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廿七章(1 / 1)
藐云阁并没有放置太多路灯,夜幕降临之后不免显得有些幽暗,两排点点的灯笼此时就像一展铺陈开的地毯,簇拥着掌门的新宠缓缓向前移动。
长秋一路留心着周遭,尽力记下途经的景物,当他看见不远处影影绰绰的水法时,玖欢坐在地上的狼狈身影就兀的出现在眼前。
想到玖欢,长秋感情复杂。其实早在他第一天进坎院时他就注意到了玖欢,虽然当时只是扫了一眼,但玖欢那种凌人的气势几乎立刻就泄露了他的地位,说来以他的品貌,倒也算是实至名归。对于随后开始受到的刁难,长秋自然是早有准备,但是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一堆公子们争风吃醋,所以他对玖欢等人暗处的手脚并没有多加理会,本来以为等他们玩腻了就会收手,却没想到玖欢终于被几次给长秋下药失败耗光了性子,竟然摇身一变扮演起了与长秋同病相怜的小羔羊,直到那时,长秋才不得不开始直面起这个别扭的局面。
对于玖欢的企图,长秋琢磨了很久。要说他只是单纯的想压制自己出头的机会,那犯不上还费尽心机的在给自己送来糕点的第二天上演一出苦肉计,彻底划清了和锦华等人的界限,加入了自己的阵营。只是玖欢到底不是个能吃苦的人,明明该是被四个人群殴一顿的场面,身上却除了污垢一点瘀伤都不见,戏做的太粗糙,也就不能怪长秋不买账了。平心而论,玖欢在长秋身上也算下了大本钱,远远超出了整人的程度,这让长秋不得不怀疑起他到底有何居心,便也将计就计,暗自观察起来。终于,玖欢一晚又假装偷偷跑来找长秋的时候,献宝一样的说他打听到鸿旧衣原来最喜欢莲花,所以打包票如果长秋画幅【富贵莲鲶】必能在来仪酒席中搏得出头,还格外仗义的说他已经把一切打点妥当,肯定会让鸿旧衣看见这副作品。直到这时,长秋才恍然大悟,原来玖欢要的,是让他永不翻身。
作为陌裔内定的二当家,为了他日能够好好的辅佐寒竹,长秋虽不出山门也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在他还不知道鸿旧衣的真身的时候,就曾经听说过藐云阁的掌门其实是个及其纵欲之人,酒色财气样样沾染,特别是喜欢喝酒,经常喝得昏天黑地然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宿醉,唯一的一次发酒疯据说是在某个九月节,失心之下竟然泼油点火烧了整整一池的荷花,后来那片池塘被填满了土,种上了一排新柳。
几年后,师傅将刘钦的故事告诉给了长秋和寒竹,长秋也似乎顿悟了鸿旧衣焚荷植柳的原因,虽然不是官史,但先帝因为贪图颓荷而失足掉进河里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也正是这一个跟头,活活摔掉了君王的一命,如此荒诞的悲剧,能恨的恐怕只剩荷花。于是,长秋有时会想,姑且不论刘钦到底是个什么人品,他也许真算得上是个情种,甚至就连师傅多年才找到的偷袭他的破绽,也是源自他放不下的余情。
虽不确定刘钦是否对新柳情有独钟,但是那幅莲花图足以让长秋再无出头之日的后果却是显而易见的,于是长秋偷偷潜入画房掉了个包,师傅和干爹在天之灵保佑,他最后赌赢了。不过话说回来,长秋并不责怪玖欢的所为,尽管对玖欢的身世一无所知,但甘心沦为男宠的少年多少都有无奈,玖欢对做的是狠毒了些,但想来他也只不过是在捍卫自己的地位,以保证自己能够继续体面的活下去而已,弱肉强食这回子事,大家都心里有数。
叮叮当当的走了不知多久,领队的人终于在一个殿宇前站定,这显然不是鸿旧衣的住所,大概只是随便的一个办公地点罢了。
门外站着的是早上的那个武士,他示意长秋来到近前后敏捷的搜了个身,检查妥当后推开了屋门。长秋正要迈步,那人却突然开口:“拿捏分寸,好自为之。”
长秋没想到这个冷面人居然会给自己提醒,心中不免惆怅,笑答道:“多些兄台提点。”
房门关上,长秋才敢四下打量,这件屋子果然不是起居之用,进门就放置了个硕大的屏风,屏风那面几乎什么都看不到。既没有人影也不闻人声,长秋犹豫良久才敢小心翼翼的挪动了脚步,屏风背后,终于只有鸿旧衣。
空荡荡的房间里,鸿旧衣盘腿坐在几十步开外的矮桌前,桌上清茶笔墨,还有一幅淡彩。
鸿旧衣抬眼看看长秋,说道:“你画的杨柳潇洒飘逸我很喜欢,但是你的名字我却很不喜欢。”
不是卧房却是书房,不提侍寝反而一本正经的讨论画作,这和长秋的料想大相径庭,不免有些慌乱,愣了下神才说道:“小人的名字是入门后一个大哥给的,掌门不喜欢小人即刻就改。”
鸿旧衣不再看长秋,说:“名字也是气节,这么随便的改来改去和水性杨花有什么分别。”
长秋看鸿旧衣似乎立刻对自己没了兴趣,心中想他真不愧是在皇帝身边待过的人,简直阴晴不定又古怪乖张,可事到如今,自己已经不能后退了。
“掌门的话小人不敢苟同。小人以为,名字就如衣服,不过是种修饰,只要心中有所坚持,不管外在怎么改变也还是原来的自己,叫什么又有什么重要呢。”
鸿旧衣没搭话,却站起身款款的走向长秋,驻足在他的咫尺之外。他似乎这才注意到长秋脸上那道细长的伤口,用拇指轻轻拂过,道:“这么长的疤,可惜了这张脸。”
长秋不喜欢别人碰,虽然有理智的支撑,他还是忍不住想躲闪,只得尽量顺从的笑道:“小人惶恐。”
鸿旧衣一笑,长秋根本分不清是不屑还是欢喜,但他的身体的确靠了上来。没等长秋有所反应,鸿旧衣的唇已经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局势彻底让长秋乱了阵脚,地点诡异也就算了,可他很清楚鸿旧衣的底细,本想在他露出破绽时攻其不备,却没想到他这个太监竟在动真格的时候如此镇定,还说来就来,比自己家里那位还要干脆!不过长秋可没打算让寒竹吃亏,看来成败就在此刻了!
于是长秋笑着推了推鸿旧衣,右手却滑向了自己的腰间。早在进藐云阁的时候长秋浑身上下就被那个管事的搜了个遍,伪装成儒生的长秋自然没傻到□□短剑的带上一包袱来给自己找麻烦,他只带了一件兵器,那就是一直缠在腰带里间的无骨银鞭。鞭子是蛇,虽不及野兽尖牙利爪却更加灵活毒辣。
机会只有一次,抽鞭必须利落,就在长秋集中一切精神握住鞭头准备亮鞭时,鸿旧衣突然把他按到了墙上,那动作看上去绝对是和风细雨,长秋却觉得自己的胸口快被压碎了。
不等长秋收手,鸿旧衣就也将手盖了在长秋腰部,似有似无的笑道:“别急,先让我看看这是什么。”
长秋后背一凉,心中念道:不可能吧,这么快就被他识破了?!
就在长秋忐忑慌张的空,鸿旧衣伸手扶上了他的脖颈,紧接着他只感到胸前一凉,师傅临终前留给他的长命锁就被拽了出来。
无视眼前人的狐疑,鸿旧衣捏着那个锁片仔细端详起来,钳制长秋的手劲也随之越来越大,要不是练过功夫,长秋的手腕大概已经脱臼了。
不明就里的长秋心已经凉了半截,尽管鸿旧衣尚未出招,但自己已经体察到两人内力间的悬殊差别,紧紧是角力尚且如此,要再加上身法,怎么可能会有胜算?
“水莲,”鸿旧衣用手轻轻托起长秋的脖子,云淡风轻的问:“你祖上姓王?”
长秋完全听不懂鸿旧衣在说些什么,他可以说姓容、姓周、哪怕是姓林都可以,怎么也姓不到王上啊!
“小人……!”未等长秋争辩,他的脖子就被狠狠捏住,胸口瞬间如同要爆炸一般。
脑子已经顾不得思考,什么策略,什么招式,什么应变,此刻统统成了鬼扯!空气一丝丝的从体内抽离,长秋觉得自己成了没骨头的布偶。
“不对!不能就这么死了,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突然听到自己心底的呐喊,长秋立刻瞪大了眼睛。没错,他不允许自己就这么毫无意义的突兀的死掉,难道自己费尽心机只身入虎穴只是为了送上门给刘钦掐死的吗?!于是长秋拼起最后的力气,再次抓住了冰凉的鞭头,却在下一刻被鸿旧衣的手轻轻拨开,紧接着只觉腰间一松,软鞭便连着腰带落在了鸿旧衣的手上。
长秋眼前一黑,心中念道:哥,我完了……
菟於山陌裔派的主院里,寒竹正裹着被子躲在床上看剑谱,说来也怪,自从长秋走了之后,他的身体不仅没有继续恶化,反而有越来越好的趋势。就拿昨天来说,寒竹在武场练习相忘剑谱中的【孤翅问天】一式,此式为整套剑谱中极为消耗内力的一招,杀伤力自然也很是惊人,若是以前,寒竹每每练过都有种虚脱的感觉,可是这次他却完成的异常轻松,逼出的剑气竟然在他收招后还把桩子震得嗡嗡作响。
对上一次比试时败给长秋,寒竹心里一直觉得不对味,此刻自己功夫有了如此长进,简直迫不及待的想和长秋再论雌雄。
说到长秋,寒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和长秋是在阳春四月相好的,这次小别也不过是在十月出头,这半年里两人虽然不乏同塌而眠,但即便最冷的时候一床薄也就足够了。如今天气已经越来越冷,很快就要到天寒地冻的严冬,等那时长秋一回来,他们两个岂不是就可以一起窝在厚厚的棉被里冬眠了吗,这还真是个值得期待的事情,肯定比一个人暖和的多哟。
寒竹收起书,扇了烛,蜷身缩进被子里,对着床里那片清冷的空间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呼呼的睡了过去。
——唉,真想早点过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