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番外1(1 / 1)
“皇上。”
身侧的奴才高举着托盘递到我的眼前在我每日晚膳之时供我选择。这……是我每日生活的一部分,既是我身为皇帝的权利,也是我的责任。
托盘里铺着一块明黄色的绸缎,上面分成数行,整齐地排列着木质的绿头签。不同于早膳时的红头签,这些签牌上所写的是我的妻妾。
手指滑过垫在下面的绸缎,柔软顺滑的触感同冰冷又带着些粗糙感的木头完全不同。荣、惠、宜、德……
我的手一一点过,却在这里停了下来。从托盘中将这片拿起,签上绿色的字便清晰地进入我的视线中“德妃吴雅氏威武之女镶蓝旗”。拿着这支签牌,我的记忆又回到了过去,回到我们曾经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
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呢?呵呵,她大概不记得了。不是在御花园,不是在宫里,而是在去二哥家的路上。那时芳儿已经过世快满三年了,佳莹也变了很多,变得不再是那个会缠着我,叫着我“三哥哥”的女孩儿,她少了天真,多了世故,少了冲动,多了冷静。老祖宗越发地喜欢这样的她,可我却觉得失去了什么。我心里烦闷想找二哥聊聊。毕竟整个朝廷之中,只有二哥最了解我,他是值得我信赖的兄长。
就在二哥府前的大街上,我第一次看到了她。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安抚和娘走失的孩子时脸上的笑容,和她轻柔地替那个孩子擦去眼泪的动作。那一刻久久地停留在我的脑海里。说实话,她,不是最美的,但我却突然觉得,那时的她身上散发的美丽却是我身边任何女人都比不上的。我就那样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领着孩子离开,直到身边的小太监催促我才回过神。我目送她远去直觉能娶到她的人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她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好额娘。
在二哥府上我回忆先前的情形忍不住告诉他我见到了一个能让她的夫君觉得幸福的女子。二哥听罢脸上露出几许赞同,他告诉我,他也遇到了能让自己幸福的女子。他祝福我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只是擦肩而过而已。二哥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说若是有缘,我一定能再见到她。
是啊,其实我早就该发现的,为什么那么巧,我偏偏在二哥的府前碰到她。现在想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因为她就是从二哥府上离开的。只是,当时的我,根本就还不相信所谓的命运……
再次见到她是几个月之后的选秀,那日的她穿着一袭鹅黄色的旗装走在一队秀女之中。她的身边有比她更美的人,但是我却一眼就看到了她。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晕染出一片柔和的光芒,那光芒仿佛也抚慰了我有些疲惫的心。在叫到她名字时,她抬起头看向我们这边,突然脸上飞过一道红晕。我轻笑了一声,觉得这样的她特别可爱。
原来她叫祁筝……
初时我还以为是“奇珍异宝”的“奇珍”二字,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我沉醉在她带给我的惊喜之中,突然想起今日也要为二哥选一位福晋,这是我和老祖宗说好的。我开口问二哥可有看中的。其实我当时有些担心二哥会选她,因为君无戏言。可是我不能想象她变成二哥的女人是什么情形,因为我知道若是那样,我恐怕会走上和皇阿玛一样的路。
我第一次有些紧张地观察着二哥的表情,他肃着一张脸不发一语,过了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那一刻,我真的在心里松了口气,因为我知道,我能留下她了,她,是我的了……
八月,选秀结束之后,按照老祖宗的意思,我正式册封遏必隆的女儿,钮钴禄氏为皇后,我的表妹佟佳氏为贵妃,同时册封李氏为安嫔,章佳氏为敬嫔,已经为我生下一女的董氏为端嫔,生了皇长子的贵人纳喇氏为惠嫔,半年之前刚刚生下皇三子的贵人马佳氏为荣嫔。而新选的秀女之中,也有赫舍里氏册封为僖嫔,以及姿容出众的郭络罗氏册封为宜嫔。这么做既顾及到了朝中重臣之间的平衡,也是给我的子女的一种荣耀。
祁筝虽是在旗的秀女,可是她出生于下五旗最末的镶蓝旗,阿玛的官位又太低,加上吴雅氏也并非满州望族,所以我虽然留下了她,却只能给她一个常在的身份。
其实这一年朝廷的局势非常险峻,平定三藩之战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朱三太子”又不时地在民间流窜,南边沿海郑氏反贼则隔岸观火等待我和吴三桂火拼之后两败俱伤他能坐收渔翁之利。我忙于应付朝中的大小事务,难有精力顾及后宫。幸好有心雅帮助我管理后宫,免了我的后顾之忧,她确实是我的良配。
我终日忙忙碌碌,劳累到甚至连她也被我遗忘在记忆深处。直到过年的时候,我才稍微得了空喘口气,放松自己一下。借着过年的喜庆,我也是忙里偷闲,带着小顾子去看看佳莹。她还是那样,端庄的笑容,不卑不亢的态度。看着如此变化巨大的她,我有些迷惑。我发现我甚至开始记不清那个曾经让我的心不安定的女孩的样子了。我不是不喜欢端庄文静的女人,只是我直觉是我改变了佳莹,是我扼杀了那个曾经笑得快乐的少女,这,是我不想的……,所以,我又一次地逃开了。我叹息着打算自佳莹那里离开,心里却依然沉闷,我随处走着想排解自己郁闷的心情。却不经意地在一个小院落之中又看到了她。透过开着的窗户,我看到她站在桌前似乎在写着什么。我吩咐跟着的人不许声张,悄悄地靠了过去,突然在她身后问:“你在写什么?”
她似乎没发现屋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吓了一跳,手中的笔“啪”的一声就落到了纸上。她慌乱地转过身,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粉嫩白皙的脸上还挂着一行泪。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惧意,我知道她定是认出了我。她紧张地跪了下来,低着头用有些发抖地嗓音说:“奴才,奴才给皇上请安……”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话,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她的声音,很美。
我开口让她起身,她紧张地站得离我远远的,有些不安地看着我。我给了她一个安抚地微笑说:“你不用害怕,我是看到你认真的样子有些好奇想知道你写了什么所以才走进来看看的。”我说着,拿起桌上的宣纸,第一个印象是她的字很秀气。
庭院深深深几许?
寒梅似雪,
帘幕无重数。
玉楼雕栏游冶处,
墙高不见青天路。
雪横风狂正月暮。
门掩黄昏,
只问春何处。
泪眼问花花不语,
雪尽又是一岁去。
是宋词《玉楼春》。我有些惊讶她竟然知道这个,可随即心里却感到有些不舒服,因为这是一首有名的闺怨。我走到她的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这是在怨朕吗?”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可她的眼中有的却不是惧意而是一种豁出去的神情。“奴才不敢,回皇上,奴才来自小门小户的人家,家中不过几间房围成一个小院子,怎比这禁宫几进几深?奴才入了宫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庭院深深深几许’……”她的嘤咛低语萦绕在我的耳边,可话中的巧辩却透露了她的不服。她卑微地趴伏在地,用她的惊惧和服从拒绝了我。
我本以为自此不会再见到她,没想到佳莹的一番“贤良淑德”却把她送入我的怀抱。她是我的祁筝,是我的奇珍异宝。那晚之后我的世界里突然多了她,和她相处得越久她带给我的惊喜也更多,她会撒娇,会为了花的凋零而落泪,会因为我的注视而脸红。后宫有心雅替我管着,我能够全心全意地关注着朝政,带着一身的疲惫回来,只要看到她的笑容便能驱散我所有的疲惫。
也许我太过倚赖心雅,在这动荡不安的时候她也是承担着莫大的压力,她也是一个寻常的人,也会有不安和恐慌。可我却没有留意,当我注意到时已经是诀别的时刻。一夕之间,我失去了第二位皇后,也失去了我最好的伴侣。
“顾问行,传朕的旨意,承乾宫常在吴雅氏,即日起降为宫女子。”
看着那永远不会再醒来的人,我道出我的决定。心雅,朕知道你心里有怨有苦,可你为了顾全大局一直独自忍耐,朕辜负了你太多。若这是你的怨,是你心底的结,那朕就让这一切随你而去。这是朕最后能为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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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来,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命运,我再怎么躲避终究也是无济于事,因为这一切根本由不得我,因为我也是身处其中……
在南苑时我竟然又见到了祁筝!后宫之内勾心斗角无处不在,即使是奴仆之间也是如此,更何况她是被贬至此,一些年长的,有脸的借故欺负她,趁机刁难她更是平常。她原本就纤弱的身子在连日的操劳下益发显得单薄。
“朕辜负了皇后,也辜负了你,你怨朕吗?”
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展露出一抹笑容,在我惊诧的目光中慢慢走近我,张开双臂环住我。
“奴才从来都不曾怨过皇上,因为奴才知道,皇后主子对皇上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没有人会比皇上更加痛彻心肺……”
她温柔的嘤咛萦绕在我耳边,她的温暖驱散了我的寒意。心中仿佛多了什么,我紧紧地抱住她,抓住这份直达我心的暖意。
回宫时,她身上已经有了我的血脉。因为有了身子的关系,她看上去很虚弱,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却更让我怜惜。这下不但是我,连老祖宗和皇额娘也对她重视了起来由老祖宗出面作主晋她为贵人。依着老祖宗和皇额娘的意思,佳莹安排她移居到住的人较少的永和宫,方便安排人手照顾她。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的隆起,我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高兴。
心雅死后佳莹全权代理皇后之事主持后宫。经过这么些年的磨练,她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些事务,我安心地将祁筝交给她照顾,全神贯注于朝政。十月三十日,她不负所望,生下了一个健康的阿哥。我抱着软软的初生儿,看着他混合着我和她长相的五官,心里顿时就做了决定,这个儿子,我要留在身边。可是祁筝的名分太低根本没有资格养育孩子,我左右权衡之后决定将胤禛交给佳莹。佳莹是我的表妹,也是如今后宫的位份最高的女子,我要给这个儿子最好的。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看得出佳莹很寂寞。她入宫多年可每次有孕都挨不过三个月,太医说她可能很难再有身孕了。她很喜欢小孩,每每看到阿哥或是小格格总是抱着不放。所以若是将胤禛交给她,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一切也如我所料的一般,当我抱着胤禛亲手交到她手中的时候她竟然紧紧地抱着孩子哭了。我知道,我没有做错,也许,我应该早一点这么做。
只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去见她之前特地向老祖宗和皇额娘讨了晋封她为贵人的懿旨。虽然我希望她至少能是主位之一,但奈何她入宫时间太短,家世又过于单薄,才一年就得封贵人还是因为她生了一位阿哥的关系。我兴冲冲地赶过去却只见到了神情忧郁一脸苍白的她。她听到晋封没有露出半分高兴的神色只是抱着给儿子准备的小衣服一个劲地哭着。看着这样她,我的心里有着深深的罪恶感,所以,我走了。
胤禛的出生似乎预示着我运势的转变。不久之后,吴三桂的旧部纷纷投降,而尚之信也奏报收复广东,锦囊城,琼州等地。我军已经开始逐渐占有优势,到了正月之时,大势已定,吴三桂等人不过还在做着困兽之斗罢了。我开始采纳姚启圣的意见,准备收复台湾。三藩之乱已经进入尾声,我也终于能够轻松了一些。宜嫔性格活泼,又姿容出众,我很喜欢她。
正月的时候,万黼也早夭了,而不久,宜嫔也有了身孕,我考虑到幼殇的子女众多,现在这个排行未免太过混乱,于是特命苏努为总裁官开始纂修《玉牒》。我和她的儿子也就自此成为了四阿哥。
眼见三藩就要平定,混乱了多年的时局终于平定,可灾祸却接二连三地到来,也许,这就是上天对我这个皇帝的考验吧。七月中时,我最小的弟弟隆禧病逝了,他的福晋是尚可喜的孙女。隆禧死的时候她还怀着他的遗腹子。尚之信正在平定三藩,若是尚佳氏此时出了什么差错,尚家必定会感到不安。而更让我促不及防的却是天灾。七月二十八日巳时开始,京城突然大地震,我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如此猛烈的震动,甚至连紫禁城都开始摇晃。我和二哥一起护着老祖宗和皇额娘星夜出城到景山避难。这场天灾之后,京城是一片狼藉。不但数位朝廷重臣被压死,普通的民居更是倒塌无数。我为此特地自国库内播银十万赈济灾民。不过也幸亏这场地震,才让我再次有勇气去见她。她饱受惊吓,见着我竟然连话都说不出,只是依偎在我怀里哭。我和她保证不会离开她,她这才安心。
十月时,甘肃等地也逐渐收复,而祁筝也被诊出有了身孕。
“皇上希望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我摸着她微微凸起的小腹,看着她有些羞涩的表情只觉得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朕希望是个阿哥。”
“为什么?臣妾一直想要个格格的。”
她有些失落地垂着头,我搂紧了她,低声在她耳边说着只有我和老祖宗才知道的祕密。
“因为朕和老祖宗说好了,老祖宗答应了朕晋你为主位,若是你这胎还是个阿哥,虽然你不能亲自抚育,但好歹小阿哥不用交给别人。”
“真的吗?真的吗皇上?”
她张大了眼睛,眼中有着惊喜。我轻轻地吻上她的唇,以行动告诉她答案。
第二年的二月,就在祁筝身子渐重时,戴佳氏也有了身孕。知道这个消息我还来不急高兴,隔天祁筝就早产生下了一个阿哥。幸好孩子还算健康,我总算放下了心。我以为她的早产只是巧合,没想到后来才听说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些什么,她心里难受才会动了胎气。我追问她到底听了什么,她却绝口不提。
“皇上,不要离开臣妾,别不要臣妾好吗?臣妾只有皇上了。”
她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袖,不住地掉着眼泪,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揪心。
“好,朕答应你,朕不会不要你的。”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只能搂紧了她,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着承诺。
数日之后几位大学士给我上了道奏折事关小阿哥的名字,几位大学士一致认为祚字含帝位之意,恐怕不太妥当。这不偏不倚地戳中我的心思,我不是不知“祚”字在皇家之内是多么敏感的词汇,连我的皇阿玛也不曾敢将这个字赐给他的“第一子”。老祖宗看出了我的心思,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叹着说,也许这个名字对孩子太沉重了。我笑着没有理会,因为那时我能够理解为什么我的小弟弟出生了那么久,皇阿玛却迟迟没有取名字,因为天下间所有的父亲都一样,都想给最心爱的儿子取一个最好的名字。我本是有意却故作无心地批复说他们多心了,我只不过取其福的意思。
祁筝在生下胤祚后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情绪也不是很好,总是很害怕我会离开她,不要她。我一开始很高兴她黏着我,可时间一久也觉得有些累。每每看到她掉眼泪我只觉得不知所措。那个时候老祖宗看祁筝还没好,佳莹又忙着后宫的事□□无术。就派了个她身边的宫女来伺候我,我记得她叫卫若芸。她是个很美的女子,细腻白皙的肌肤,水灵灵的眼睛。但让我更加留心的是她温婉柔顺。如果说祁筝是外表柔顺,骨子里倔强,那么她就真的是从内到外都是个如水般的人。我记得那日她在替我收拾桌子的时候突然不舒服,我扶着她坐下一再地追问,她这才告诉我她有了身孕。我一时高兴地望了形,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祁筝突然闯了进来。我想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那么尴尬过。她没有哭,没有说话,只是用她那双曾经透着浓浓情意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我大声地呵斥她命令她离开,她什么都没有说掉头就跑开了。
“皇上,奴才……”
若芸一脸害怕地依偎在我怀里,我安抚了她几句让她放宽心。没错,我是皇帝,我有什么错?我为什么要觉得对不起她?我在心里告诉着自己,只是突然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对什么似乎都失去了兴味。
我从此很少去找祁筝,因为每次一想到她,便会想到那日她含着泪看着我,什么话都不说的神情,而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当时眼中所含的是埋怨。胤祚满周岁后不久,若芸生下了个阿哥,但是她辛者库贱籍的出身太过低贱,老祖宗示意我像当初的胤禛一般为他找一位养母,我首先想到了祁筝。那日我翻了她的牌子,再见到她时,我欣喜地发现她又变回曾经的那个祁筝了,温柔的笑容,体贴地举动。那一晚的她,甚至抛却了从前的羞涩,主动迎合我的碰触。
我告诉她决定让她来抚养胤祀,她突然愣住了,随即掉着泪拒绝了。我只觉得被泼了盆冷水,对她失望至极。若芸因为生了个皇子,所以能够得到贵人的封号。我没有再找她,因为只要一看到她,我便会想起祁筝那日的眼神。不久之后,前线来报,吴世璠死于兵变,跟着又奏报云南大捷,全省都已经收复。自此,持续了数年的三藩之乱终于宣告结束。
为了庆贺这一喜事,老祖宗和皇太后提议在赏赐将士百官的同时也晋封后宫。我于十二月的时候为老祖宗和皇额娘上了徽号,同时晋封佳莹为皇贵妃,册封心雅的妹妹钮祜禄氏为贵妃,晋惠嫔、荣嫔、宜嫔为妃。而祁筝……,在老祖宗的特别示意下也晋为妃。册妃之时她正怀着身孕,但却看不出一点喜气。
来年的六月,祁筝生下了她期望了许久的女儿,没想到孩子才活了两个月就夭折了。太医说孩子先天就不良,夭折再所难免。没过多久就听说她病了,而我忙于准备攻打台湾的事宜没有去看她。不,其实我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我逃避的借口,因为我根本就不敢去见她。
再见她,是一年之后的事了。只是从那时起,那就个叫着“祁筝”的人,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祁筝真的变了很多,她的眼神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虽然看着我,却仿佛又透过我在看着另外一个人。她常常一个人独自坐着,一阵风似乎就能把她带走,回到那遥远的天上。所以太医告诉我她有孕时,我很高兴,她有了孩子就不会离开我了。我一直都是那么想的。但我发现我错了,即使怀着孩子,她给我的感觉仍然是那么飘忽。我记得,当初她怀着胤祚的时候常常会撒娇地黏在我的怀里,不舒服的时候总是拉着我求我不要离开。可是如今她却更愿意独自一个面对这一切,她难受的时候我说要陪着她,她却说我公务繁忙不能耽误。我有时暗示她侍寝,其实是想就近看着她,她却红了脸说自己身子重不方便侍候我,让我碰了个软钉子。我有时下了朝会去看她,盯着她看时我总觉得一个人的成长真的能变得那么多吗?才不过一年的功夫,祁筝就像两个人似的。当初我让人抱走老四和老六时她哭了整整两天,可我抱走芩淑的时候,她却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不甘心地看着我。大病一场之后,她仿佛重生了一般。
不过也许她没变,但是只有在面对儿女的时候如此。她一直都是一个好额娘。我发现她私底下一直都有偷偷地去看胤祚和芩淑。我虽然有些恼怒她用银子贿赂阿哥所的人,但看到她和胤祚玩得那么高兴,我终究没有忍心。算了,一切都随她吧……
祁筝的改变很明显,她似乎变得更加顺从,但却又有着自己的坚持。面上她对我屈意讨好,可却又隐隐在抗拒着我。我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直到南巡之时她和二哥发生了意外。见着她身上披着二哥的衣服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一直都很介意她和二哥的事。我总觉得五台山之后她对二哥有一种我说不出的感觉。
但当时我的怀疑,很快便被一件事情打消了。祁筝她向我请求安排宫女在宫内养病,说实话,听到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心仿佛被重重地打了一下。那一刻,是寂寞,是悲伤,但更是惊喜。因为她的懂我,知我。我虽然是大清帝国的皇帝,是九五之尊,但是我明白,我也是一个人。老祖宗,皇额娘,我的妻妾们都希望我是,或者就把我看作万能的皇帝,只有在她的眼中我感受到,原来自己还是一个人。她眼底的温柔抚慰了我的心,她手掌间的温暖驱散了我心的寒冷。
“留下来……好吗?”
她没有拒绝,只是慢慢倚向我的怀中的举动告诉了我她的回答。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这一刻我觉得她很温暖。
开春之后的选秀却演变成了一场意外的导火索。那时候我见到了馨惠。她美得让人不得不注意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我也是如此。我本来还担心祁筝会像从前一般不安,可我没有想到她真的完完全全变了。她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希望我给馨惠机会。那一刻,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我只觉得从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怒气,一时头脑发热我便做出了伤害她的事情。看着她一脸害怕地看着我,我觉得我真是不正常,谨守妇德,无嫉无妒不正是我所期望的吗?为什么事到如今看到她如此的大度我反而不高兴了呢?我想不透,我也猜不透。
那晚之后,我一直都没有去见祁筝,因为我恼火自己。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胤祚竟然夭折了。看着悲痛欲绝的她我想到当初老祖宗和我说过的话,我只觉得后悔。儿子死后,她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我怎么劝她,她都不回来。“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看着那张纸上她的斑斑泪痕,我真的很后悔。原来她的心里一直都是有我的,也因为有我,所以一直都在怨我。我很悔恨当初对她的不理不睬,事到如今一切是不是太迟了?不久之后,胤禛也病了,她才从自己的茧里出来,可胤禛的病一好她依然对我是不理不睬的。不过经由胤禛这一病,我终于想到了安慰她,补充她的方法。她是那么的喜欢孩子,那我就把芩淑还给她。
“东西都送过去了吗?”
“是的皇上,交给娘娘了。”
“那她说什么?”
“娘娘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都抱着六阿哥的小衣服直掉眼泪……”
她又哭了?我很想去守在她身边,可是又怕她不愿意见我。一整晚,我都没有办法安心。一本奏摺翻来覆去却总是看不进去,这还是我亲政这么多年第一次。
“皇上……”
烦躁之间,突然听见她悦耳的呢喃。我猛地抬头,却自此没有办法移开眼睛。她描上了两道细眉,抹上了一点朱红,耳上是一对圆润的珍珠耳坠,而云鬓之中插着一支金步摇,一袭鹅黄色的宫装将她的纤细身段衬托地益发娇弱。她抬起穿着锦缎面的花盆底鞋,一步步向我缓缓走来,圆润的珍珠在她雪白的脖子旁微微晃动。雪纺的下摆在她的脚边幻化成一阵波纹,而头上摆动的流苏将她的脸衬得更加妩媚。
“皇上……”
她走到我身前,福下身去,颈后的那一抹雪白随着微微地下的头而露出。我像走入了梦境一般,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将她扶起,她宽大的衣袖顺势落下,雪白的肌肤让我一时心神激荡。
“你怎么自个儿过来了……”
我发现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臣妾有一些话要说,也有一些事要做,所以臣妾来了。”她说完慢慢地跪了下来,每一次地叩首却到出一句让我心疼的话。我拉起了她,她却一反常态地主动倾身上前吻我。
我慢慢将她放到床上,低着头问她想要什么,因为我知道,这一刻无论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
“臣妾请求皇上,请皇上再赐一个孩子给臣妾好吗?”
她眼中还含着泪,唇畔却强自露着一抹笑容。这个时候,我不知道除了“好”,我还能说什么。
我想我大概一生都猜不透祁筝在想什么,她无欲无求,后宫的争宠她从不参与,老四已经交给佳莹,而祚儿也已经夭折,她膝下已经没有阿哥,根本无须结交外臣,可我却发现她似乎和靳辅有来往。那日在书房之中我明明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对她的气息,我怎么可能不熟悉呢?可若是她打算结交外臣又为什么不找京城内的官员而偏偏青睐一个外官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派人去打探她和靳辅的关系,可终究是徒劳无功。而怡康的过早出生让我没有精力再去追究什么,也许她真的只是单纯的欣赏靳辅。比起靳辅,还有一个人更让我在意,那日在古北口,我特地让二哥陪她去逛逛,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只是心底有个声音让自己这么做。现在想来,也许我一直都感受到她和二哥之间的不同寻常,只是自己一直不肯承认罢了。看着她那么小心珍视着那毫不起眼的琉璃坠子,我心里浮现出的是一抹连自己也说不清的不安。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发现我根本已经不能没有这个女人。直到那一场地震我才正视自己的内心……
祁筝因为有了身孕又快要生产,所以那一年没有跟我去避暑。没想到回京途上却突然听闻京中地震。那一刻,我从来没有那么恐惧过,我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瓦砾之中,满身鲜血,一尸两命的幻觉。
“现在立刻拔营,朕要连夜赶回京!”
我迅速地下了命令,虽然随行的大臣多番劝说我仍然做了决定。一路上,我满脑子都是她,若再是不知道她是否平安,我想我快要疯了。匆匆赶回了京,我先去见了老祖宗和皇额娘。我问她们祁筝怎么样,她们两人却叹息着什么都没说。那时,我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转身就往永和宫跑。直到见到她,抱着她,吻着她,感受到她的心还是跳动的,她的唇还是温暖的,我这才安心。她变得勇敢了,我还清晰的记得多年前的那场地震之后,她见着我时除了流泪竟说不出半句话,可这次她却反过来安慰我,让我不要担心。我知道,我这一生再也不能没有这个人,再也不能,更不愿放手。
我放不开她,无法不去在意她,所以我喜欢看着她,喜欢身边有她的陪伴。即使她不能侍候我也无所谓。只要能看着她,我便满足了。我的改变,老祖宗总是第一个知道的。我发现老祖宗经常叫祁筝去。我隐约猜到老祖宗的打算可我却不能违背她的意思,因为没有她,就没有我爱新觉罗•玄烨的今天。她是我的祖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老师,更是我最敬爱的人,可是我也不能失去祁筝,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求苏嬷嬷帮我。
“额涅妈妈,您知道吗,玄烨也许能够体会为什么皇阿玛当年会为了鄂娘娘而冷落皇额娘了。”
我像幼年时一般,靠在她的膝上休憩,也告诉她心里的烦闷。苏妈妈一生都没有嫁人,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我想什么,我要什么她一直都是最清楚的。果然如我所预料一般,她的膝盖微微抖了抖,跟着她温暖的手抚着我的头发说:“皇上都那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玄烨即使活到100岁,那也是额涅妈妈眼中的小玄烨。额涅妈妈,我最近要忙着处理地震后的赈灾事宜,河工上又折腾的厉害,也许不能一直照看祁筝,您帮我照顾祁筝好吗?”
我抬起头看着苏麻嬷嬷,我知道这是一次赌注,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除了她没有人能够帮我。因为老祖宗只相信她。
“皇上,德主子对您来说究竟是……”
她的声音,她的手依然是那么温暖,即使她的眼中满含着忧虑,但她的脸上却始终带着让我安心的笑容。
我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我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看得出来,苏麻嬷嬷愣了一下,随即底下头轻叹了一声,但很快她那熟悉的笑容便又重新出现在我眼前。“奴才答应您。”
我低下了头,心里顿时安定了,我知道,我赢了。
不久之后,老祖宗去了,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皇额娘,佳莹还有我的臣子,一个个都劝我不要再伤心下去,可是谁又能懂我只不过想尽最后一次孝,只不过想最后再陪陪我的祖母?只有祁筝懂我,她没有劝我,只是给了我一条帕子。我默默地接过,在那一刻我感到非常的欣慰。至少这个世间,有一个人是懂我的,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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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这条锦帕好精致啊。”
锦帕我一直都放在袖口中,因为离开了主人太久,在上面所残留的属于她的味道已经很淡了。带着它已经是我的习惯,我甚至有时候都忘了自己带着它。记得有一日,月瑶在替我更衣时它落了出来。月瑶似乎很喜欢,拿着它看了许久,脸上载满了赞叹之情。“皇上,臣妾有个请求,能不能将这条锦帕赐给臣妾?”
月瑶抬起了头,脸上带着些撒娇的神情看着我。我愣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的身体比我的心更坦诚。在我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之前它就已经替我作了决定。——从月瑶的手中抽走帕子。我忽略月瑶有些失落的神情,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帕子突然意识到,原来我当初没有还给她。我一直珍视着它,是因为我一直都以为那是我独有的,却没有料到,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南巡之后不久,葛尔丹就开始蠢蠢欲动了。我知道若想打败他,只有我自己亲自上前线。临走之时,我嘱托皇额娘照顾祁筝,若是我有意外,胤礽继位而祁筝就是皇太后。我不能立祚儿为储君,这也算是我对她的补偿,也只有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皇上,您一定要回来,臣妾会在这里等您的。”
临走前的那一夜,她躺在我怀里,一遍遍地说着。她的声音压抑着太多的悲伤,她的眼泪把我的胸口都弄湿了。我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吻着她,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远征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我没想到我的身体比我的意志力先跨。出发没几天我就在行军途中病倒了。高热一直都缠绕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突然感觉到她的气息萦绕在我周围,我知道,一定是她来了。傻瓜,我故意不告诉你,你怎么还是来了呢?我努力睁开眼,不出意料地见到她红肿着双眼坐在我的床榻边照顾着我。
“皇上……皇上怎么知道臣妾要来?”
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还要勉强露出微笑,为的就是让我安心。她低下头,吻上我滚烫的唇。她的冰凉驱散了我身体的炎热,那种感觉,也许就是幸福。
祁筝将白晋带了来,我接受她的提议尝试西药。鄂扎他们几度劝我不要轻易冒险,但我拒绝了。因为我相信祁筝。也许是因为药性的关系,我服下药之后不久就开始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感到心脏传来一阵盖过一阵的疼痛。我只记得耳边依稀传来她紧张地呼喊,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我做不到。胸口的疼痛让我几乎不能呼吸,我仿佛游走在生与死的交界。但有一个信念却一直支撑着我,那就是我不能死,我答应过她一定要活着回去,终于我闯过了那一关。虽然体力透支,但只要看着她高兴的神情,我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这一生恐怕都要后悔为何当初会让她一个人回去,因为那正是我和她不幸的开始。当胤礽派人告诉我祁筝失踪时,我只记得胸口一闷,张嘴吐了一口血然后眼前便是一黑。待我醒来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了。随军的太医一脸惶恐地告诉我,我的心脉似乎因为西药而受损,若是太过激动便会恶化。我虽然有些惊讶,但仍然警告他不准外泄原因。因为我不想祁筝有事。我不断地派人去找却一次又一次地无功而返,祁筝就像失踪了一般。直道数日之后,洪毅明带着一身的伤回来,他说祁筝遇上意外,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那一刻,我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快要在我眼前崩溃。
“皇上,皇上!”
身边的人扶着摇摇欲坠的我,我看着他们担忧焦急地脸,我这才突然想起我的身份,我的职责。那一刻我甚至有些埋怨我为什么是皇帝,若我不是大清的皇帝,我现在就抛下一切去找她。但是我不能,我还有无数的百姓,他们的将来全都仰赖我。所以,我,不能。
多年之后我也曾想过,这也许就是我输给他的地方。若是我当初不顾一切地去找她,那一切恐怕就不一样了。
就在我绝望地返京后,二哥突然差人送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着高烧的祁筝回京。失而复得大概就是我当时的心情。可我没有想到,在祁筝半昏迷之间,我分明听到她喊二哥的名字。我以为是巧合,二哥找到她,这是免不了的,却没有料到,更大的磨难还在后头。
葛尔丹居心不良,派人送了一条帕子给我,说是多年前二哥遗落的。我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安全部在见到帕子后爆发。我深觉曾经的自己有多么蠢,有多么可笑,而过去那个让我迷惑的祁筝也在那一刻分外清晰了起来。因为那条帕子和我所珍藏的简直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就是它上头所绣得字,而那却分明是祁筝的笔迹。
我失去了理智,怒气冲冲地去找祁筝理论,却听不进她任何的话,直到稍稍冷静之后再次找她,却等来她服毒以死明智的结果。看着她不断地吐着血,却依然坚持解释着,我真的信了。
“皇上,恕微臣无能,微臣只能确定娘娘是在七月中旬左右受的孕。”
看着跪在地上的洪毅明,我只觉得烦躁。“你就不能再摸得准一点?”看着他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必须做个选择,留,还是不留。一个是我的兄长,一个是我心爱的女人,我从来没有想过,正是这两个人联手背叛了我。可是,看着祁筝苍白的脸色,我却不忍心。二哥子嗣单薄,若是可能,我希望这个孩子能留下,无论男女,我都可以将它过继给二哥。
“那就……留下吧。”
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没想到洪毅明却摇了摇头。
“皇上,娘娘中的毒已近侵害到了腹中的胎儿,这个孩子若是活下来,恐怕也是……”
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也许这正是我所期望的,也许我是被迫的,但无论如何,头是我点的,那个孩子,是因为我而死的。我以为祁筝能够明白我的心,但却怎么样也想不到我竟在她的眼中看见怨。二哥的出走,她的断情,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控诉错的人是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错了,我这么做,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怨我的冷酷,我恼她的迁怒,我们彼此伤害着,我与她之间随着那个孩子的逝去而走到了尽头……
她带起了面具,成为了真正的德妃,虚假的笑容,虚假的情谊,这一切都让我难受。不是没有想过重新开始,只是一直都拉不下脸,因为我始终都觉得当初的没有做错。
我恼怒她的无理取闹,所以我故意冷落她,我以为她终究会低头向我认错,可是她却比我想象的更加固执。
“皇上,上次您让奴才置办的衣服奴才已经做好了,趁着这次回京见皇上的机会,奴才亲自带来了。”
不久之后,栋亭回京,也带来了远征之前我让他做的衣服。鹅黄的底色,银白的雪莲图样,雪纺的外罩上的底纹是一片片的叶子,两式一套搭配之后就见那雪纺之下雪莲花若隐若现。这,是我准备要送给祁筝的,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皇上,江南作坊的那几位师傅说这可是她们最满意的作品了,皇上看着如何?还有什么需要改的吗?”
栋亭似乎很兴奋,一个劲儿地在那里比划着。我心里一阵烦躁,忍不住打断了他:“送去琳贵人那儿就行了。”
“啊?”栋亭愣在了那里,过了半晌才说,“皇上,这……这不是做给德妃娘娘……”
“朕说给谁就给谁,你那么多话干什么?”
栋亭也许是最了解朕的,他当下不再说什么,回去略为修改了尺寸之后就送到了馨惠那里。只是我没有想到馨惠是如此的喜欢,她喜气洋洋地穿着这件衣服来见我,我突然发现,这件衣服虽然她没有穿过,但却已经烙上了她的印记,无论谁穿着,都会看到她的影子。她也已经在我的心里烙上了烙印,我怎么忘,都忘不了。
那个时候,月瑶进宫了。
她是祁筝的表侄女,是李煦带来见我的。李煦是我的包衣奴才,也许他和栋亭一样早就看出了我对她的心。那一日月瑶跟着李煦进宫见我,我虽然觉得月瑶很美,但却没有在意。李煦示意她给我请安,她带着几分羞涩,红着脸缓步走到我跟前,微微福下道:“民女给皇上请安。”
那一刻,我震住了,我愣住了,因为她的声音简直和祁筝一模一样。若是闭上眼睛,仿佛她就在我的身边。迷茫间,我扶起了她,在她羞怯的微笑之中,牵住了她的手。
我疼着月瑶,宠着月瑶,因为我喜欢听着她柔柔地唤我一声“皇上”,我喜欢她撒娇地偎在我怀里,在我耳边嘤咛着她对我的仰慕和爱意,我喜欢听她在床底之间小声的□□,因为这个时候若是我闭上眼,便会觉得原来她,还在我的身边。
老四大婚的那一晚,我心情烦躁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待到发现要克制之时酒劲已经上来了。
“去把月瑶叫来吧。”
我吩咐着小顾子去叫月瑶,可我的脚却自动地领着我去往有她的地方。待我回过神来,我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她一脸疲惫,一脸泪痕地躺在我怀里,手腕和身体的上有些红印,明显是我做的。我慌忙地起身,只想着要逃离这里。
“昨晚这……要不要,要不要记……记档?”
我拒绝了,因为我根本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我直觉地想要否定我对她的思念,否定昨晚的一切。
我的负气,她的冷情让我们之间逐渐走入死局。我一直都在月瑶身上找寻她的影子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对她的心。直到那一天,瓜尔加氏站在我眼前时,我才明白自己的心。看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我仿佛突然间清醒了过来。原来我要的,不是那嘤嘤动人的声音,不是秀丽出众的容貌,只是她。因为祁筝,所以我才会喜欢那扣动我心弦的嗓音,因为祁筝,我才会迷恋那淡雅秀丽的容貌,因为祁筝,所以我才会喜欢江南佳丽的温柔体贴,小鸟依人。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叫祁筝的女人早已经在我心里烙上了烙印,我要的不是别人,一直都是她。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放手?她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她是我的,我决不会放开。这个瓜尔加氏就给二哥吧,因为只有祁筝,我绝对不放手。
“不了,朕这一辈子有德妃陪着就够了。”
我在她迷茫地眼光中,牵起她的手,告诉她我的决心,祁筝,你可知道,我不会再让你逃避。我放开你,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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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勉强她虽非我愿,但当我拥她入怀,感受到她那令我熟悉又安心的气息,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后悔。我知道她的不快乐,我知道她夜夜失眠,我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我可以给她一切,但唯独只有那样我不能给她。因为若是给她想要的,那这一生我都将失去她。
我一直觉得就算她不再对我敞开心胸也无所谓,只要她还能留在我身边就够了。直到那一天,二哥府上的人来告诉我他快不行了时,我才惊觉,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切的幸福,她的顺从,都是我蓄意营造的。
看着二哥一点点地将那些陈年往事剖析在我眼前,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在伤害她,我真是枉为天子,被人蒙蔽了那么多年竟然毫无所觉。我不相信自己兄长,自己的妻子却宁愿相信一个外人说的话。她的低泣不时地传入我的耳中,当我看到她含着泪低头吻他时,我知道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得一败涂地,终究,她的心还是给了他。
我像个懦夫一样逃了,因为我根本就不敢面对醒来的她。我不敢面对爱着他的祁筝。
再回京时,却是因为他的病逝。面对着已经不再会醒来的他,我突然觉得好孤独,突然间真正地体会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他走了,带走了这世上最懂我的人,也带走了祁筝的心,我知道,从今往后,无论我怎么做,我都已经彻底失去了我所深爱的两个人。
“二哥,有样东西玄烨要还给你。”
慢慢地从衣袋之中摸出当年从祁筝那里拿走的琉璃珠子,我掰开他的手,将红色的绳子缠到他的十指间,而那颗黄色的琉璃珠子则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散发着淡淡的忧伤的光芒。
“二哥,原谅我,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因为,我不能把祁筝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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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死后,我心里感觉空空荡荡的领着几个侍卫,我在京城的大街上漫步着,看着百姓安居乐业,我心里的空虚才稍稍平复。
“这位贵人请留步,能否让老道替贵人看个相?”
突然听见有人唤我,我停下了脚步转头看见是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我从来不信这些岐黄之术,心里顿时觉得有些厌恶,正要让人把他哄走,却见他神祕地一笑捻着花白的胡子说道:“这位贵人家中可是有一位顺治十七年庚子时生的夫人?”
我愣了一下,立刻制止了已经准备要赶人的侍卫,因为他说的就是祁筝!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领着我走进了一家茶楼。请我入了坐,主动为我沏上了一杯茶,随后摇头晃脑地吟道:“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
我握着杯子的手忍不住颤了一下,虽然装作平静,可我的内心着实十分的惊讶。他怎么会知道?是巧合吗?还是……
他看着我的眼睛,那目光似乎能穿透我的心。我发现自己似乎动不了了,只能被迫地一直都注视着。他缓缓地蠕动嘴唇,他所说的话不是进入我的耳朵,而是直接在我的脑海里响起。
“皇上,一切的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我只觉得头一阵晕眩,待到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满是门的过道之中,过道仿佛悬浮在半空之中,两边一扇扇的门仿佛没有尽头。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他的脸掩盖在黑色的斗篷之下只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看不出是男还是女。
“你是谁?为什么要对朕下巫术,你是何居心?”
他的嘴角突然勾出一抹笑容,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般,径自走到第一扇门前,他伸手朝着门一指,那扇门就自动打开了。我下意识地朝门里看去,却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移开眼睛。门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柔和的光洒满了整个空间,在那里却有我所熟悉的人——祁筝。
不,不止一个,而是两个。只不过其中的一个穿着一身古怪的衣服。她们一个的眼中有着深深的疲惫和绝望,另一个则有着浓浓的不甘。我不知道她们之间说了什么,只看见穿着古怪衣服的祁筝朝着另一个点了点头,随即就往另一头走去。而那个留在原地的叹息了一声,突然转向我这边,她仿佛看到了我,眼中露出一抹不可置信,随即像是解脱一般,微微一笑,朝我福下身。她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入我的耳中。
“皇上,臣妾走了,皇上,从今往后您要自己多多保重啊。”
她的身影慢慢地化为一团光芒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我眼前,我突然间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正要开口那个黑衣人却将门关上了。
“你……你让开!朕命令你把门打开!”
我恼怒地对他说着,他却不为所动,打开了第二扇门。我迫不及待地往门里看去,却发现那仿佛又是另一个世界。而这次,除了祁筝之外,还多了二哥。他们都穿着古怪的衣服,待在一个会跑的铁皮盒子里。祁筝一脸幸福地靠在二哥的手臂上,二哥一边操纵着一个圆盘状的东西,一边不时地和她说着话。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更大的铁皮盒子朝他们径直撞来。我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那个黑衣人却拦住了我,他那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里响起:“你帮不了他们,这是未来的事。”
未来?我愣住了,待到回过神来之时,只听见一声巨响,我转头朝门里看去,只见祁筝俯身在二哥身上,紧紧地抱着他,她的背后扎满了玻璃碎片,头上不住地流着血。我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关上了第二扇门,打开了第三扇门。门里的祁筝仿佛小了一点,和二哥俩人各骑在一个装有两个车轱辘的铁架上。手上拿着印有字的纸,往一个铁的小箱子里扔。第四扇门,第五扇门……每开一扇门,祁筝和二哥似乎就变小一点,我好像正在倒着看他们的成长,唯一不变的就是每一扇门里都有祁筝,而二哥则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门里有欢笑,也有悲伤,有成功,也有失败,但无论门里的故事是什么,都是他们俩人彼此在共同面对着。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因为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但有一点我却没有怀疑,那就是这门里每一个情形的真实。
“这是最后一扇了。”
最后?我抬头朝里面望去,发现这次是一个冬夜,一个和祁筝有着七八分像的女子抱着一个婴儿站在祁筝和二哥一起生活过很久的一座房子前,哭着看着怀里的婴儿说:“孩子,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你爸爸已经死了,妈妈觉得好寂寞可是又舍不得你,这样吧,妈妈现在把命运交给上天。”
她从身上摸出一个铜板样的东西对着它喃喃自语道:“如果正面朝上,那妈妈就活下来陪着你,如果反面朝上,那就让妈妈一个人去见你爸爸,你说好不好?”
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怀里的孩子是祁筝?天下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娘!我忍不住正要往前却突然想起刚才那个黑衣人告诉过我这是未来,我无法改变。
“呵呵,如果每次都这样,那我带你来这里岂不是毫无意义?”
他仿佛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走到我的跟前,对我说:“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那个女人扔硬币的正反由你来决定。”
“朕来决定?”
“没错,我和一个人有过约定,我欠了他一个人情,现在要还给他。”他突然停了下来,顿了顿又开口道,“不过你要明白,如果你选择了正面,那个女婴将会很快乐的过一生,但是她不会遇见那个男孩儿,不会和他一起度过漫长的岁月,不会爱他,更不会为了他想要违背命运,所以也就不会……”
“所以康熙二十一年之后,朕的身边就不会再有德妃,是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看了这么多,若是我再不明白,那真的是白费了他的一番心思。
“没错。如果你选择了反面,那康熙二十一年之后,德妃会活着,但是一切都不会改变,裕亲王最后抑郁而终,他不甘心这样的一生,所以会带着所有的记忆变成那个男孩……”
“朕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原来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命运。我冷笑了一声,突然生出一股无奈。原来朕虽是天子,可也是这命运中的一小部分,终究还是逃不过这所谓的轮回。
“那你的选择是什么?快告诉我吧。”
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落地声,我朝门里看去,只见那个妇人已经将铜钱扔在了地上,铜钱在地上不住地旋转着,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宣判。
“朕选反面!”
说这话时,我没有犹豫。
“唉,痴人,果真是个痴人,我早就告诉过他命运是不可能改变的。”
他叹息着摇着头,那个铜板慢慢地停了下来,静静地躺在地上。那个妇人哽咽了一声,亲了亲怀里的女婴,随后将她放在了地上,转身飞奔而去。女婴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直哭,就像他告诉我的一般,接着从门里走出了一个小男孩,抱起了女婴,安慰了几声,随后走入门中。
门渐渐地在我眼前关闭,我僵直地站着,看着他抱着她一点点地消失在我眼前,手尖的指甲戳入了我的手掌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意。牙关紧紧地咬着,我感觉口中满出一股血腥。
“和他的约定已了,你走吧。”
我突然又感到一阵晕眩,再回过神时只见那个道士已经不见了。身边的侍从一脸紧张地问着我:“皇……爷,您怎么了,奴才叫了您好多声您都没反应,那个道士早就走了。”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我离开了茶楼,一步步地走向那个拘禁了她的牢笼,但心中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坚定。没错,只要能认识她,只要她能留在我身边,恨我也好,怨我也好,这一切都让我来受,只要能留住她,即使困住她,即使拘禁她,我也绝不放她走,我……这一生决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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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上……”
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待离别却销魂。满目山河人空念,落花风雨更伤春……
脑海里还残留着往昔的浮光掠影,耳边却传来了内侍小声的提醒。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拿着她的签牌走了神。
手指抚过她的名字,我却禁不住泛起一阵苦笑。她虽然待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心却在离我最远之处。
我不后悔当日的决定,却没有勇气去面对她眼中的伤痛。每每拿起她的签牌,我却连做翻动这么一个小小动作的勇气都没有。胤祄死时,月瑶悲痛欲绝,听着她一声声唤着儿子的名字,我竟仿佛看到当年的她和那故去的爱子。
几个儿子们都大了,也渐渐开始不安分了。我对胤礽也真是太过放纵,当初他故去之后我就应该意识到了。胤祄的夭折让我彻底看清了胤礽,我心痛万分,下旨锁拿了胤礽。可比起我对胤礽的忍无可忍,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胤祥,他是除了胤礽之外我最疼爱的儿子。我没想到的是原来他多年来的兄友弟恭全都是假象,我痛心自己怎么会被他的假仁假义蒙骗至今,痛心疾首地下令同时关押他。我在热河拘禁了所有随驾的年长的儿子,又派人星夜赶赴京城锁拿了包括胤禛在内的所有留京驻守的年长皇子,因为我不知道如今我还能相信谁。
叹了口气,我放下了手中的签牌。前几日回京后就得知她病了,我知道她一定是为了儿子的事急的。我想见她,可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此时伤心透顶的她。毕竟亲自下旨拘禁儿子的人就是我。
“今日叫散,朕累了。”
“皇上。”
小顾子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从门外走进来,径自接过内侍手上的托盘,重新递到我的跟前。
“你这奴才怎么回事?朕说叫散你不明白吗?”
“皇上。”
我烦躁地又说了一遍,只见他的眼神往托盘上瞄去,我心里觉得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一方折好的云缎质的锦帕。我一愣,朝他看去,发现他正带着几分笑意看着我。心忍不住一颤,我伸出手拿起帕子,恍惚间,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我盼了许久的春天,是不是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