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真相（1 / 1）
我照例点了一份香蕉船冰激淋，而爸爸也和以往一样点了冰茶。我习惯性地将第一口冰递到爸爸嘴边，爸爸则是微笑着含进嘴里。熟悉的画面让我们相对一笑，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可以赖着爸爸撒娇的童年时代。
爸爸低头啜了一口冰茶，冲淡嘴里冰激淋特有的甜味。他不爱吃甜食，可是却从不拒绝我们的好意分享，他总说，只要我们快乐，他就快乐。看着我大口大口啖冰，爸爸嘴角漾起宠腻的笑容，还忍不住拿着纸巾帮我拭去嘴边沾上的冰激淋残渍，在他眼中我永远是那个喜欢赖着他的长不大的小女孩。见我吃得一脸幸福，爸爸不禁感慨，“还记得第一次来这家店的时候，你和子谦才这么高。”伸手沿着桌边比了比，爸爸继续道，“看见橱窗里五颜六色的冰激淋，兴奋极了，恨不得每一种都尝一遍。后来你考虑了很久，决定还是要吃最大份的香蕉船，子谦便跟着说他也要。”爸爸脸上满是陷入回忆中的温柔，而我却因为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而有些心神不宁，手上的动作也不禁停了下来。“他从小就爱粘着你，吃你爱吃的糖果，玩你喜欢的游戏，连学个乐器也坚持要和你一样。总是一味模仿你，傻乎乎地认为你喜欢的东西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也许是因为你们俩年纪只差一岁，所以从小就特别亲近。在他心里，你一直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因着爸爸的回忆，我仿佛看见四岁时和我一起爬凳子，偷拿被妈妈放在衣柜顶上的糖果盒的夏子谦；五岁时因为和我打娃娃大战，毁了爸爸画了的一半的画，而被妈妈处罚对着墙壁公公思过的夏子谦；六岁时因为看圣斗士星矢看到害怕而和我一起蜷在棉被里的夏子谦；十岁时想要跟我抢着先玩新买的掌上游戏机，却因为猜拳输了而一脸沮丧的夏子谦；十一岁的夏子谦……十二岁的夏子谦……
夏子谦发育迟，小时候是个个子矮矮的圆鼓鼓的小胖子，软软嫩嫩的童音总是喜欢跟在我身后不停叫着“姐姐。姐姐。”多么亲密而温馨的称呼。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叫我姐姐，而是直呼我夏雪了呢？
“小雪。”爸爸握住玻璃杯的手紧了紧，“有些话爸爸在心里放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略显犹豫的嗓音，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的心因为爸爸未出口的话而慌乱不已。下意识地感觉到我最不愿承认的事实即将浮出水面。习惯性的逃避心态让我有起身逃离的冲动，甚至想用棉花球塞住耳朵，仿佛只要不去听事情就不会发生。
“小雪，子谦他……”爸爸还是忍不住顿了一顿，原本望向我的视线也犹豫地转向了手中浅绿色的冰茶，“他不是我和你妈的孩子。”
脑子里紧绷的弦断了，而我被弦断时的张力和反弹力击得血肉模糊。呼吸心跳瞬间停止。还是说出来了么？一样的事实，只不过从另一个人口中再听一次而已，为什么心里的冲击还是一样让我难以承受？
“你出生没多久就被诊断为‘过低体重儿’，不及一般婴儿一半大的你不仅先天禀赋不足，对于药物治疗和营养补给的反应也不明显，当时医生预测你活不过一岁。我和你妈妈非常伤心，毕竟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千盼万盼了十个月盼来的心肝宝贝。因为你妈妈体质弱，再加上有先天性的uterus前倾位，受孕比较困难，所以医生好心地帮我们开了证明，并建议我们在你妈妈三十岁之前尽快生第二胎。这些你都是知道的。”这些是我知道的，究竟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呢？我一直以为我们是骨血至亲的家人，家人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不是么？不自觉地想起妈妈得知我瞒着大家偷偷和卢平交往时候的震惊和气愤。难道就因为我骗了他们，所以他们也要骗我么？还是说他们先隐瞒了我，我们便再也回不到坦诚相对？心底一阵凉意袭过，我忍不住一颤。
爸爸看了看我虽有些泛白却仍算正定的脸色，才又继续道，“我们低估了一个母亲对于自己怀胎十月孕育出的骨肉的深厚感情。医生提出建议后，你妈妈毫不考虑地拒绝了。她誓言无论如何绝不放弃你，深怕孕育另一个孩子会分心对你的照顾和爱。我和你外公虽然觉得遗憾，但仍然尊重你妈妈的决定，因为我们爱她，也爱你。可是，你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三天两头高烧，甚至对母乳和药物有强烈的过敏反应，每天只靠吊点滴维持生命，原本就不丰盈的你，瘦得只剩皮包骨头，没有人看了不心疼。那时候，你妈妈几乎是每天分秒不离地陪着你，稍稍离开一下也不肯，原本就不算强健的体质，再加上产后操劳和忧虑过度，她整个人急遽消瘦。当时的情况，我们很担心一旦你有个三长两短，她怕是也受不了会跟着走。于是在和你外公商量之后，我做了一个不算光明磊落的决定。我偷偷在保险套上做了手脚，让你妈妈有了第二个孩子。我只希望一旦你有什么不测，她会看在腹中小生命的份上坚强地活下去。”我忍不住瞪大眼睛望向爸爸。这么说，妈妈当年确实怀了第二个孩子。可是为什么爸爸又说夏子谦不是他和妈妈的孩子？到底什么才是事实？夏子谦到底是谁？妈妈怀的那个孩子又在哪里？
“可是，我没料到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决定却偏偏适得其反。就在亲戚们带着泪、带着笑帮顽强存活下来的你庆祝一岁生日的时候，你妈妈当场阵痛要临盆。离预产期还有两个多月，大家一时间慌了手脚，赶紧送她去医院。医生诊断她是因为怀孕期间精神上和身体上都太过耗弱，所以才导致早产。”爸爸沉痛的脸色让我的心不禁一颤，总觉得他即将出口的话是让人更难以接受的事实，“你妈妈在生产过程中大出血，好在抢救及时，可仍然在产后昏迷了三天。而那个不足月的孩子，甫出世不到一天就因为先天呼吸系统发育不全而离开了人世。”
那个孩子死了？！我此刻的感觉就好像站在十二月的冰天雪地里，却任由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在经历过第一个孩子生死难测的忧心和痛苦之后，第二个生命甫出生就陨落，这样绝望的打击，身心都极为脆弱的妈妈要怎么面对，怎么承受的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和你外公都几乎崩溃，又怎么敢告诉正徘徊在生死线上的你妈妈？我们只能借由孩子状态不好，要在加护婴儿房里监护作借口延缓让你妈妈知道那个残酷的事实。可是这样的理由毕竟瞒不了多久，她一次又一次的催促和询问让我们心急如焚。就在这个时候，刚好医院里有另一位产妇要放弃对孩子的抚养权，并委托院方帮忙寻找孤儿院和处理领养事宜。”
终于到了问题的核心么？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乱，可是握着甜品勺子的手颤抖得厉害，莫名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血管里的每一丝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结成冰。即便眼前没有镜子，我依然能够想象得出自己此刻的面色多么苍白。
“好心的医生便来找我和你外公商量，询问我们是否有收养那个小男婴的意愿。我们起初也很犹豫，后来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你外公和我瞒着你妈妈，与小男婴的监护人以及领养机构办理了领养手续。然后对外宣称这个孩子就是你妈妈诞下不足月的小男婴。好在当时为了瞒住你妈妈孩子殒逝的事实，连亲戚朋友也一并隐瞒，所以这一招‘狸猫换太子’并没有穿帮。而知道事实的人一直只有我和你外公。”
太多的信息、太强的震撼让我心里乱作一团。混乱中只抓得住爸爸在“故事”结尾时说的那一句话：知道事实的人一直只有我和你外公。
“你的意思是说，妈妈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我下意识地问出口，声音里的颤明显到让人难以忽视。
爸爸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问，愣了一瞬，面色一痛，重重点了下头，“她不知道。”
“到这一刻为止？”我极为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喑哑地我自己听起来都觉得陌生。牙齿用力咬住下嘴唇，隐约有血腥味，我却像是感觉不到那痛，只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在那一团理不清的混乱中保留最后一丝清醒。
“到这一刻为止。”爸爸的嗓音低到不竖起耳朵仔细听就会听不清楚。
“骗人！”我几乎是毫不考虑地低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