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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朱红的大门终于缓缓开了。
看进去,那真是一个很大又很别致的院落。
虽已近深秋,院落门边依旧梧桐掩映,青绿中一抹抹灿烂的金黄。黛瓦飞檐,高墙深院,宽阔高朗的厅堂,明亮却又柔和的天光。
这里,就是周笑笑的家吗?
这里,也就是叶慕遥的家吗?
她跟在他身后,慢慢的,慢慢的也探出了头来。
这样的一个地方,不是很富丽堂皇,但是,却有一个家的恬静和安适,只是看上去,就让人那么向往欢喜了。
“是慕遥回来了么?”院中石桌边的一个妇人放下手上的绣框绣针,笑吟吟起身道,“怎么都不让七宝先回来说一声?”
这是谁呢?蜻蜓又微微躲回了叶慕遥的身后,低垂下眼不敢看。
“是,是慕遥回来了。”他紧走几步上前,一只手却自身后悄悄握住了她的,连带着她也不得不紧跟上前。
妇人看到蜻蜓,不由微笑问道:“这姑娘是……?”
他却笑笑,只是道:“小姨,太君他们都在吗?我有一个好消息,但是,一定要大家都在的时候才能说。”
小姨?他叫她小姨,那么,她就是周笑笑的娘了?
蜻蜓不由抬起眼来看,那个妇人,穿得简洁而素雅,笑容恬淡,看去和蔼可亲,而她,就是自己要冒充的那个人的娘亲……
如果,如果她不相信她是周笑笑……
如果,如果她相信了她便是周笑笑……
如果,如果在以后的某一天,她不是周笑笑的真相被她知晓了……
蜻蜓心里蓦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大喜之后的大悲,她虽然不曾尝过,却是真真切切地看过,那是多么浓烈的伤心与痛苦啊!
于是她低声道:“叶大哥,我……我还是……”
他却重重握住她的手,看着妇人,依旧谦和地笑。
“你这孩子,是不是又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来逗我们开心了?上次的那只白鹦鹉可是逗得太君他们都乐坏了!”妇人笑着,随即却又别有深意地看了蜻蜓一眼,缓缓道,“还是……这回是特别的惊喜啊?”
他轻轻摇头笑,依旧紧握着她的手。
“好了好了,晚饭时大家都在的,你就等到晚上再说罢!”妇人嗔怪道,故意长长叹了口气,“你小姨也老了,俏俏又常跑出去,连你这个最亲的孩子也不愿理我这个老太婆喽!”
“小姨放心,”他只是笑着轻声道,“晚上,你会是最惊喜的一个。”
妇人疑惑了,又仔细看了蜻蜓几眼,忽然怔怔道:“慕遥,你、你是说……她、她……”
“小姨可不要乱猜了,”他有些狡黠道,“晚上,晚上就知道了,现在我要回房准备。”
他不露痕迹地拉着她便走,却不知她的脚步忽然便那么沉重。
“叶大哥,我、我……”她被他拉着直往前走,踉跄着穿过厅堂,转过廊墙,过了几道院门,最后到了一间幽静的小别院中。
他这才放开她的手,却几乎是狠狠甩开的,低声怒道:“你怎么回事?你忘了你的承诺么?!”
“不是的,我……”她顾不上手腕被他攥得发疼,只是嗫嚅道,“我怕让她失望。”
“你怎么会让她失望?!你难道没看到么,她也发觉你和俏俏的相像了!”他说得有些急,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你想,等晚上我一说,她会有多高兴!”
“可她再高兴我也不是周笑笑!”她急得脱口而出,“如果有一天被发现了,你想她会多失望多痛苦!”
“这你放心,”他道,“我会在她发现之前让你离开的,她将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是假的。”
她还是犹豫:“但是……”
“蜻蜓,”他忽然道,“你不想要报酬了么?你不想给你娘治病了么?”
她怔怔地低下头去,无措地揉捏着柔软的衣衫一角。
“你知道么?”他叹口气又道,“如果笑笑还在的话,我小姨会笑得多开心,她这些年老得很快,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找笑笑,虽然她一直没有找到。”
她的心蓦然酸痛起来,算了,算了,不管以后会不会被揭穿,能装一天就是一天吧,有个假的,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叶叶不在了之后,她不是常常以为他还在的么!
见她点头,他这才放下心来,柔声道:“你先在这里歇息,待晚饭时,我再带你出去。”
她环顾四周,小院子不似刚才的大庭院那般明亮,却独有一种清幽,墙角几丛青翠挺直的劲竹,廊柱下整齐排放的小花坛,葱白的兰花散发出恬淡的清香。
他道:“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一般不会有人来,你不要担心。”
她只是点头,看他淡淡笑起的明亮眉眼,心内蓦然一紧,赶紧别开眼去。
每次看他,她总会有错觉,错以为……他便是叶叶。
她有些疑惑,自己的来,只是为了娘的病,为了周笑笑的娘不再伤心痛苦吗?
夜来得很快,好像她才决定下来,却还来不及准备一点什么,天就不预期地黑了。
大宅子在夜色中一点一点地光亮起来,檐灯在风中轻轻摆动,厅灯在厅堂内静静发着华光。
蜻蜓闻着一路秋花秋草的清香,跟着他慢慢来到明亮的厅堂前,却突然伫足,一眼看去,厅堂里好像坐满了人,看得她不由眼花心乱起来。
她不想退缩,却依然忍不住轻声唤道:“叶大哥……”
而厅堂里喧闹的人也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半晌,坐在首座上的老妇人动了动,旁边的丫鬟忙递过一支粗黑的雕头拐杖,一边伸手搀扶。
老妇人拄了拄拐杖,缓缓微笑道:“慕遥,听你杏姨说要给我们大伙儿一个惊喜,是什么呢?”
“在这里呢,老太君。”他笑着,慢慢带着她走上前来,“你们看,这是谁?”
众人一时之间有些呆怔,无人应答。
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喊起来:“表哥,是不是我表嫂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眉眼明亮,穿着澄绿的衫子,笑起来神采飞扬。
“可是……”那个女孩子却又皱皱眉头道,“她好像……好像和娘亲有些像呢……”
“她不仅和你娘像,和你,和我,都有些像。”坐在首座旁边的中年男子起身过来,端详蜻蜓道,“慕遥,你说的惊喜,该不会是……”
“还是姨父的眼力最好。”他轻轻道,“老太君,姨父,小姨,慕遥……慕遥把笑笑找回来了。”
“笑笑?”中年男子惊道,“她真是笑笑?!”
“是。”他肯定道,“年岁相同,长相相似,胎记的痕迹也在。”他又自怀中掏出一块玉坠子来,轻轻道:“这玉坠子……便是笑笑当年戴在身上的。”
玉坠子?蜻蜓有些疑惑,什么时候有这个东西的?还是,还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来不及细想,那些座上的人已经都围了上来,下午见到的妇人慢慢走上前来,身子微微颤抖着,嘴角一动,便已泪流满面。
“笑笑……笑笑……”她颤抖着摸上蜻蜓的脸颊,却已是泣不成声了,“我的孩子……”
蜻蜓木木怔着,这样的情景,应该是让人感动的,可是,她却那么茫然,没有喜,也不悲。
“笑笑?”中年男子唏嘘道,“你是怨爹娘吗?还是……你已经忘了爹娘了?”
“我……”蜻蜓怔怔看他,默默道,我怎么怨你们呢,我不是周笑笑啊……
“是这样的,老太君,姨父,小姨,笑笑她之前出过事故,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叶慕遥柔声道,“而且,笑笑当时还小,已经十多年了,难免不会如此。”
“慕遥说得对。”被称为老太君的老妇人拄了拐杖上前道,“正明,杏儿,那么多年也过来了,你们也别太急,慢慢来,啊?”
中年男子和妇人点点头,却依旧不舍地望着蜻蜓。
叶慕遥见状,道:“这样吧,我先带笑笑去房间,回来再告诉大家是怎么回事,可以吗?”
众人皆点头,蜻蜓跟着他离开时,微微低头,却觉得满室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很温柔,却又无比沉重。
一晚上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梦里有认识的人,也有不认识的人,都围着她问长问短,蜻蜓觉得自己都要被淹没在那些问话里面了,惊得猛然一挣,便醒了过来。
天蒙蒙亮着,窗外鸟声啁啾,树影婆娑,是深秋微凉的清晨。
可是,这里已经不是醉烟楼了。
蜻蜓环顾着四周,精致的雕花镂空门扇,光亮可鉴的鼓凳桌椅,秀气小巧的花瓶摆设,柔软舒适的床榻被褥。
这么好的地方,像是醉烟楼里最好的厢房,但是,少了醉烟楼里的浓香醉意,多了平常人家的清新爽气。
而她,曾经是多么向往有这样的一个房间,可以好好的,好好地入睡,然后又舒服的,舒服地醒来。
“小姐醒了吗?”一个丫鬟敲门进来,端了锃亮的黄铜水盆,笑着道,“奴婢是小桃,让奴婢伺候小姐更衣吧。”
蜻蜓听得脸红,那一声“小姐”让她觉得很是心虚,而且,那个丫鬟说的话,听起来是那么耳熟。
于是她红了脸道:“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可以。”
丫鬟小桃却依旧上前来,放了水盆,打开一旁的衣橱,微微躬身问道:“小姐想穿哪件衫子?昨晚上慕遥少爷拿了好多衣衫来,奴婢都理进衣橱内了。”
她只是看了一眼,衣橱内那些鲜亮的衣衫便耀花了她的眼,那么柔亮又美好的色彩,和醉烟楼很多姑娘身上的艳丽相比,又是很不一样的。
“那么……,就那件吧。”她想了想,伸手指指一件颜色稍淡的,是浅浅的紫色,有一点隐约的流光和暗花。
那种颜色的衣裳,她很喜欢,可从来没有穿过。
这正像她要从这个清晨开始的生活,她也很喜欢很向往,但是,对她来说,却是连做梦也都不曾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