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循环兮不息 第二十一章(1 / 1)
随着周围州县的陷落,起义军日益强大,短短两个月工夫,已经有了五万人马,流民纷纷加入,深受大唐苛政暴敛之苦的农民不断投奔,分散在各地的庞勋起义军的残部也前来依附,每攻一城,便杀掉刺史或者县令等官,处死欺压百姓的恶霸,开仓放粮,黄巢这个名字成了一个传奇和神话。百姓都认为他是上天下凡的星宿,是来解救天下百姓的神人。
附近的州县先后被义军攻打下来,一次又一次地尸横遍野,大唐各州县的官兵形同虚设,都这么容易攻打下来,我想,如果不是黄巢和王仙芝,换了别人,也一样能轻而易举地攻下这些州县,朝廷似乎对义军坐视不管,或者他们认为义军不足为惧,更有甚者,义军造反的消息被地方官封锁,或者轻描淡写地上报,使朝廷以为不过又是私盐贩子的一场小骚乱而已,地方上的官兵很快就能扑灭这场骚乱。我又不禁想起小皇帝,恐怕他现在正在一帮小宦官的陪同下,兴致勃勃地打马球呢。独揽大权的田令玫只不过是一个阴险的宦官而已,除了排除异己,使自己的权势更稳当些,他还会做什么?我为大唐感到悲哀。
不久,我见到了王仙芝,这个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一个传奇人物,在我的想象之中,他应该是一个伟岸的大丈夫,声如洪钟,行走如风。
黄巢和王仙芝原是一条道上的好友,现在黄巢的义军日渐强大,王仙芝领大军前来会合,两支起义军汇合,十多万的大军,声势之浩大,大有可以席卷天下之势,一个新局面打开了。
刚刚经过一场大战,我负了比较重的伤,刚刚包扎好,因为有事要找黄巢,在黄巢的大帐中看到了这个义军首领——王仙芝,出乎我的意料,他并不是一条粗犷的大汉,而是一位黑瘦的中年汉子,个子不高,说话很慢,可是每一句话都很有分量。他走进大帐的时候,朝我看了一眼,就再也没有把目光投向我了,我在军中,一直着男装,红霞也一样,忍痛告别了她心爱的红装,换上了戎装。乍一看,我们也就是两个年轻的副将,这几个月的转战,我和红霞都已经成为了黄巢的得力助手,但是我们并不带兵,只是追随黄巢左右,并肩作战。
黄巢关切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为我身上的伤担心,我冲他笑笑,负伤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了。
他们在讨论着如何作战,我对这个一向不感兴趣,对什么战术,用兵之法,我并不懂,也出不了什么主意,也许我还需要很多磨炼。我坐了一会,听了一下,便趁人不注意,偷了一个空,走出了大帐,骑上我的白马,冲出大营,沿着河边,一个人信缰纵马,奔驰了很久,才翻身下马,把马系在河边的一棵老柳树上,顺着河岸,慢慢地走着。
秋天已经来了,河边开着一些野菊花,星星般地散落着,我俯下身子,一枝一枝地折着这些叶子苍劲花瓣瘦长的花,不一会,便摘了一大把在手中。
我嗅了嗅这些花,香气很淡,菊花本来就没有多大的香气,更何况是野菊花。
河面很平静,看不出河水的流动,淡淡的阳光铺入河中,把河面变成了一块暗金色的绸布,我凝视着河面出神。难得能有这样的宁静时光,打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仗,见了太多的尸首和鲜血,听了太多的喊杀和惨号声,我几乎忘了什么是宁静了。
宁静并没有保持多久,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夕阳西下的静谧,我听得一声马嘶声,回头一看,我的白马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缰绳从老柳树上挣脱了,正嘚儿嘚儿地向一匹红马追去。
我连忙追过去,大喊着“回来,回来”。
那骑在红马身上的人回过头来,呵呵一笑,调转马头,向我奔来,我的白马也跟在身后回来,我迎上去,轻轻地拍了一下马头,嗔道:“乱跑什么啊你。”
那红马主人跃下马来,笑道:“你一定是在这儿待的时间太久了,连马儿都不耐烦了,它大概是饿了。”
我看了看太阳,可不是么,太阳都西坠了,我出来都大半天了。我拍拍马的身子,道:“去吧,喝点水,一会儿就回去。”
白马跟红马一块,双双奔到河边喝起水来,我看了一眼红马的主人,这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年纪比我稍大两三岁,玉树临风唇红齿白地站在我面前,正注视着我。
“我姓夏,名如海,不知道公子贵姓。”他笑吟吟地对我说。
公子?看来他把我当男子了,我好奇心顿起,就让他以为我是个男子吧,当下便略一思索,答道:“不敢,在下姓步,名非言。”
“离这儿不远就是黄巢的大营,这方圆几十里的百姓因为战乱,都已经迁走,不知道步兄何事到此?”夏如海有些疑惑地问我。
“偶尔路过罢了。”我瞧了一下天色,我都出来大半天了,应该回去了,黄巢看不到我,又该着急了,昨天打仗负的伤也该回去换药了。这么一想,背上隐隐作疼了起来,我连忙向夏如海施了一礼,道:“天色不早了,我要赶路了。”
我跳上白马,道声后会有期,便往回走,才走了没几步,我背上的伤口忽然发作起来,一阵剧痛,我勉强忍住,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眼前一黑,人就从马上一头栽下来。
我没有栽到地上,因为倒在了夏如海的怀里,我勉强睁开眼睛,脸红了红,对他笑了一下,“没事,就是有些头晕。”
“你的背后有伤,血都渗出来了。”夏如海把我放在地上坐着,就要解开我的衣服。
我连忙向旁边闪了一下,“只是不小心摔着了,正要回去换药,不劳夏兄了。”
“我刚好身上有伤药,是我专门让城中最好的伤科大夫配的,步兄你坐着别动,我给你敷上些,包你明天就活蹦乱跳了。”夏如海执意要给我敷药。
秋天的黄昏,天说黑就黑了,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隐隐绰绰的,并不很清楚,他的眼睛很亮,关切焦急地看着我。
我有些感动,我跟他素昧平生,他却如此关心我,我觉得不好推却他的一片好心,大营中现在很缺药,尤其是伤药,也许我可以找他想想办法,我今天找黄巢就是为了伤药的事,军中很多负伤的将士因为没有伤药,只能看着伤口慢慢腐烂下去,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很多人因此而送了命。
反正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谅他也看不清楚我是个女人,我不无感激地说:“如此就多谢夏公子了,步某再推辞却是不恭了。”
夏如海从红马背上的搭裢取来一个青玉色的长颈瓷瓶,我解开衣衫,往下褪了褪,露出一小片背来,夏如海坐在我后面,借着黄昏的一点微光,把我背上包扎的布条解开,轻轻地抚着伤口旁边的肌肤,轻声道:“你敷的药对这么重的伤口根本没用,伤口已经化脓了,伤口周围都红肿了,幸亏遇到我,不然你这伤口还真会要了你的命。”他不客气地说。
尽管他的按抚很轻,我还是痛得一哆嗦,全身微微颤抖了一下。
“很痛?”他的声音带着怜悯。
“不,是天凉吧。”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脆弱。
“马上就好,你忍一忍,就忍一下,啊?”他柔声道,这口气就好像在哄着一个生了病却不肯吃药的孩子。
他很轻地把药倒向我的伤口,我感觉到是一些粉末撒在伤口上,一阵灼痛后随之而来的是清凉的感觉,随着凉飕飕的清爽感,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些,这药确是好药,若是我能弄到一些,大营里的那些重伤将士就有救了。我心中盘算着怎么问他要些药,若是没有,问一下他药是在哪里配的,配药的大夫叫什么名字也好啊。
“好些了吗?”夏如海问我。
“啊——好多了,这药的药力真是惊人啊,多谢夏兄。”我把衣服掩上,系好。
“你的伤是刀伤,怎么会砍在背上?”夏如海收起瓷瓶,问道。
“只因一些小事与人争执,那人一怒之下,动了刀。”我随便找了一个理由。
“哦,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也会与别人争执。”夏如海转到我面前坐下,看了看我,忽然笑道,“步兄,刚才我险些认为你是个娇滴滴的小姐呢,细皮嫩肉的。”
我的脸微微地发烫,也笑了笑,“夏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才像位美人儿呢。”
“还是比不过你。”夏如海还在看着我,“你这一低头,在黑暗中看更像了。”
我忙岔开话题,“夏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有一位兄长,因劝解不成,也受了刀伤——”
夏如海掏出瓷瓶,递给我,“我配了好几瓶,这瓶够几个人用了,你先拿回去给尊兄用些。也算我们相识一场。”
我接过药瓶,想了想,“夏兄,这药终有用完之时,我想请教一下配药之人。”
夏如海露出诧异的样子看着我,“步兄莫非觉得一瓶药不够用,如此,我再给你一瓶。”
“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若能知道配药之人,日后亲友乡亲们不小心被利器所伤就好办了。”我解释道。
夏如海点点头,“这话说得是,这配药之人姓张,人称药神,住在青凤镇,宋河边上结一茅庐,便是他的居所,不过,张药神极少在家,只有机缘凑巧才能碰到他,要求他配药,更是难上加难,他性情古怪,视金钱为粪土,若投缘,便不收分文,若不投缘,则千金也买不到他的药。”
“那夏兄——”我问。
“他曾经欠家父一个人情。”夏如海微微一笑。
我也不好再问,天已经完全黑了,我站起来,“多谢夏兄之药及指点,日后定报夏兄之恩。”
“举手之劳何谈报恩二字,路上小心些,后会有期。”夏如海牵过我的白马,把我扶上马,自己也跃上马背。
“一定。”我轻轻一夹马腹,跟夏如海背道而驰,向着大营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