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番外三(1 / 1)
蒋碧山最喜欢春天,可是从那年开始她不喜欢春天了。她对好友向雨唠叨:“是不是男生都喜欢漂亮女生?”
向雨很肯定地说:“当然不是!性格好的女生才讨人喜欢。”
蒋碧山苦中作乐地笑:“你是不是在暗示我我性格不好?”
“去你的!”向雨推她一把:“我是在暗示后面有好的在等着你!”
“你错了,向雨。这只是不漂亮的女生自我安慰的说法。”蒋碧山定定地看着一处:“男生的眼睛看不到那么深的地方。”
向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骂了句脏话:“王八蛋!”
“垃圾!猪!混帐!”蒋碧山跟着她一起骂,骂完呵呵笑起来。
向雨拍拍她肩头:“你该出去玩一趟,暑假有什么计划?有没有什么向往的地方?”
“你知道的。”蒋碧山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当然是法国。。。可是我没那么多钱。”
“那就去个近点的。。。C国怎么样?我一个朋友去那儿玩过,说很不错。花费也不高。”
“C国?”蒋碧山诧异道:“那儿不是才打完仗?”
向雨以看怪物的目光看着她:“你是从哪儿回来的?亚马逊丛林?那是九年前的事儿了!”
“九年?”蒋碧山不以为然:“我以为是前不久。。。时间过得真快。”
“别一副夕阳红的腔调。九年前你还在读小学,还不够长啊。”
于是就这么决定下来了,蒋碧山带着几千块钱上路,这是她所有的积蓄。去之前她做了点功课,看了些驴友的游记,知道那里的人大都信佛,寺庙是一个可以流连的地方。蒋碧山想,嗯,自己是该去求个签了。蒋碧山不是个计划周全的人,看了几篇游记便懒得看下去了。既来之则安之,她想。
站在C国首都的街头,蒋碧山迷惑了,这和中国的城市有什么不同?所谓的异国风情只能从街上行走的人们的蜜色肌肤和他们的穿着打扮上看出来。不过很快蒋碧山就发现不同,她刚才逗留的是市中心商业区。远离商业区,是这个国家独特的地方。这里的建筑喜用红黄二色,寺庙的颜色,蒋碧山想。
蒋碧山找了家小旅馆住下,每天拿着卫星地图和城市指南穿行于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她去了香火最盛的那间寺庙,求了支签,笑看着解签的人用她不懂的语言说着什么,一味地点头,一无所获。
当这座城市走得差不多时,蒋碧山看中了城外的那座青山。她喜欢山,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的名字里有山字。那座山很普通,不是游客云集的山头,甚至没怎么开发。
蒋碧山在山脚下被人拦下,她用蹩脚的英文沟通的结果是她不能上去。那几人颇有点此山是我开的味道。蒋碧山忿忿地瞥了眼那几个随时可以把她撂倒的人,不满地离开。她当然不会就这样离去,她找了个没有路的地方往上爬,这个山头不大,她相信自己可以应付。
日渐黄昏时蒋碧山才到达山顶,她还没到最高点。她眯起眼朝上望去,那儿有个人,背对着她眺望远方。她想爬上去,可是那里颇有些落差。蒋碧山试了会儿,扬声向那人求助:“嗨。。。帮个忙好吗?拉我一把。”
那人扭头看向她,半晌定定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蒋碧山想,原来他不懂英文,她试探着用中文说了一遍,那人仍旧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蒋碧山边向他做手势边嘀咕:“英文中文都没用,法文一定更没用了。。。”
那人忽然笑了:“对,我不懂法文。”说的是中文。他向蒋碧山伸出手,蒋碧山只觉得身体一轻,就被他拉了上去。
她微微喘着气,笑道:“谢谢。”打量他一眼,心里小声嘀咕,天,他可真帅,剑眉星目这个词是不是就是为他而创造的。她想,一定是刚才运动太剧烈了,心脏才会这么急速地跳动。
那人默默地看着她,她垂下头。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力量,让她面红耳赤。
为了掩饰羞涩和尴尬,蒋碧山呵呵笑道:“你居然没被人拦下。。。”她做着手势:“刚才在山脚下有人不让我上来,我只好。。。”指指来的路。
“对不起。。。”
蒋碧山愣了愣,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那人看着她,微笑:“那是我的人。”
“哦。。。”蒋碧山微微噘了噘嘴,心说,霸道。
那人深深地看她一眼,将目光转向天边的夕阳。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却有种夺人的气势,仿佛群山都在他脚下。蒋碧山的注意力也被转移过去,轻声赞叹:“真美。。。”她悄悄打量那人。他静静地看着天边,目光似乎很留恋很。。。哀伤。她再看一眼夕阳,只看到了瑰丽的幻彩和令人心醉的美丽,并无任何让她伤感之处。后来,蒋碧山才知道,不只是夕阳会让人伤感,朝霞也会,甚至她看到的一切美好事物都会,当她心中带着哀伤时。
夕阳落到那座山头的后面,夜幕袭来,山谷里一片幽静。蒋碧山听着谷中不知什么鸟的叫声,心里颇有些害怕。她看一眼如雕像般静立的那人,小声道:“天黑了,我得回去了。。。你不回去吗?”
那人收回目光,看着她笑道:“我们一起下山。”
下山的路上,蒋碧山只听得见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恐怖。她该害怕的,可是走在那人身边,她一点也不害怕。她说了很多话,说她是大二的学生,法语专业。她告诉他为什么来C国玩,都去了哪些地方,说着她来这里的见闻。那人很沉默,偶尔回应几个字。
蒋碧山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太多话了,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只是,只是我现在有点。。。”紧张,她咽下了这两个字。
“我喜欢听你说话。”
蒋碧山扭头,看见那人朝她微笑,也笑笑垂下头。她想,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听她说话,可是她知道他喜欢看她,她能感应到他的目光,让她很紧张。
山脚下那些人还等在那儿。蒋碧山看见一个人迎上来,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和那人说着什么。她一向认为汉语和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其他都是鸟语。可是那人把C国语说得也很好听。
如果蒋碧山听得懂C国语,就知道迎上来的那人说:“总统,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安康,你看她是不是。。。”
叫安康的人看她一眼,低声道:“有点像,不过。。。”
那人神情有些恍惚,叹息道:“是。。。没人会有她那么一双眼睛。”他沉默片刻,招呼蒋碧山上车:“你住哪儿,送你回去。”
“哦。”蒋碧山愣了愣,忙跟上。
蒋碧山对车一窍不通,只知道他这辆车的标志是两片翅膀,性能极好,很平稳很安静。在这样的小空间里,蒋碧山觉得自己仿佛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她有点头晕。那人问她的安排,她赶紧把注意力放到说话上:“首都我转得差不多了,打算到其它地方看看。。。最后,最后从这里回国。”
那人给她一张纸片,上面有一个电话号码:“等你回来的时候,有空可以给我打电话。”
蒋碧山接过纸片,小声说了句:“谢谢。”垂下头掩饰嘴角无法掩饰的笑意。她太过欣喜,都忘了问那人的姓名。
那人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的头发是自然卷吗?”
“啊。。。不是,烫的。”蒋碧山笑着扯了扯头发。
那人凝视着她,目光落在她脸上,忽然伸手到她鬓边,将她不听话的一绺头发背到耳后。蒋碧山微微张着嘴,轻轻喘息着,目光无法从他身上挪开。她竟期盼他来吻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大胆些去吻他。
那人收回手:“不知道你剪短发是什么样子。”
蒋碧山浑浑噩噩低声道:“我也不记得了。”上中学后她就没剪过短发,唯一的印象是小学时那假小子样。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蒋碧山走了很多地方,遇到过好些像她一样的驴友。她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国家,喜欢上了这里的人,有时甚至会坐下来鸡同鸭讲地和人聊天。在那些离现代文明稍远的地方,空气里的节奏像被蜜调过那样缓和。她试过整整一个下午,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坐在石阶上,看着空气发呆。
这个国家的人对中国人都很友好,这个国家的人都很喜欢一个人,他们的总统。一次,蒋碧山在一个小杂货店买东西时,在那台小小的电视上看到那天在山上的那人。电视上的他被人簇拥着,脸上带着睥睨一切却又极有亲和力的微笑,他似乎是个大人物。蒋碧山愣愣地看着电视屏幕问店主:“那是谁?”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沟通清楚,那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总统。她无比震惊,差点忘了拿找的钱。
×××
回到首都的蒋碧山犹豫了很久才拨通那个电话,她很快又挂断。她该说什么?说我找你们总统。沉吟很久,她还是拨通了电话,无论如何,她什么也不会失去。她还是太年轻,不知道无形中失去的东西更会让人心碎,会让人痛得只能蜷缩起来,却无法缓解。
电话居然是他本人接的,蒋碧山一听声音就知道了,她结结巴巴道:“是我,对不起,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
电话里听来,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通过电流传过来的声音仿佛也带着电,触得她心麻麻的痛。蒋碧山松一口气:“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那个。。。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你是不是。。。”
“我是。”
蒋碧山轻轻叹口气,听见他在那边问:“想不想参观总统府?”
蒋碧山被接进总统府见到他时才醒悟,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她迷迷瞪瞪地被他牵着在府邸中转悠,是的,他牵着她的手。他朝着她微笑,温柔地看着她,对她低语。她对自己说,这一定不是真的。
蒋碧山听见他说:“你剪短发很好。”她扯扯自己头上的卷,笑道:“是啊,我也怎么想。”他上前来,拂开她额头上贴着的卷发,轻抚着她的额头。蒋碧山痴痴地看着他,心里说,天,请告诉我这是真的。这当然是真的,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她听见他问:“你打算停留几天。”
蒋碧山听见一个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说:“我不知道。。。我没剩多少钱了。”
他闷笑道:“总统府的管家不会收你的食宿费。”
蒋碧山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在哪儿,包括和她无话不说的向雨,她只是告诉她她在C国,打算住上一段时间。刚到总统府的时候,她喜欢在府邸中乱转。总统府中到处都开着一种红色的花,血红色,丝状的花瓣,细丝般的触角,极美,美得妖异,美得令人震撼。她问过仆从,知道那是曼殊沙华。上网查过后,她知道它还有个名字叫彼岸花,是传说中落于忘川彼岸,长于三途河畔的花。
在来C国之前,蒋碧山对他们的总统一无所知。无事时,她偷偷搜索过有关他的信息,读了每一条和他有关的旧新闻。从公开的资料中,她知道了他的一些事。他是谁,他们的战争,他们国家的建设,他出访外国,他的婚礼,总统夫人的葬礼。新闻中,人们说总统和总统夫人伉俪情深。她想,他时常流露的怀念和哀伤就是因为总统夫人吧。她看过总统夫人的图片,是个美丽的女子,比她美得多。他的情深让她看他的目光更深情。
他每天都很忙很忙,睡眠的时间很少,她见过他流露出疲倦之态,可是在外人面前他总是精神抖擞。蒋碧山想,他的事情太多,如果他可以不这么能干就好了。他疲惫的时候,喜欢让她唱歌给他听。大多数时候,她唱的都是法文歌,她喜欢法文歌,像是一声叹息。她唱歌的时候,他看她的目光很专注,他让她闭上眼睛,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
她从未见他高兴地大笑过,她半撒娇地问过他,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因为我是那个和魔鬼做交易的人。”说这句话时他面带微笑,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他还是有高兴的时候。那天他告诉她:“明天我要出城两天,你自己安排时间。”那一整天,他眼中都有喜色。
总统府中,郑安康没有在总统平时办公的地方看见他,他走到小图书室门口,敲了敲门,直到里面说“进来”才推开门,并不进去。利比文见是他,朝他招招手:“安康啊,进来。”
郑安康在他对面坐下:“总统,您该考虑再婚了。”
利比文扯动嘴角笑了笑:“给大家一个深情的印象不是很好么?”
“国家元首需要一个夫人。”
利比文沉默半晌,黯然道:“是啊。。。”他用中文对自己低语:“我只是他的傀儡,他为我做了交换。”他深吸一口气:“好。。。先看看黎家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你去办。”
郑安康不解地看着他。
利比文笑:“总要安抚安抚他们。”
蒋碧山笑着推门进来:“你。。。”看见两人在交谈,她愣了愣,郑安康也愣了愣。
利比文朝郑安康点点头,他起身出去。
蒋碧山抱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谈事情。”
利比文微笑:“没关系,已经谈完了。。。我要想些事情,一会儿去找你。”
蒋碧山离开小图书室,见郑安康在外面等她。郑安康很客气地对她说:“蒋小姐,总统一个人在小图书室的时候,通常不喜欢别人去打扰。”
“哦。。。”蒋碧山嗫嚅道:“那人告诉我总统在这里,我就过来了。。。”
郑安康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些惋惜和怜悯。蒋碧山看着他的背影懊恼地想,那是什么意思啊。
蒋碧山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她想那小图书室一定是有些特殊了。她试探着问过他,他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一些我以前的东西,在那儿能静下心来。”他这么说,蒋碧山更好奇了,她对他以前的一切都好奇。
趁着他在和别人谈事情,蒋碧山偷偷溜进小图书室。的确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书架上是书,桌上有笔筒,桌子旁边的筒子里插着一根棒球棒,墙角立着个旧滑板,另外一角是两个沙发。
她拉开抽屉,在一个抽屉里看到两套洗得干干净净的旧球衣和几个旧的棒球帽,还有几个棒球,上面龙飞凤舞地签着两个名字,她仔细看了看,好像是中文名。另一个抽屉里有个盒子,她打开,里面是几张光碟,一串车钥匙,还有一张罚单,超速罚单,看时间是十八年前。蒋碧山“哇奥”一声,快赶上她的年纪了。盒子里还有一些纸片,有些年头了,上面写的是英文。她随意翻了翻,一张上面写着“记过满十次,今晚睡沙发”,不禁噗哧一声笑出来。另一张上面写着“小猪,我已经一整天没机会和你说话了,明天早晨一定要叫醒我,我要和你说两句话。”,不同的字迹。
蒋碧山英文不好,也没有时间多看,匆匆把盒子合上,打开最上面那个抽屉。里面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她打开看见一块泥巴,脏兮兮的,没什么形状,她拿着这块泥巴翻来覆去地看都看不出所以然。
蒋碧山听见门响,惊慌地扭头,手上的泥巴掉了下去,磕在桌角掉到地上。他忙两步上前捡起那块泥巴,上面多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蒋碧山看见他的眼神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她从未见过他这样,那么的哀伤甚至绝望。她忍不住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把泥巴放回盒子里,收到抽屉里,轻轻揽住她:“怎么哭了。。。傻孩子,没关系的。”
蒋碧山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疲倦,抽噎道:“有关系的,我知道。。。”
“别哭了,小事而已。”
虽然他没责怪她,她还是深深自责,再也没有乱跑过。
那年夏天过得很快,蒋碧山意识到这点时是他问她:“你该快开学了。”
蒋碧山心往下沉,低低地嗯了声。他从未对她说过以后,她深吸一口气:“以后我还来C国的话。。。”
他在她身边坐下,沉吟片刻:“总统府里不能没有女主人。。。”蒋碧山心突突跳,他在说什么?是不是太快了?不,不快,我喜欢这么快。听他继续道:“我应该结婚,总统夫人会是某个大家族中的一个。。。”
蒋碧山想起了那年去游乐园玩坐的加速落体,以三四倍的重力加速度落下,就是这个感觉。她说不出话,颤抖着嘴唇,终于眼泪掉下来。
他为她擦去眼泪,笑道:“怎么又哭了。”
她止住泪水,深吸一口气:“是政治婚姻吗?”
“是。”
蒋碧山含着泪水看他一眼,忽然扑到他怀里抱住他的腰,喃喃道:“让我留下来。。。我愿意留下来。。。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的,我都可以。。。”她抬起眼,看见他唇边的苦笑。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两个月下来,她的头发已不是那么卷。他摇摇头:“傻孩子,你不会愿意的。而且。。。”他深深地叹息一声:“我不能。”
又是一个新的学期,蒋碧山眯起眼看着透过树叶的阳光,树叶已染上秋霜。她对向雨说:“向雨,今年夏天我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