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1 / 1)
四月初的一天,我正在家里试着做菜。
已经是春天了,换成公历,该是五月吧。蔬菜种类多了,不再是没完没了的大白菜土豆。
和长长的菠菜纠缠不清,那个风箱,我实在照应不过来,得一手拉风箱,一手对付锅。
“别拉风箱了,菠菜都粘锅了!真是糟蹋东西!”额娘把我从灶台边拉开。
木然看着发黑的菠菜粘在锅底,火太旺了,油也太少了……那额娘为什么还让我拉风箱!
唉,本来想献宝给宝音的,孕妇要补充多种维生素和矿物元素,结果好好的菠菜被我毁了。
“快别折腾了,赶紧出去吧。”
“……我做凉菜算了,这个我还行。”
想当年我一个人也能做半桌子菜的,真是……时过境迁。
大门上的老何在厨房外的院子里转悠,看见我出来赶紧走过来,顺手掸了掸胳膊上的灰。
我擦干手上的水问,“何师傅,是赵先生来了?哥哥还没回来呢,请他回去吧?”
赵致礼后来还真到家里来过几次,不过多半是和敦敏一起来的,家里都是女眷,他也不方便来,也没怎么和他说上话。
赵致礼和他的哥嫂住在朝阳门外,自家的米栈里。商人的习惯和读书人的性格融合在一起,变得很讨人喜欢,每次来都带几样小玩意儿,不值钱但是很有趣。
老何摇摇头,“小姐,这次可不是赵先生。是四贝勒来了,小的把他迎进正厅了,快和我过去吧!”
我吓了一大跳,他跑这里来做什么。
刚要跟着他出去,才想起来,身上穿着罩衣,刚刚拉风箱还搞了一手的灰——我不是熟练工,脸上搞不好还有烟灰呢,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我回去换了衣服再来,这样出去还把人吓死。”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老何在身后跺了跺脚,“哎呀小姐,四贝勒是让人等的人吗?我看他挂着脸呢,先过去再说。”
挂脸?他常常挂着脸呢,那个是职业习惯。老何怕四贝勒惹不起,我还是原谅他吧。
匆匆走进正厅,看见有个人在屋里踱步,成安在一边肃手立着。
硬着头皮也不看人,冲着他站的方向肃了一肃,“请禛贝勒安。”
人还没站起来,就听见他噗哧一声,“你,你怎么这么邋遢?”
成安微微侧身转过脸,想来也在偷偷笑。老何把人带到后就溜了。
笑就笑呗。我拍拍膝盖站起来,顺手把胳膊上的灰也掸了掸,“刚刚和额娘在厨房忙饭菜呢,不知道禛贝勒来,也没来得及换衣服。”
他挥挥手,“赶紧收拾利落了再出来。”
路过厨房,额娘把我拦住,“老何刚才怎么不看门,跑厨房来了,他不是一向自己上街买吃的么?”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走得及,没来得及和她说,一边走一边说,“四贝勒来家里了。”
没来得及再说话,一头扎回屋里脱了罩衣,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愣,才想起来把两只匣子里搁了很久的珊瑚耳环带上,回厨房去拿茶具。
额娘还在厨房里忙着,煎着的鱼火候一点儿都不能错,只能在厨房守着,见我进来也不回头,说,“你快去吧,开水在壶里,你带回来的茶叶在橱子抽屉里。晴雪人呢?”
我一边拿茶具一边说,“额娘忘了,早上让她去买米面了,还没回来呢。”
她哼了一声,“又玩得不肯回来了,和你一个脾气。”
我笑着说,“有其主必有其仆么。额娘,刚刚用生姜抹了一遍,鱼还粘锅吗?”
“嗯,这个法子确实不错。”
回到前面,胤禛已经不再晃来晃去了,而是站在那里打量着正厅的中堂。
胤禛好像比原来黑了一点儿,比原来又瘦了一点儿。看来随康熙巡视河道的那阵子有点儿辛苦。不过人倒是很精神。
看见他还是蛮高兴的,而且他板起脸那副神气真和我爸有一拼,晓得凡是这么板脸的,心里未必是生气,一哄准好,笑眯眯上去问,“禛贝勒,尝尝我这茶怎么样。”
茶是我从府里带出来的,虽然未必好,至少也不会差,总维持在一定的水平上。
等他要端起茶杯的时候,我把杯子抢走,看他一副目瞪口呆地样子,暗自觉得好笑,
“不心平气和的人,不可以喝茶,不然是浪费,禛贝勒得等会儿。”然后直接把水泼掉了。
“你!”他瞪着我,我瞪着他。谁怕谁啊,我的地盘还不是我说了算。
我将茶壶的水倒掉后又重泡了一壶,也不理他,又给他倒了一杯,“喏,二道茶才是给你喝的。”
他笑起来,“原来刚才是故意馋我的。”
“禛贝勒什么好茶没喝过?水烫,小心。难得来我家,不能把你烫到了。”
他抬头问,“你们家人呢?”
我扳起指头,“阿玛去盛京还没有回来,哥哥敦敏在当值,额娘在厨房做菜呢,我是刚被她从厨房赶出来。”
他把怀表从腰带上拽出来,看了看,“离吃饭还有一会儿呢。你怎么被赶出来了?”
“吃饭是早呢,可是做菜得早早准备。菠菜给我弄糊了,当然被额娘赶出来了。”
突然想起来发好的木耳还在灶台上搁着,得去烫……
可是还得陪着这位心血来潮到处乱跑的人……
不过也是正好偷懒啊……
可是我很久没做菜了真的手痒痒……
而且木耳豆芽扮芹菜真的很好吃……
更何况还是养生的菜……
我还得去照顾宝音……
昨天都摸到胎动了……
不晓得宝音生男生女……
酸儿辣女,她喜欢吃酸的,也不讨厌吃辣的,难道是双胞胎……
这年头双胞胎多危险啊,又没有剖腹产……
我觉得女孩儿可爱……
不过哥哥和阿玛一定希望要个儿子……
“兰敏,问你话呢!”
我这才回过神来,好像也没发多少时间的呆。胤禛还是一脸的好气又好笑。
“留下来吃午饭怎么样,时间也不早了,尝尝我的手艺。”
成安抬起脑袋看看他,显然是没想到我会提这个建议,看来他是本来打算过来看一眼就走的。
胤禛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也好,倒要见识见识你的手艺。”说完把帽子摘了下来,成安便过来拿帽子,胤禛和他低声说了些什么,成安低头答应了一句,“奴才明白了。”将帽子放在帽筒上,躬身退了出去。
这才想起刚刚大话说出口,都被从厨房赶出来了,还敢说什么“我的手艺”?不由汗颜不已。
胤禛似笑非笑,瞥了我一眼,又低头喝了一口水,“在这儿呆了多久了?”
“两个月了。”
“也不要回去了?”
“我要等嫂嫂……”
“等你嫂嫂?什么等你嫂嫂?”他转过头来。
那拉氏肯定不会把宝音要生产的事说给他听,也难怪他不知道。
“福晋还好吧?福晋答应过我,住到五月回府的,到时候我阿玛就回来了。”
他笑起来,“原来是个顾家的女儿。”
他站起来,用手遮住额头,“这里太晒,日常起居也不该在这里吧?”
我点点头,“老何晓得你来,吓得不得了,才把你迎到这里。平常我和额娘都在后面一进的西屋里,这间屋子平常都不用的。”
“不坐这里,换个地方。”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禛贝勒,我房间里凉快些,要不去那里吧?”
我房间里还摆着好几本从神父那里弄来的书,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也罢也罢,看见就看见吧,大不了说是我出嫁前出去玩,神父硬塞的。
我房间也确实比正厅要好些,其它不说,至少比较有人气。宝音应该也知道家里来了外人,自然不会再过来。
窗棱上糊的高丽纸也换成了纱,素纱透光又不刺眼,只是纱的质地不好,经纬稀疏了点儿,炕上的光点一个一个的,看的人有些晕。
胤禛叹了口气说,“算了,就这样吧。”说完盘膝在炕上坐了。
看他摆弄炕桌上,隆福寺庙会买的那一套三国故事泥人——敦敏买了送我的,我说,
“禛贝勒先坐,我回厨房去,有个凉菜还没拌呢。”
他目光闪了闪,说,“一会儿过来陪我吃饭。”
烫熟几样蔬菜还是很快的,加了糖,盐,只闻得到芹菜和豆芽的清香,想想这个时候如果有马兰头,一类的野菜多好,只是过了时节,京城吃荠菜的倒也有,可是少,马兰头我还从来没看过,更不用说菊花脑了。真是没口福啊。
“四贝勒要留下来吃饭?”额娘奇怪地问。
“咳,额娘,你还不相信你的手艺吗?”
“这个什么东西,什么味道?”胤禛看着香椿炒鸡蛋,不敢下筷子。
“树叶炒鸡蛋。”可怜的人,平常吃不到这种类似于野菜的东西吧?
他尝了几口,“还行,就是味道怪了些。”
“你额娘的手艺还不错。”
“这个我做的。”我指着他夹的那筷子木耳说。
“都是你的主意?”
“好吃吗?那个是香椿芽儿炒鸡蛋。鲫鱼萝卜丝汤是额娘做的。”
我兴致勃勃地看着他,顺便看着洁白的鲫鱼汤流口水。多久不喝这个了,虽然我更喜欢吃鲫鱼豆腐汤,不过这里的北豆腐不能用,南豆腐又太贵,没有内脂豆腐好,还是萝卜丝好弄些。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汤,弯起嘴角,拍了拍身边,“上来坐,一起吃。”
喝了一碗汤之后,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额头前一缕散发从脸前被掠开,他把头发夹到我脑后。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他,看见他一脸安然地说,“头发都要喝汤了。”
还好我刚才把汤咽下去了,不然我真会呛到。
突然不太敢看他,觉得有目光在我身上逡巡。
“你还拿酒来了?”他指着桌上的酒壶说,“能饮一杯无?”
“这是绍兴黄酒,还是能喝一杯的。不过,现在不是晚来天欲雪啊。”
“我有一坛花雕,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要记得陪我喝一杯。”
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好,我要风鹅佐酒。”
然后就听见他轻声在笑。看见他的笑脸,愣怔了一下。
这个算约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