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幕：清玄上人的风格（1 / 1）
一日看尽长安花。
自古名城，西都长安，东都洛阳。
长安花盛，仍逊洛阳三分。
“牡丹出丹州，延州，东出青州，南亦出越州，而出洛阳者，今为天下第一。”
雅韵楼是远近驰名的茶楼，这里不仅茶师傅的手艺好，更请了一位博学鸿儒讲着本地的名胜，热心为外来观光的旅客导游。
这一天，茶楼进来两个人。
很年轻的男女，都很好看，气质却迥然不同。
他们穿着同样质地样式的白衣，却一个绯染，一个清素。
他们也喝茶，冷澈一派的极品。
肃杀凛幽的天山绿雪。
清寒悠远的信阳雪峰。
同样冷澈中带了杀意的茶，她品出了磨剑的悲壮，他品出了救世的决然。
茶师傅远远的看着这两人，茫然间，也分不清他们哪里象，或不象。
“是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
喝了茶，静静坐着听台上那鸿儒热心的介绍他们洛阳有名的牡丹，清素的公子抬头启齿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如一缕清风吹过镜湖，泛起微微的涟漪，好象，不那么寒了。
“正是。”
这姓朱的儒生点了点头，似遇见了知音，稍稍激动了一些：“公子要是赏花，可去牡丹楼。”
“牡丹楼？”
“那是洛阳第二个赏花之地。”
“第二个？”清素公子望着他，眼中有询问之色。
“洛阳牡丹，艳绝天下，而温府牡丹之色，艳绝洛阳。”朱姓儒生笑了笑，有点遗憾的道：“只是……温存温大人的府邸，等闲人可去不得……”
那时，茶楼里的客人们正在谈天喝茶，听那儒生提起温存的名字，立即一片哑然。
也就在这时，门外匆匆进来两名家丁打扮的青年，四下张望了片刻，对着那年轻公子与他对座一直没有说话的冷艳美女小声询问了什么，待两人点了头，方即跪倒，声音不高，可是因为满座鸦雀无声，所以每个人都还听的清楚。
“传我家老爷口信：洛阳温存拜会自在楼舒小姐，国师府冷泉公子。两位既然大驾来此，还望赏光一聚！”
舒红颜与桀骜相视一笑。
温存，洛阳一方他称第一没有人敢称第二的温存，消息真是灵通。
众目睽睽下，舒红颜起身，挽着桀骜，一路去了。
门外，轻车骏马。
想必温存也已知道桀骜来的急，没有可代步的物事，下了车，立即有人上前恭敬带路。
遇到考虑周到的主人，当然却之不恭。
舒红颜与桀骜跟在那两名家丁的身后进了温府。
温府也并不豪华。
若国师府是一派古朴雅致，隐约带些自赏的孤高，温府便如梦境温柔乡，无处不潇洒，无处不风流。
进了这样一座宅子，舒红颜和桀骜都放了心。温存想必是名士气派，并非严肃过剩的古董。
温存当然不是。
或者应该说就算是，给这两人的印象也绝不可能是。
因为他们见到温存的时候，他正趴在地上，对着桌底下那小小女孩子温声细语的耐心道：“婉儿，你出来，看看你缩在这里一个时辰了，也不吃饭，爹不该骂你，你出来好不好……？”
那小女孩子穿着桃色轻衫，十一、二岁的样子，圆的眼，俏的脸，一种表情，就是一番风景，好似这满宅的春光，都飞到了她的脸上。
“我不，爹你骗我出去，还是要教训我的。”她歪了头，笑嘻嘻的道。声音带着童稚的清脆，笑的好象枝头开的正好的牡丹。
温存满头大汗的辩解，胡子都因为汗珠凝成一缕一缕的：“唉唉，你这死丫头，不就打碎了一只唐三彩瓶子么？那破瓶子家里还有十只八只，你要喜欢打着玩，出来吃了饭，爹给你全拿出来任你去摔。”
“可是，可是，”小姑娘迟疑着，眼睛眨了眨：“我还在爹的官服上，绣了一只蝴蝶……”
旁边陪温存劝她，一直捂嘴偷笑的丫鬟忍不住了，“小姐，那哪里是蝴蝶……那跟一只长了翅膀的乌龟差不多……”
“你敢说我绣的不象！”小姑娘横眉怒目的样子，真是可爱。她的眼眉一片娇痴风流，怎么瞪，也瞪不出怒气来。
“象，象极了！”丫鬟立即改口。
温存只好叹气：“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肯吃饭，都没啥大不了的……乖，婉儿出来吧，一会爹有客人要来，千万别给他们看见……”
他急的什么似的，却不知那两位客人早在门外看了个一清二楚。
“客人？”小姑娘眼睛一亮，自己钻了出来。
温存正松口气，心说这丫头好歹也还算识大体，懂得客人来了要给她老爸留点面子，却见温婉张开双臂，直望他身后扑去：“师姐——”
温存趴在地上，与桌子脚亲密接触的眼皮不禁一跳。
——师姐？
莫非……他僵直了身子，慢慢立起，回头。
温婉被舒红颜抱在臂弯里，而她一向表情不甚生动的脸上，因为忍笑忍的太辛苦，差点没有抽筋。
桀骜亦然。
“咳咳，”温存干咳两声，理了理衣冠，面色严肃：“两位来的好快。”
“舒小姐，冷泉公子。”果然有长者风范。
“温大人。”两人也是恭敬有礼。
“唉，这丫头太刁蛮，两位想笑就笑吧。”场面话说完，温存瞥见两人强忍笑意的痛苦，无奈掩面，几近哀呼。
“哈……”出道以来，以冷艳高傲出名的舒红颜舒小姐，头一回笑的如此痛快淋漓。
桀骜也不好意思的转过头，肩头抖动，生压着不让笑声太过放肆。
这是他们见到的温存。
什么洛阳王，武林顶尖高手温存的名头光环都瞬间被抛到天外，他们看到的，是低声下气逗女儿的老父温存。
说笑归说笑，一盏茶后，言归正传。
温存让丫鬟带走了温婉，拈着清须，悠悠开口：“舒小姐在京城主掌自在楼，可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冷泉公子任职大内禁军总领以来，更是威名日盛，不知是什么风，将两位从京师吹到这小小洛阳来了？”
洛阳正是温存的天下。若要在这里做什么，理所应当过问一下他的意思。
虽然温存的爱女温婉也是血印尼的‘高徒’，与舒红颜应该更亲近些，但事实上世人都知道，温存与林华衣也有‘交情’。
不过世交归世交，知交归知交，在温存的交往理念来看，压根就是毫不冲突的。
舒红颜微微沉吟，看向桀骜。
温存看在眼里，便知这两人结伴而行，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多半还得看桀骜的意思如何。
桀骜倒是痛快，“温大人，你知道林华衣？”
温存微笑点头：“不止认识，还有点交情。”
他在舒红颜面前，在自己女儿的同门师姐面前，也不否认这‘一点’交情。
他看的出，这年轻的楼主绝不会介意。
舒红颜当然不介意，语气还相当的赞许：“温大人交了个好朋友。林华衣也交了个好朋友。”
温存听的出话里小小的奉承，受用的接了下来：“朋友当然要挑好的来交。”
“不错。”桀骜赞同：“林华衣出事，温大人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温存这才有些愕然：“莫不是说他出家遇刺么？”
“便是。”桀骜道：“奉命查这案子的，就是区区在下。”
温存道：“我听说过，但未全信。”
他说的是实话。怜镜法师住持，林华衣坐镇，若说出了事，没有亲眼见到的谁都不会信。
“不过，既然少将军这样说……那个传闻，或许是真的……”温存沉吟片刻，示意桀骜先说下去。
“在下与舒楼主恰好同行，她便协助一同调查。追查中偶遇一起杀人越货的血案，凶手作案后一路逃到了洛阳，急切中来不及报官，便伸手管了此事。一路追到洛阳，方结了案，正打算返京的。”桀骜说的很详细，也明白着告诉这洛阳王，我来洛阳没别的事，更没意思给你添什么乱。
温存听出他的意思，哈哈一笑：“那么，两位就不要急着走了。”
明知桀骜重案在身要迅速查明，却还出声挽留，舒桀二人一起剔眉，不解的问了：“为何？”
温存道：“昨天傍晚，有人告诉我说，城里来了一个表演杂耍的班子，里面有个汉子行貌与林华衣颇为相似，我还不信，没放在心上。”
“有人？是谁说的？”
“朋友。”
温存说到这里，拈须，微笑，不语。
温存有许多朋友。他在官场中仍握有相当实权。他在武林中也有相当声望。洛阳温氏的‘家底’，还算‘厚实’。有‘权’、有‘势’、有‘家底’，还怕没有‘朋友’吗？
桀骜的眼睛亮了起来：“大人的意思是？”
“这或许是条重要的线索。既然两位来了……似乎也就不用温某人多事了。”
这句话的风格，怎么跟某个人如此相似……
清玄上人……师父……
舒红颜与桀骜的心中同时泛起清玄上人睿智得有些狡诈的眼。
——那意思好象（本来就）是……本来我要派人去查的，既然你们来了，就省了我的事了，所以，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好消息……
……
冷风吹……
“好！多谢温大人相告，在下这就去一探究竟，请温大人梢安毋躁，等在下的消息！”
桀骜与舒红颜对望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清玄上人的影子。
洛阳温存，就算是那个趴在地上苦苦哀求女儿出来吃饭的慈祥父亲，他也毕竟是温存。
是个意料之中的厉害角色。
还好，他们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