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Ch.10(1 / 1)
回复到正常的生活是走出悲伤的道路,一切看似和以前一样,事实上却有很多的不一样。
休姆尔已从新回到工作上,但鲁西路却没有回大学的动力,当然也没有人再管他了……在无人的家里,他无意识地找寻着姐姐的痕迹。
最先吸引他目光的是那幅画到一半的画。
画中有长椅,有花丛,有灯柱。柱子的影子很长,整幅画的色泽也很黄。
“啊,是夕阳吧?”
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画上,那影子怎样看都还是很像芙露歌。
像猛然惊醒似的,本来看起来很乏力的鲁西路突然站起来,拿出颜料,开始调着和画中物相称的颜色。从中午起就完全忘却了现实似的,沉醉在油画的色彩中,直到黄昏休姆尔回来也没有发现。夕场映红了鲁西路淡啡的秀发,背光之下,他的身影仿佛失去了原有的形体。
骤眼看起来,就像芙露歌在画画一样……
啪──按下灯擎,白色的灯光将夕阳之色驱赶到窗外。
鲁西路一惊回头,眼神接触到同样惊愕的休姆尔,他立即怯怯的开始收拾起画具。
“你吃了饭没有?”休姆尔将公事包放在空无一物的餐桌上。
“我不饿。”
“喔。”
二人之间的对话就这么多,没有人主动带出更多的互动。
又或者说,彼此都在逃避着……
休姆尔坐到沙发上抽起烟来,没理会在洗手间清洗着画具的鲁西路。
是对自己产生恐惧吗?居然在芙露歌的墓前粗暴对待她弟弟……
不过他不敢接近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知道自己也在害怕着对方。
对于鲁西路来说,失去的又是什么?
失去的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是……
长夜寂静,漫长得令人却步。现在鲁西路期待着黄昏同时也很害怕黑夜……
活着的二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失去了生命,断裂了,就像两张睡床之间隔着的那道墙。清楚听见对方辗转难眠,明知道彼此都是寂寞的存在,却没法踏出接近对方的脚步。
紧闭的窗户困不住温度,是因为入秋的关系?还是因为少了一个人的体温?
吱──鲁西路再次翻过身,他抱着头看着窗外照下的光线已从地板移到门上了。
不需要看时钟,他知道这是凌晨三时,午夜最深的时刻……在万物沉睡的宁静中更令人清楚感到有谁在,谁不在。吱……吱。木床板传来因压力减轻而松弛的声音,轻得无声的脚步穿过客厅,鲁西路来到自己一手布置的婴儿房。阴暗之中可爱的蓝天白云墙纸都像蒙上一层灰,指尖点着旋转伞子上的铃铛,他开始对着冰冷的婴儿床哼出儿时熟悉的旋律。
“对不起……孩子……”
看着无人的婴儿床,鲁西路怎样也想像不出那孩子的模样。
这夜休姆尔听着婴儿房中的安眠曲,瑟缩在床上的他浑身流着冷汗。
鲁西路的声音带着一种男性不该有的温柔,哀宛……同时又像一个快要坏掉的音乐盒,发着破碎之音。这真的是安眠曲吗?还是唱给孩子听的安魂曲?
‘直到姐姐发生意外前…都一直在想,如果那孩子不在就好了。’
鲁西路是家人……对,他一直视鲁西路为家人。
所以在鲁西路点燃起恨火的药引时,休姆尔才会狠狠的将导火线切断……
连同好不容易才连接起来的羁绊也一起切断。
“…芙露歌……我想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你筑起的桥梁已倒塌了,我阻止不了,重重的瓦砾就这样压在我身上。
最重要的家现在变成了折磨身心的牢笼,两个人却将自己反锁在内。
休姆尔纵使心力交粹,意识的最底层都仍然残留着一个信念,这信念就是……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要舍弃这个家。然而,这一天他下班回家,一目了然的房子里却意外的空无一人。
回大学了吗?还是离开了?
面对着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失落之余,也不禁松一口气。
沙发的椅背已铺上了薄薄的层埃,休姆尔仍整个人躺上去,吐出的烟雾凝聚在天花板。
茶几上,烟灰缸都已经满泻了,地上都散着黑色的烟灰……空气,很呛人。
空气被一点一点的燃烧着,又一个长夜,这足够让人窒息而死吗?
矛盾地,鲁西路觉得夜不够长,也不够沈,大概在真正无人的地方才会找到如海般深的夜。
只有身处早已死去的地方才不会察觉到生命的溜走,同时也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
十字路口,现在已不是活人可踏足的时段,仿如某种仪式一样在这个最暗的交会点平步而过,阴冷的风从四面卷来扫过双臂。弥漫在树影间的雾就如和自己结伴同行的幽灵,背后似有人踱步,亦似有人语,一回头,它们就像孩子在躲迷藏一样逃得无影无踪。
叶片被一阵强风扫落,在马路中央回转,咔啦咔啦──诡异如鬼魅的舞步,往内转往内转……像漩涡一样,令灵魂开始期待,会被引导到地心深处的那个国度。
往上的斜路步行了近两小时,喘着气的鲁西路拨开长至腰部的杂草。那座伫立在荒地中央的废弃工厂从他眼中看起来是多么的华丽,裂痕之上黯淡的色彩如用死水调出的颜色一样,这是为亡灵而建的城堡。
卡-吱……招来寒意的声音。又一把吊扇因支撑不住而下坠,只连着一条电线,在木工桌上一米左右的高度摇晃着。自然的微光从破窗子照进,吊扇摇曳的身影在墙上舞动,残留的告示翻起了一角,在流动的空气中轻晃着。厚厚的青苔在黑暗中丛生,踏到半路阶梯又因为日久失修而出现裂痕,清脆的啪咧一声让鲁西路稍为回复意识,他挥出手,仅得指甲刮到湿滑的青苔。
马上站稳脚的他听到短促的一声沈响,咚咚。心跳一样的声音,却像来自体外的前方……他跟着意识所追寻到的方向抬头,那双修长白晢的腿就立在残破的阶梯最高点。啡色的学生皮鞋,黑色的长袜还有绿色的格子裙,这是还没有沾染到别人气味的清纯。
哔……哔…哔哔…哔哔……由缓慢到急速的电子音,刺激着被疲累折磨的脑袋。
急促的频率挑起本已静止的焦躁,尖锐的音调煽动着神经,休姆尔讨厌这样的清晨。从前总是有人在电子钟响不到三下时就把它按熄,然后用温柔的轻吻迎接他来到新的一天。对于一个彻夜难眠的人来说,闹钟声毫无疑问是最讨厌的声音。他以为独自一人渡过的晚上会比较自在,然而……当感觉到整个家就只剩下自己的气息时,孤独感仿佛就在他面前摇旗呐喊。
“…畜生…!”在脏话冲口而出时他已经知道…内心的一部分大概又崩溃了。人心仿佛只为其寄托之物所支撑,每当经历到失去的过程时,那一部分就会倒塌。像断了一根基柱般,心会倾斜,受不了地心的重力,完整的结构会变得凌乱不堪,形成一幅扭曲的风景。
闹钟被一手扫在地上,干电池飞出让急速的声音停止,日光从百叶帘的缝隙刺到眼角上,无形的热度令太阳穴发痛。双唇干裂,喉咙像黏着一大把粗糙的砂子,干咳之下只会令气管更促。极不情愿迎接这一天,同时也不想呆在这个可怖的家……沉重的步伐把人拖到洗手间,镜子反映着如瘾君子般颓废的面容,无神的双目,灰黄的面色,属于自己的轮廓现在却显得如此陌生。
听到强风拍窗的声响,然而更可怕的是隐约潜进耳内的清脆铃声。
当……短促的铃铛声骤似错觉,心脏的血管已被扯紧,还来不及松绑,硬胶制的吊饰又互相碰撞出和谐的音调。让孩子安睡的声音,变成让休姆尔陷进恐惧的声音……和丽的太阳驱不走在他心中根深柢固的暗影,不知道是鲁西路回来了,还是窗户没关好。他惊慌同时也无力,没想到像自己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没有勇气去求证,仿佛已失去追求一切事实的力量。
头发梳好,胡子刮好,打上领带,穿上整齐的西装外套。
形体可以埋藏很多东西,再次面对镜子的他,所看到的是一副假装成活人的模样。
远在首都以外,鲁西路睡在四方形的室内,背着那扇被芙露歌刻上英文字的门。清晨的光茫从气窗照中来,在八时多扫上了他的脸庞……风衣盖住他的上半身,整条牛仔裤已沾上了地上的沙尘。迷濛的双眼微张,环视着被阳光映黄的破墙,再瞄向正右方那条往下的阶梯,那个光线照不到的转角位仍是那么阴暗。他仿佛看到一个女性的身影,一脚踏在阶梯的最低层,半边身倚着生锈的栏栅,正对着他微笑……而鲁西路也眯起他半梦半醒的眼,扬起那带着倦意的嘴角:“…早安啊……”
冲不过生死之间的那条鸿沟,有人会选择装成活人,也有人会选择扮演死者。
他们认为这只是一种必经的跌堕,用灵魂来体验生命下沉的感觉,活着命去试着接触那未知的地狱……同时等待着真正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