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周子渝篇二二(1 / 1)
周子渝向父母说明自己暑假将做为红十字会的志愿者支援非洲的打算时,母亲没说什么,只是坐到一旁暗自垂泪。他笑着宽慰母亲:“妈妈,别担心,不会有危险的。”
周母抽泣:“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又是去那样的一个地方。妈妈不要你那么伟大那么有爱心,只要做妈妈的好儿子就行了。”
父亲在一旁沉默半晌,沉声道:“我支持你,就算是一次体验。不过你记住,别人有父母家庭你也有,帮助别人的时候不要忘了你的父母也等着你平安归来,永远把自己放在首位。”
周子渝颔首:“我知道。”
几年前,父亲就问过周子渝对人生的规划,那时他一心想做一个经济师。父亲拍着他肩头笑道:“你不会只满足于做一个经济师的。你和你哥哥不一样,你哥哥虽然在军队里,可是他□□于现状,没有野心。你有野心有能力有头脑,我这副担子还打算交给你啊。。。这几年好好历练一番,等你回来我再培养你,就让你先搞经济,看你能做到哪一步。”
这几年他所有的社交活动,竞选公益等等父亲都了如指掌,只是一直做旁观者,偶尔点拨他几下。每年他回国,父亲都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学习,并熟悉那些人脉关系网。
与夏云竹的事周子渝也早就告诉家里,他见父亲沉思不答,坚定地说:“这件事我一定会坚持。”
父亲笑:“这么激动!什么样的女孩?能让你这样,一定很特别吧。。。她家里是做什么的?”
“母亲去世了,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也曾经是。”
父亲思索片刻:“只要家世清白就好,联姻的事有你哥哥和姐姐。”
就这样,他与夏云竹的事情家里就算基本同意了,而她对此却一无所知。不仅如此,夏云竹甚至不知道周子渝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她一直以为他出生于商人家庭。周子渝也从未告诉过她,他觉得时机尚未成熟。
周子渝失踪后,夏云竹不断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多关心关心他的家庭,她从未去过他家,甚至不知道他在C国的地址。
夏云竹向艾莎家走去,她最近的情况不容乐观,本就已是晚期,每一天都是借来的日子。长期病痛的折磨和营养不良,艾莎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一样,让人不敢多看。夏云竹每次替她注射的时候都必须很仔细才能找到一块地方,小心不弄疼她。最近,夏云竹给她注射的止痛针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这里也没有更强效的止痛针。也许到了此时,有尊严地死去才是艾莎所期盼的吧。
夏云竹走进艾莎家的棚子,借着微弱的光线消毒注射。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吧,夏云竹已能闻到晚期病人腐败的呼吸,可是她心念着的大儿子还在赶往这里的路上。
夏云竹沉默地打完针,默默地走出来。凯麦儿静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小声问:“妈妈是不是不行了?她快死了对吗?”
夏云竹蹲下来,注视着她的眼睛:“凯麦儿,你信上帝吗?。。。那么,让我们为她祈祷吧。”
“我会的。”
夏云竹看着她哀伤的眼睛叹息:“凯麦儿,你还是个孩子,想哭就哭吧,不要这样忍耐。”
凯麦儿摇头:“我不想哭,我只是这里难过。”她指指胸口:“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家?为什么爸爸死了妈妈也要死?。。。云竹,你住的地方不是这样的对不对?为什么我们是这样?是因为战争吗?为什么我们这里要打仗?”
夏云竹无语,这是个懂得思考的孩子,可是会思考又能怎样,只不过是增添了自己的烦恼和痛苦。在这样一块被遗忘的土地上,浑浑噩噩也许更幸福些。
周子渝带着乌巴来到卫生所,夏云竹已在门口等候,看见她眼中的悲哀,他的心渐渐沉下。夏云竹拍拍乌巴的肩头:“我带你回家。”做个手势示意他跟着。
乌巴虽然听不懂她的话,却也知道他们在回家的路上,他一跳一跳地跟着夏云竹,嘴里叽里呱啦兴奋地说着什么。
快到艾莎家门口时,夏云竹停下来,蹲下身握了握他的肩头,仿佛想借着这个动作把力量传递给他。
看见她的神色,乌巴收敛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嘴里大声叫着“妈妈”朝前奔去。凯麦儿尖叫一声,从棚子里跑出,扑到乌巴怀中,连哭带说。乌巴拉着她进去,棚子里顿时哭声一片。
周子渝伸臂拥住夏云竹:“别难过,小猪。”
夏云竹摇摇头,黯然道:“天气太热,甚至不能让乌巴见她最后一面。”能见最后一面又如何呢?艾莎这两年一直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形销骨立,乌巴见到她这个样子只有更伤心。艾莎最后阶段由于缺少强效止痛药而不得不忍受着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只是为了见儿子最后一面,可她终究没有等到。上天何其残忍,竟连她最后一个愿望都不予满足。
凯麦儿从棚子里走出:“云竹,我带乌巴去看妈妈。”
“我们和你们一起去。”
他们在逼仄的棚屋外穿行,来到营地外的一片空地上,这里埋葬的都是死在难民营无法归家的人们,大都没有墓碑,只用一块木片或石头做个标记,有的甚至连记号也没有。
乌巴和凯麦儿伏在母亲坟头哭泣。
夏云竹眺望着远方,这片土地上,在她看得到和看不到的地方,不知埋葬着多少这样的白骨,不知有多少家庭承受着骨肉分离之苦,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她轻轻唱起一首歌:
哦,丹尼男孩,当风笛吹响,
越过群山,幽谷回荡,
夏日已尽,玫瑰凋零。
你将远行,我自徘徊。
当你归时,
或芳草菲菲,或幽谷皑皑,
我在此等待,或晴或翳。
哦,丹尼男孩,我爱你至深。
当你归时,鲜花尽凋,
我或已逝,芳踪杳然,
长眠之地,盼你流连,
为我祈祷,
我或能听见,你温柔低吟。
这冰冷墓地,将温暖甜蜜,
你俯身低语,诉说爱意,
我依依期盼,待你归来。
乌巴和凯麦儿止住哭声,静静地听她唱歌。周子渝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夏云竹,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爽动人,美妙的歌声回荡着,倾诉着遥远的思念,萦绕着淡淡的哀伤。
乌巴和凯麦儿绕着坟头,拍着手唱起了他们民族的葬歌。这是一个不畏惧死亡的民族,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经历过别的文明的侵略,种族文化的冲突,百多年来时刻挣扎在生存和死亡的边缘。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才是解脱吧,努力生存下去的人们才真正具有无畏的勇气。
周子渝让夏云竹靠在他肩头,柔声问:“小猪,你刚才唱的什么歌?”
“是一首爱尔兰的民谣,叫《丹尼男孩》,很老很老的歌了。” 夏云竹叹息一声:“我虽然不怕死,可也不希望像艾莎那样挣扎着死去。我希望活着更有意义,死的时候才没有遗憾。”
“别说傻话!。。。小猪,你这么好,老天不会舍得把痛苦加于你身的。”
“。。。你走了这么多地方,别的地方情况怎么样?”
周子渝轻描淡写道:“都还好。。。和这里差不多,有些没被战火蔓延的地方甚至比较安宁。”他正色道:“小猪,你如果做不到一个旁观者,我建议你下次别再来了,这样对自己不好。”
夏云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周子渝并没有对夏云竹说实话,他这一路所见到经历的情况远比这个尚算安宁的难民营要惨重得多。他见到过逃难的人群,他们衣衫褴褛,精疲力竭,孩子们骨瘦如柴,他甚至见到过一个孩子就这么走到他面前倒下死去,因为饥饿。
寻人小组的工作极为辛苦,甚至十分危险,他们有一个组员就因为踏上地雷而丧生。还有一次,他们碰到一群饥民,索要他们的食物和水。虽然他们有武器,可是面对那一群骨瘦如柴目光如狼一般的饥民,他们没有反抗。幸好跋涉了两天后到达了一个营地,不然。。。周子渝扭头看看轻蹙着眉头的夏云竹,用力揽紧她。不然,也许他就见不到她了。虽然他曾经对父母,对夏云竹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但有时的情况实在难以逆料。
对那些失去亲人的难民来说,寻人小组无异于天使,因为他们带来的是亲人的消息。他们登记每一个没有家庭的儿童,把他们载入数据库,为他们找寻他们的家人。周子渝忘不了那些难民的眼神。灾难带给他们那么多痛苦,可他们仍然能够顽强地活下去,满怀着希望等待亲人的消息。他不知道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是否能这么顽强,是否能充满希望。
一星期后,周子渝即启程返回C国。临行前,他再一次建议夏云竹:“小猪,你真的不用回家吗?”
“不用,爸爸十月去美国开会,那时候就能见到他,没必要现在回去。”
“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家吧,你一个人呆在这儿我不放心。”
夏云竹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超人啊!”
周子渝捏捏她的鼻尖:“那你也是最笨的超人,比矩阵还笨。”
临近开学,夏云竹也不得不返回美国。
凯麦儿自从母亲去世后就跟着外祖母,他们一家四个小孩靠外祖母做裁缝的微薄收入和红十字会的救济养活。现在夏云竹要走了,她很是不舍,拉着夏云竹的衣角殷切地问:“云竹,你还会来吗?”
“凯麦儿,我不想随便给你希望。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像你这样需要帮助的人,所以我明年不一定会到这里来。”
凯麦儿眼中满是失望。
夏云竹交给她一张小纸条:“这张纸上面有我的电话,地址和电子邮箱。。。这个,是电子邮箱,你一定要记在心里,什么时候都不要忘。我的电话和地址会变,但是电子邮箱一定不会变。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就请红十字会的人帮忙联系我。”
凯麦儿接过纸条,记下那一串字符:“云竹,我希望我永远不需要联系你。”
夏云竹心中苦涩,轻抚着她的肩头:“凯麦儿,你不需要这么懂事。。。凯麦儿,如果有机会一定要继续学习,别把我教你的知识忘了。如果有什么可以改变现状,那就是知识。”她还有很多没有告诉她,想改变现状仅有知识是远远不够的,可是她总该给她一点希望,不能让孩子像大人一样活在绝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