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弃红颜(1 / 1)
馒头状的坟冢前立着薄薄的石碑,爹从身上掏出一只发簪轻轻地插在石缝里:“玉娴,当初迎娶你的时候我穷得只能给你买个简单的发簪,二十年后为夫又回到穷困中,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嫌弃的,我把它插在坟头,犹如当年插在你的头发上一样,你那么美,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爹会答应我这么一个低贱的下士的求亲……,玉娴,没有你这日子就啥过头了,过些日子我就来了,还带着这簪子……”说完,爹洒下一杯酒,浑浊的眼睛对着北方的天空,看着天上飞着的鸟儿,突然用尽力气大喊一声:“女儿,走好…….!”
仅隔一步的我躲在树林后强忍着哭声,看着老父蹒跚着脚步离开,发不出留住父亲脚步的喊声,谁知道这附近有多少双潘家的眼睛盯着,如果露面,郑家将会重新回到无穷尽的灾难中…….
许久,耶律才轻轻地在我耳边低语:“别伤心了,我们走吧……”
“走?到哪儿?我已是一个死人,我的归宿不过是一个土馒头而已!”思绪千回百转,墓碑上“郑明静”三个字如火般灼痛了我的眼睛,大脑中一片空白:“地震中我失去了现代的家,幸运之神给了我新的生命,爱我的爹娘,一个崭新的家;嫁到杨家,成为我爱的人的妻子,我有了第三个家,可如今,我是杨家的弃妇,郑家已逝的女儿,我的家都失去了?余光中能有《乡愁》,可我如今,连牵挂都无去处了!”
风中的竹叶坠落在泥土里,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悄然而下:“耶律才,如今我已找不到回家的路,能思念的就是眼前这方矮矮的坟墓,如今我在外头,娘亲在里头,也许不多久,爹会住进来,稍后我也会住进里头,而你在外头……”
“静儿!”耶律才一下抱紧我,下颚抵在我凌乱的头发上,先前包扎的伤口透出隐隐的血腥味,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别胡说!静儿,跟我走吧,我们到辽国,远离大宋,远离杨家,你会活得好好的,必须活得好好的,这是你娘的愿望,别忘了,你的生命是你娘亲的生命换来的,你没有权利放弃……”
是啊,这生命不止是我的,也是爹娘的,可是娘啊,你让我如何与一个毁了我,毁了郑家的人一起走过我的余生啊!
我的娘亲啊,你怎会如此安排我的人生啊!
”
离开东京已是7天路程,这七天来,耶律才和随从轮换着驾驶马车,除了到马店换过几次马匹,基本上都是走的小路不走官道,杨家在这一路都有驻军,所以紧赶地催促着马车,眼看着到了宋辽边境的最后一个小镇,耶律才绷紧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静儿,出来看看吧,已是宋辽边境,也许你一生不会再有机会踏入大宋……
“这儿已经没有任何我牵挂了…..”爹会守护在娘的身边,如果那是他幸福的归宿,我怎能耿耿于怀!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心情逐渐平复,想通了一些事情后,生与死似乎已不那么介怀了!
只听得耶律才轻轻叹了口气:“阿木托,还有好几天的路程,今晚我们就在这镇上歇息吧!”
寻了个干净的小店,耶律才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要了三间上房。
站在窗前,窗外清冷的月光洒满了整个大地,隐隐绰绰的高山轮廓连绵起伏!大宋,这片父亲用一生去捍卫的土地,我也曾想保护,可是你弃了我,还是我弃了你……
“静儿,开门!”耶律才在门外推着房门:“离睡觉还如此早的时间,你如何就上了门拴!”过了一会儿,只听他长叹一口气:“终究还是防着我…..”
我在屋内默不作声。
屋外的他不再推门,只是站在外面,直到夜色变深,才听见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此后几乎都是与他在一起的日子,难不成天天防着!我开始思虑着这个一直不曾想到的问题。
桌上的铜镜照着一张年轻的脸,虽然镜面有些扭曲,可丝毫未损镜中那张绝色的容颜,苍白的脸色,憔悴的眼神在烛光的映照下竟是更加楚楚动人,耳边响起潘贵妃的一席话:“假以时日,那丫头定会倾国倾城!”
若不是这倾国倾城的红颜,怎会让人垂涎,更不会连累郑家走到家破人亡的境地!
定定地看着镜中那张凄美的容颜,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无法留住这美丽了!抚摸着光滑洁净的肌肤,我的心象被绳索套住一样,越勒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既然是祸,唯有抛弃,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安生地生活!
心念一动,我的手轻轻地伸进衣袖!
短刀依然躺在衣袖里,耶律才还给我时候说如果我愿意,还可以把刀刺进他的胸膛!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的诚意,可那诚意却让我心怀芥蒂,也许他已然料定,这刀,我永远无法刺得下去!
无法刺向你,总可以刺自己!
心一横,看着镜子里那紧握着刀柄的手,我吸了一口气,把刀深深地划上了右边脸庞,一刀……
鲜血迅速冒出,混着眼泪流到地上,疼痛弥漫上脸,我接着在左脸上再深深地划了一刀,长长的伤口几乎贯通了半张脸,疼痛一浪接着一浪,我的心却奇异地放松下来,再也不是祸水了!
疼痛让我无法端坐在凳子上,身体顺着凳子倒了下来,发出“轰”的声音!
鲜血模糊中,房门轰然倒塌,血泊朦胧中,一个身影耶律跑了进来,紧接着抱起了我,布满震惊的眼里,一朵血色的玫瑰正诡异地绽放着:“静儿,你怎会如此折磨你自己!你怎可以如此对待你自己!”
我想笑,可是这最平常的微笑都成了痛:“生命我已不能弃,能弃的,唯有我的红颜而已!”
待清醒过来时,仍然躺在客栈里,桌面上的铜镜已经不知去向,床边有盆水,上面搭着洗脸用的布条,隐隐看见上面的血污,我把脸凑到水盆边,里面立即倒影出一张苍白的脸上两道猩红的伤疤,那么夺目刺眼,一种说不出的恐怖从水面上蔓延开来。
周围没有人,是被我这样子吓跑了吧,心里这样想着,一阵轻松后强烈的孤独感又袭上心头。
失去了家,没有了国,甚至连身份都没有了,我只是一个拥有灵魂的躯壳,该如何走下去!
正想着,门被推开了,耶律才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走了进来,见我坐在床边,阴沉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脸色,千年冰封的口气:“伤口有些发炎,赶快喝药吧!”
“怎么,这么震惊地看着我,以为我离开了?”眼前的他冷冷一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与我在一起?我不会如你所愿的,既然已经纠缠了,那就一生一世吧,哦,不,生生世世!”他几乎咬牙切齿!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放我走!如果是图姿色,我已经面目可憎,如果是图爱情,我已心有所属,你一个将军,要什么女人没有,何苦非要纠缠!”看他身影进来的那一刹那我几近绝望!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耶律才的曾经一度温柔的眼神如今已结上冰块:“我强占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会恨我,可是这可能是拥有你的唯一途径,我没有选择!我的人生信条就是不惜一切地争取!”
“你争来了什么!不过是恨而已!值得吗!”
耶律才没有回答我,眼神不知飘向何方:“你家破人亡的局面是我不曾料到的,虽然想着毁了你,可没想到会毁得如此彻底….可是,扪心自问,造成今日这一切难道就没有杨延德的错吗!他口口声声爱你,可是他计较你的失贞,无视你的真诚,为何到今日你仍告诉我你心有所属!”
我无言以对。
见我沉默,耶律才的口气微微有些松缓下来:“如果一切重来我还是会去占有你,但不会再给杨延德机会,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若那晚你跟我走…….”
“我跟你走?做梦吧,我如何会背弃丈夫和一个伤害我的男人走…..”
“那是你对所谓的丈夫还抱着幻想!”耶律才打断我的话:“他计较你的失贞是真的爱吗?为什么我的爱在你眼里就只是伤害!…..”
“收起你的强盗逻辑!难道杀人者说我不是杀你,只是想把你送进天堂,盗窃者说我不是偷你,只是给你重新积聚财富的机会!”我鄙视地看着眼前这个拥有不同思维的男人:“我能理解五郎,他爱得懦弱,一直在和自己的道德观抗争,可是他是真的在爱!我理解潘豹,他爱得强势,甚至愿意接受一个不是处女的我!可是我真的无法理解你,张口是爱,闭口是爱,我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虽不是你一个人的原因,可是你却是始作俑者!我和你之间和五郎之间都隔着太多恩怨,让我如何面对以救命恩人面貌出现的你!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让我走,我一个人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
话未说完,耶律才就粗暴地拉住了我的手,声音里含着几许疯狂:“离开?终归让别的男人拥有你!不,你是我的,你注定是我的!不管你是爱还是恨,我都要你在身边….”他托起我的下巴,定定地看着我。
可是一个人怎会有那么多的表情,高兴、妒忌、愤怒都纠结在一起,让眼前这张脸扭曲得怪异:“杨五郎已经成了过去,而我,会拥有你的将来,你放心,我不会再用强,我有的是时间来改变这一切!我会真正拥有你的…..”他把脸凑过来轻轻地吹了吹那两条伤痕:“即使得到的是他放弃的,可也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