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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慕遥！”
他才出门，回头见是何婉，笑眯眯地牵了一匹栗色小马自他身后走来。
“幸好我来得巧，你要去哪里啊？”
“何小姐有事吗？”他微微点头致意，口气淡然道，“叶某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
“你有事啊，那你就去吧。”何婉依旧微笑，“你不用管我了，我到处溜达溜达。”
他点点头，继续朝街上走，脚步渐渐加快。
不用回头也知道，何婉牵了小马正忽紧忽慢地跟在身后，不过他没空故意绕什么大弯子躲开她，她和她哥不太一样，她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
而那个傻丫头……应该不会走太远。她在城郊的娘根本带不走，他早已叮嘱过张伯，除非他来，否则的话谁也不能带人走。
他想着，脚步迈得更快了，双眼却并不放松，在街上不太多的人里仔细搜寻。
幸好今天阴冷，还有小雨，不然人多的话，要找她还真有一些困难。
目光忽然瞥到那个很熟悉的身影，抱着个大布包裹，有些垂头丧气地伫立在大街正中。
他心内顿时一松，举步便要向前，可有人却比他更快，从另一边走到她面前，拉住她问长问短。
是方子煜。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有些沉默地看他们两人。
“周笑笑！”身后的何婉却高声唤了起来，于是蜻蜓和方子煜惊讶地抬头往他这边看来，毫不费力地，便看到他也正在看他们。
“周笑笑，”何婉牵了小马上前道，“真巧！你也上街吗，为什么要带个包裹？”
“我……”蜻蜓不自在地看了叶慕遥一眼，把手中的包裹挪到身后，“包裹……包裹是别人托我带的。”
“我刚才一看，还以为你要离家出走！”方子煜却故意高声道，“慕遥你说是不是啊？”边说边朝他促狭地眨眼。
他冷冷瞅方子煜一眼，然后看向她，淡淡道：“下雨了不要在街上乱走，回家吧，杏姨正担心你。”
她没有应他，包裹仍反手拿在身后，眼里却闪过一丝犹豫。
他静静注视着她，半晌，上前几步要拿过她的包裹，她下意识地倒退一步，下一刻，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打在了头上身上。
“下雨啦下雨啦！”
街上的行人顿时抱头跑动起来，一时间很是杂乱。
她突然让人狠狠撞了一下，手后的包裹被人大力扯去。
“我的包裹！”她急得大喊，视线却被大雨模糊，只是脑海突然便变得一片空白，隐约有个深青的身影跑过，然后，却突然被卷入黄浊的泥浪中。
“我去追！”何婉手脚利落地翻身上马，缰绳却被她突然拉住：“不要去！”
叶慕遥奇怪地看她，随即拔步要追：“我去。”
“你也不要去！”她张大手拦在他们面前大喊，“你们、你们都不要去！”
“为什么不去啊！”何婉不解，“你的包裹里没东西么？”
“不要去，”她不安道，眼光躲闪着不敢看他们，“那些东西……没了就没了好了，反正，反正周家也不差这点，再拿些银子……买回来就是了。”
“你这是什么话！哪有这么便宜贼人的事！”何婉却不耐烦地一拉缰绳，“我去！你不要拦我！”
“我也去！我看到那人的样子了！”方子煜叫道，何婉伸手拉他，他一跃便也上了马，两人很快便在大雨中策马远去。
不要去啊……
她在大雨里站着，怔怔看他们远去的背影。
“不要淋雨了，到这边来。”他伸手过来拉她，带她到旁边的屋檐下避雨。
“你不要担心，我看何婉身手不错，包裹应该会拿回来。”他看她还呆楞着，以为她担心包裹。
“不是，”雨水不断自额上发梢滴下，她苦笑，“我不是担心包裹。”
“那你担心什么？担心他们出危险么？”他笑了一下，“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抬头看他道，“如果你看过有人就这样在你眼前消失过，你还会这么说么？”
他愣住，一瞬间，眼前似乎涌过一阵黄浊的浪，汹涌而又污浊，想得他不由自主地要侧脸偏开。
她却以为他要厌恶地避开，于是不再看他，低头苦笑道：“你看，你又不相信我，又以为我在胡说了，是不是？”
“我……”他想解释，适才的感觉却又汹涌袭来，他不由难受地紧紧闭眼，“我忽然很不舒服……”
她怔愣了一下，低声道：“那就让我走吧，这样下去，你难受，我也难受。”
她真的是想走！她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不管不顾了么？！
他忽然有些气恼，额头却痛得更加厉害，只能强撑着按住前额，冷声道：“你走了，周家的人怎么办？”
“反正我不是周笑笑，真的周笑笑……总有一天要回来的。”她狠了狠心，道，“我只是个冒牌货，再下去就要被揭穿了，倒时你我都难看！”
雨下得更大了，一瞬间檐下雨点骤急如箭，眼前只看得白花花的一片。
“如果你也走了的话，就没有周笑笑了……”他头痛得难受，眼前渐渐恍惚起来，挣扎道，“周笑笑……周笑笑已经不在了……”
她还在愕然，他已是双眼漆黑，晃了一晃，便一头栽了下去。
昏迷之前，眼前忽然闪过一幅很熟悉的画面，有人笑眯眯地看他，喊他……叶叶？
恍惚中好像回到了一个曾经很熟悉的地方。
朱红的大门两边各垂下两串艳红的薄纱灯笼，朦胧而迷醉；踏上自台阶铺设的绵软厚实的红毯进去，迎面是一间宽敞高亮的厅堂。
厅堂设计成了楼中楼的形式，正中一道宽大扶梯，分开延伸至两旁的中楼，都铺了厚厚的红毯，看上去……很华美……也很艳丽。
这是什么地方？他不由暗自思忖，为何看上去……会如此熟悉？
正疑惑间，大厅里忽然热闹起来，无数的阁灯映得厅堂明亮如白昼，许多人在红毯上走来走去，穿着各色华衣美服，身侧陪同了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罗裙曳地，长袖飘香，笑靥迷人，举动……亲密？
他突然醒悟过来：这里是青楼！是妓院！
烟花之地他并非没有去过，在那里招呼商客，逢场作戏，也从来不曾往心上去。可这里……却让他既熟悉又陌生，让他忍不住疑惑起来。
忽然有人在身后推他：“叶叶？”
是在唤他吗？
他奇怪地回头望，是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朝他怯怯地笑：“叶叶，你还没送酒菜进去吗？”
你认识我？
他疑惑地问她，可说出口的却变成了“我就送去。”
那丫鬟冲他感激地笑，他也微笑，然后举步朝扶梯下的一间厢房走去。
自己要去哪里？他在这青楼里，又是怎样的一种身份？
低头看，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长方黑漆托盘，上面有精致的小酒菜。
敲门进去时，看到一个男子靠坐在榻上，神情慵懒，双眸却在看到他的一瞬突然发亮！
他起身向他走来，嘴角噙一抹笑。他的嗓音有些低沉暗哑，注视着他，缓缓道：“你来了……”
那种声音和眼光都让他恐惧起来，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可一片混乱后他睁眼，竟然看到自己被绑缚在床榻上！
那男子靠倚到他身旁，一边用力按住他，一边低声笑道：“怎么这么不老实？”
他蓦然睁大眼，他知道这个男子是谁了！
他想开口，却发现不知何时嘴里已被塞了一团巾子，塞得腮帮酸涩不已。
他愤怒地瞪视那男子，可那男子依旧笑，仿佛他的怒目而视在他眼里全然不在。
他无比悲哀地闭上眼。
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会在青楼，又怎么会，怎么会落到这个疯子的手里？！
“叶叶？叶叶？”他又听到有人喊这个名字了，喊的是他么？
他睁开眼，却看到蜻蜓在面前笑：“快走，叶叶，我们快走。”
身上的捆缚已经没有了，可他才要跟她离开，那个男子却又出现，在他面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钳制了他在怀里，又朝扑过来的她踢了一脚！
他看到她痛得紧紧皱眉，连身子都站不直了，可依然扑上来死命抱住那男子的双脚，而他自己也挣开了，抱住那男子的双手，和他扭打在一起，直到三人都在地上扭滚得衣发散乱，浑身狼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在震惊中又恍惚起来，身旁的景物流水般变幻，他蜷着身子坐在一间很小的屋里，旁边都是密密茬茬的柴枝。
隐约听得屋外极杂乱的吵闹，还有身旁微微气喘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侧脸，身旁的人也刚好侧头，柔软脸颊自他的脸侧擦过，竟然漫长得快要让他窒息……
他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去，她蹲坐在他的旁边，红了脸，却是紧紧挨着他……
心头蓦然涌上很奇妙的感觉，他不由闭上了眼……突然有豆大的雨点噼啪打在了头上身上，他睁眼一看，自己竟然在没过颈子的黄浊的泥水里挣扎，周边是白花花的一片，他怎么喊也喊不出来，浪一阵接一阵地从前方奔涌而来，他快要坚持不住了，身子开始被水卷着倒退，而且是边下沉边倒退！
“叶叶——！”
他又听到了这个呼喊，是喊他么？是喊他么？
真是在喊他！
他挣扎着朝大雨倾盆的河岸上望去，他看到她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大喊，她好像要跳下来，却有人在旁边拼命拉住了她，她挣扎地朝自己看过来，悲哀地，绝望地，脸上的水光模糊成了一片，也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蜻蜓！
他蓦的挺身坐起，浑身汗湿，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
眼前慢慢清晰起来，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屋里弥漫了一股草药的气味，还有……还有一种很淡很淡的香气。
他侧头朝床边看，有人坐在一只圆鼓凳上，侧脸半伏在他床边，好像还在沉睡。
这样睡着应该是不舒服，可她肯定很累了，尤自沉浸在睡梦中，只是偶尔微微蹙眉。
可这样睡着怎么行？秋夜凉寒，又刚刚淋了雨，说不定明天她就会和他一样躺在弥漫了草药味的房间里了。
于是他下床，动作很轻很轻地，低头，弯腰，伸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
她不是很重，柔软的身子蜷在他怀里，让他的怀抱都开始温暖柔和起来。
他想起很多个清晨醒来后被掖得严实的被角，他想起床边放在白瓷碟里的红红的糖葫芦，他还想起在柴房的那夜，昏□□冷的月光下，她轻轻按他的手，笑着安慰他说，不会的，姐不会让你总待在这里的……
他不由微笑起来，是了，只要她在身边，他就可以很安心。
以前是，现在，也是。
怀里的她突然微微动了一下，他屏住呼吸，心内有些忐忑。
如果她现在醒来，他不敢担保她不会不当他是登徒子，然后扬手就给他来一下！
想来在那个地方，他也是受了她许多或明或暗的欺负，她虽然一向笑脸示人，可凶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恐怖的。
但他终于放下心来，她只是动了动，然后埋头在他怀里，睡得更舒服了。
长舒一口气，他微微定神，忍住不去感觉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径直抱她到屏风外的榻上放好。
给她盖被子时，忽然听到她嘟囔了一声：“叶……”
他忍不住紧张起来，同时还有些不悦。她梦到的还是从前的那个叶叶么？
侧耳过去，他的脸颊轻轻贴着她的脸颊，他听到她说：“叶、叶叶……叶慕遥……”
于是他微笑。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傻丫头终究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而他，也犯不着为了自己两个不同的称呼而别扭，不是么？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檐下垂了长长透明的水滴，坠地清脆悠长，落在花木宽大的叶片上，轻轻的“啪嗒”响。
在梦里，恍然有一轮清亮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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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某书很感动……^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