。”她看着独孤紫有些哀色的眼光,有一刹那的不忍,但还是冷着脸把话说了下去:“谁杀了我的兄弟,谁就得死。”
独孤紫小心翼翼的道:“敛静堂参与此事的五六堂主已被处罚,全身上下尽是伤痕。但贵楼上官护法犯我在先,我不可能将他们交给你处置。舒小姐,如果上官护法掠取的地盘就当是敛静堂给你的赔礼,你可否罢手?”
舒红颜犹豫了一下,仍是摇头。
独孤紫的样子有些不死心,却不知如何再谈下去。她已按林华衣最大的让步进行和谈,这个人却仍然拒绝,即使她口才再好十倍,又能奈之若何?
战,看来只能一战。免不了的要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独孤紫退了回去,舒红颜亦往后退。两边正要挥手举兵厮杀之际,却见一个白衣人影急掠而至,几个起落间已到达中间空白地带,负手而立。
桀骜。
他来的太急,落地时才来得及喘了口气。
他就站在两边重兵的中间,一时间倒是谁也没有把已在半空的手挥下去。
--他任职禁军统领有一年了罢?
舒红颜负手,望着桀骜,她知道如果是他决定的事,就一定会以一己之力坚持到底。他不在乎面对的有多少人,他只做他认定必须要做的事。
桀骜与她虽然有些相似,但终究不同。舒红颜知道,这个人的眼中,任何人都是命一条,没有贵贱之分,所以他一直无法赞同自己动辄以几十甚至数百人命为代价取得胜利的作法。
“你来做什么?”舒红颜走到桀骜身前,盯着桀骜:“这里是三不管的地方,你是以大内禁军总领的身份拿聚众闹事的人吗?”
桀骜定定的回望他,语气不惊:“朝廷不管,冷泉管。我不愿意见到这里尸积如山的人间地狱,我来劝你收手。”
“如果我仍是不同意呢?”舒红颜见他与自己说话的神态语气那样冷漠,不禁心中微怒。
“那也可以。”桀骜的嘴边浮起一丝洒然却惨淡的笑意:“如果你坚持要杀戮天下,就从我这里过去。从我的尸体上过去。”
舒红颜看到他眼中决然的神色,一时沉默了下去。
两人距离太近,以至于旁人完全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独孤紫虽然猜到桀骜在劝阻舒红颜,却也不认为以舒红颜之倔傲,会听从别人的劝告。
两边人马过万,一旦开战,并不是谁能够以一人之力所阻挡的了的。桀骜武功再高,怕也难当其锋。他与舒红颜相交已深,知道这个人一向固执,他的心中也不抱着侥幸,丝毫不认为舒红颜会为了谁而改变主意。只是桀骜知道自己必须得来,因为他已知晓这里即将成为血肉屠场,又如何能够逃避?
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无法考虑后果。
——如果你坚持要杀戮天下,就从我这里过去。
——从我的尸体上过去。
舒红颜站直了身子,抚袖沉吟。她心意已乱,看向桀骜的眼色幽寒,却带着一点恳请他离去的急促,桀骜微微摇头,抬起的眼清澈如昔,犀利依然,且带着丝毫不乱的淡定。
舒红颜心中微躁,环顾之下,不经意瞥见自家前排子弟中一人腰间悬着的护身符。
符上依稀刻着‘长生’二字。
长生符,真的能够去凶化灾,保佑长生吗?
舒红颜看到符咒,却猛然记起一首诗。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今天原来是七夕了啊......
众目睽睽,舒红颜忽然莞尔,然后她一把挽起了他,携之转身,目中余光瞥向独孤紫,淡淡的道:“今天不宜举兵。你的条件我接受了。”然后她携着桀骜穿过楼内子弟让开的道路,对着慕容书羽道:“传令,退兵。”
这是我对你的让步。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只因为今天是七夕,是无法与他人分享的日子。
这些话虽然没有出口,但桀骜从舒红颜的眼中已读出了一切。
因为那一刻的她,只有望着自己的眼神,会变得非常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