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酒后失智(1 / 1)
次日清晨,寿宁到养心殿去给万历皇帝及王皇后请安,一路上见来往的宫女太监们个个神色慌张,身着金飞鱼服腰佩秀春刀的锦衣卫守在养心殿大门前,在宫中生活多年的寿宁自觉得出了状况,随即拦下一名刚从养心殿内出来的小太监询问究竟。
“真是可怕,小伍子他刚入宫不久又没得罪谁,昨夜竟在养心殿外被杀,冠服均被拔去,惨不忍睹啊。”被拦住的太监见是寿宁问话,便无所顾忌的侃侃而谈。“自从乾清、坤宁两宫毁于火灾,圣上每晚住在承乾宫,留在养心殿的只有皇后娘娘,这矛头是否指向皇后娘娘,奴才便不得而之了。”
寿宁剑眉倒竖,打发走了小太监,紧走几步绕过琉璃照壁。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心道:自己的母亲难道连王皇后亦不想放过?蹲下身撩起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仔细察看小伍子的致命伤。
躯干、四肢均无伤,仅在脖颈处有一道两寸长短的伤口,伤口整齐,深度适中,死者应该是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被杀的,从脸上看不出痛苦表情,这便证明凶手下手利落又准又狠。此种杀人的手法寿宁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间竟记不得是何人所为,但已肯定此事与母亲郑皇妃无关,便放下心来。将盖尸布放下拍拍手掌站起身。
“宁儿,你在做什么?”王皇后站在养心殿东侧的外廊上,招手示意寿宁过去。
寿宁走近上前请安。王皇后差宫女准备净水让寿宁祛除污秽之气。寿宁毕竟是上过战场见过事面的,对此倒是不以为然,为免犯王皇后忌讳,便遵照指示去做。
小伍子之死因查无结果,匆匆埋葬后,便不了了之。其实宫中各派势力明争暗斗已非一日功,其中不乏有替罪、带死之冤魂。命短的多半是无意中听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封了口。每年惨死之人不计其数,这些人好在能落的个全尸,更惨的是那些因找不到尸体而报为失踪的人,撒手人寰之后连具全尸都未能留下。
奉天殿设宴并未因死了个太监而延期,赴宴之前寿宁被招到承乾宫面圣。
寿宁对此次出征朝鲜每役之经过作以粗略的报告,将后方火药爆炸的事归罪于自己的大意,并为早于自己被押回京师的杨镐求情,万历皇帝同意对其从轻发落。
万历知道寿宁不爱珠宝玉器之物,便问其索要何物为赏赐?寿宁亦不客气,讨要了黄白之物作为白杆军的军费支出,以及俘虏中的一个为己所用。万历答应了寿宁的请求,给寿宁军费正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好事。二百个中仅取一个,对于万历来说还是可以接收的,这也仅限于万历不知则子美貌的情况下,同意了寿宁的请求。
寿宁犹豫良久最终将张正(郑勇),推荐给了万历。听过张正的战绩,万历大为感叹,白杆军中个个似雄狮猛虎,除了白风鸣以外还有个张正,极为痛快的接受了寿宁举荐,准许张正入锦衣卫,在北镇抚司下任总旗,专理万历钦定的案件。
寿宁在一天之内连犯两次欺君之罪,一次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另一次是为了养育自己的人。
晚宴如期举行,列席酒宴的是万历的后宫嫔妃及皇子还有若干个朝中重臣,为献殷勤宴上朝中重臣、各宫嫔妃频频举杯与寿宁敬酒,而寿宁更是来者不拒,并一一回敬。
永宁宫
“曦儿,醒酒汤准备好了吗?”白菊知道寿宁逢宴必饮,饮后必多。
“早便准备好了,殿下这次赴宴的时间真长,天都黑了还未回来。”曦儿将汤碗放到桌上。“西屋的客人真是安静。”
曦儿走近西暖阁房门,轻叩门道:“都一天了您不出来透透气。”
白菊正要责备曦儿的莽撞,西暖阁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则子缓缓从里面走出来。白菊迎将上去,引领则子安坐在正殿中央的矮床上。
则子跪坐在矮床上,抚摸花梨木棋盘上的鬼脸花纹,黄花梨所散发出的丝丝甜香侵彻心脾。则子用食指与中指衔起一枚棋子。“白菊,会吗?”
“我会一点点,最厉害的便是殿下,这里唯一可以与殿下抗衡的白蝉她去……。”白菊话到嘴边犹豫再三,在寿宁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她不能将白蝉的去向讲出去。“她去为殿下办事了,要晚些时日才能回来。”
“咱们来一盘怎样。”则子对白菊做出了邀请,也不管白菊同不同意,自顾自的将手中黑子落在了右下角的星位上。
白菊也不示弱提起一子,‘啪’的一声落在了与之对称的星位上。
二人你来我往开始了对弈,曦儿觉得无趣去马厩给白风鸣和白雪帮忙,玥儿则从后殿取来装有女红所用的线笸箩,边观棋边刺绣。
宴散,永宁宫的两名小太监文林、文海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寿宁则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后面。
“小玉,小玉。”朱常洛在后面疾步紧追,边追边喊。
寿宁驻足转身等朱常洛追上后与其并肩前行。
“小玉,在二百俘虏中怎没见到美人儿。” 朱常洛用食指挠挠脸颊呵呵一笑。
“皇兄所指何人?”寿宁一脸的迷惑,装傻充愣明知故问。
“就是回京时与白雪二人共乘一骑,与为兄秋波迭送的那位美人儿。”朱常洛误以为寿宁真的不是到自己在说谁,情绪十分激动。可转念一想,她二人在汉城亲密至极有如形影相随。“她不会是在你宫中吧。”
“不在怎样,在又怎样?”寿宁听得秋波迭送四字心中为之一颤,忆起那段令自己痛心疾首的日子,从而停住脚步怒形于色。
“不在便算了,在的话……嘿嘿。在的话不如将此女送给为兄如何?”朱常洛低头不断的搓手。“当然为兄也不会让小玉你吃亏的。”
‘哼。’寿宁从鼻中发出不屑之音,没有理会朱常洛的话,继续往前走。
“到是在不在啊小玉。”朱常洛追上前拦住寿宁。
“不知道。”
“定在你宫中,你留着亦派不上用场,不如为兄用长子名分与你交换,这样常洵前途便无人可挡。”朱常洛为得到则子宁愿放弃太子之位,由此可见他的诚意与真心,并非玩玩了事。
“皇兄请自重。”在一片痴心的朱常洛面前寿宁无言以对,沉默不语。
“小玉,换于不还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
“皇兄,那人并不在永宁宫,你只当从未见过此人,忘了她吧。”寿宁无奈只得说谎搪塞朱常洛。
“不可能,小玉你说谎。待我亲自去永宁宫寻找。”朱常洛加快脚步行于寿宁前面。
寿宁怎肯让朱常洛去找,赶到他前面将其拦下。“皇兄你若再行无礼,本宫便不客气了。”寿宁摆出架势欲与朱常洛动手。
“小玉何必大动肝火,为兄信你不去就是。”朱常洛知道寿宁擒他如老鹰扑捉小鸡般轻松,不敢来硬的,便不再跟随寿宁。
与朱常洛分道扬镳的寿宁郁郁寡欢,独自生着闷气,加之酒劲上来走起路来难成直线,一路绕着之字形走回永宁宫。
来到前殿时,白菊与则子对弈正至中盘,双方处于焦灼状态,均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并未发现寿宁回来。玥儿见到酒醉的寿宁腾的站起身,却被寿宁按住重新坐下。
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的寿宁摇摇晃晃来到则子身后,观看二人对弈。
“胜负已定,执黑棋先手胜,白棋无需再作挣扎,越是挣扎输的越惨。”寿宁看过棋局定下结论。
“殿下您回来啦!”白菊抬头看到则子背后的寿宁,立刻起身将醒酒汤端来,呈在寿宁面前。“快喝了吧,解解酒。”
寿宁在则子身边坐下,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用衣袖抹去嘴角上的水珠,仰天大笑。“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而后用迷离的醉眼看着则子。“对弈一局如何?”
则子没有应答扭回头,将棋子分色捡回盒内。
寿宁绕到棋盘的另一端,穿靴盘腿坐于矮床上,手肘住膝,手掌托着脸颊,歪着脑袋盯着则子看。白菊知趣的带着玥儿出了前殿。
“你醉了。”则子没有抬头看寿宁,用纤细的中指优雅的拨动棋子。
“何以见得?”寿宁淡淡一笑,坐正身子,帮忙拣子入盒。
“满面通红,酒气熏天,穿靴上床,举止低俗。”赴宴归来行为粗鲁的寿宁让则子惊叹,在朝鲜即便是万分紧急的情况,寿宁都未曾不脱靴而入室,知礼明耻的她时才的反常举动让则子无法理解,只能认为其是酒后失智。
“则子与白菊对弈的那盘棋,酒醉之人分析的可对?”
“不完全正确,世事无常,仅下至中盘无法断定黑棋完胜。”
“那要看谁执白棋,倘若换作本宫,黑棋定会输得一败涂地。”寿宁猛地抓住则子的手,则子手中握着的棋子‘啪嗒、啪嗒’纷纷掉在棋盘上。任凭则子如何往后撕扯,寿宁就是不肯放开,紧紧的抓着。
“你放手。不然我便喊了。”
“则子,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寿宁此时酒劲儿上涌,脑袋昏昏发胀,身子发软,手劲儿丝毫未松,牢牢的握住则子的手腕不放。“难道你还不明白……。”后半截话被外面的争吵声所打断。
朱常洛与阻拦他的白菊等人争吵起来。众人阻挡不住来势汹汹的朱常洛,终使其推门入殿。
见到愤愤不平的朱常洛,心虚的寿宁身子微微一颤,不由得手劲一松,则子趁机挣脱开束缚,揉着被捏的发了红的手腕,跳到地上,唯恐逃的太慢,连鞋子都未来得及穿,跑到朱常洛身边,挽住其胳膊,寻求庇护。
寿宁见状失落感油然而生,曾记得则子亦如此状躲在自己身后寻求保护,昔日的温存此时荡然无存。从则子惊恐的表情与眼神中寿宁看得出,她已视自己如禽兽般避而不及。寿宁欲呵斥朱常洛擅闯永宁宫的无理行为,谁知竟被自己口水呛到,咳、咳的咳嗽起来。
“小玉你果真说谎。”朱常洛一脸的不高兴,拍着则子的手给其安抚。
在汉城时则子曾无微不至的照顾过身受重伤的寿宁,嘘寒问暖,百般关爱。怎奈现在的她,对剧烈咳嗽的寿宁竟也无动于衷起来,没有回到其身边帮忙顺气的意思,反而对朱常洛秋波献媚做出投怀送抱之事。
则子与朱常洛的亲密举动大大的刺激了寿宁,使其伤心至极,整个人好似坠入了无底深渊,身子在不断往下坠落的过程中,与则子之间的美好回忆被活生生的从头脑中抽走,最后仅剩下一具躯壳躺在深渊之底,有关则子的一切慢慢的消失眼前,寿宁亦不作任何反抗,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则子抱住朱常洛的腰,头枕着他的肩,去感受寿宁以外的怀抱。即便两人贴得很近,也未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朱常洛的怀抱没有寿宁的炙热,寿宁的怀抱热的能让人溶化,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强烈,想靠得更近抱得更紧些,直至激发出与之融合的欲望。
“皇兄你不是很想要她吗?本宫今日定会成全你二人。”寿宁双手平放在棋盘上,闭目仰天长叹。“不需要做任何交换你将她带走便是!”
则子的行为使寿宁心灰意冷。无论是回京的路上,还是在永宁宫中的刁难,寿宁均可容忍。因为她坚信,则子会原谅她,与她重归于好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哪料到则子竟用此举诠释了寿宁想法,使寿宁最终选择了放弃。
“小玉此话当真。”朱常洛满脸堆笑,喜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搂紧了怀中大惊失色的则子。
则子万万没想到,寿宁竟无情到将自己当作货品,成了联络兄妹感情的馈赠之物。
“哼,哼。”寿宁从鼻孔中发出轻蔑的声音,好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又好似在嘲笑则子与朱常洛的情意绵绵。突然睁开湿润的眼眸,看着朱常洛及其怀中的则子。 “还不将其带走,难不成是在等本宫反悔。”
‘当’白菊不顾众人的劝阻冲进来,俯伏跪地。“殿下您不能再犯错了。”
白菊在外面偷听到了一切。她再了解寿宁不过,白菊深知寿宁会后悔,亦如在汉城时寿宁放走贞和。
“本宫做事还要你来教诲不成,下去。”寿宁瞪起血红的双眼,厉声大呵。
白雪跟进来跪在白菊身边。“请殿下三思。”随后看看则子,示意她给寿宁个台阶下。
寿宁被二人气的浑身哆嗦,双手大拇指按住棋桌,余下的几根指头伸到棋桌底下。‘当’‘哗啦、哗啦’,将棋桌掀翻,棋子撒得床上、地上到处都是。寿宁腾的站起身,跳下矮床,走到白雪与白菊近前。“哪个胆敢再行多嘴之事,本宫定将她轰出永宁宫。”
平时与人和善,待人亲切的寿宁会变成如此暴躁,是在场众人所始料不及的。相安无事服侍寿宁十余载的三个发小,第一次被她骄悍的威严所震慑,即便是其最为贴心的侍女白菊,亦被列入整顿宫规的范例。
主子发了威,作奴才的哪个还敢替则子说话,纷纷低头默不出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都怕自己会成为火上淋油后的牺牲品。寿宁则像只受了伤的狮子,不分敌友的四处狂抓乱咬,伤害着真正关心她爱她的人们。
则子那双闪动着波光眼睛死盯着寿宁,咬了咬嘴唇凄然道:“寿宁公主殿下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百依百顺、忍气吞声的寿宁则子看的惯了,今日里突变脸色大发横威的寿宁,着实让则子有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则子怕了,怕了眼前这个下令斩杀万人的冷血恶魔,更为自己将来的命运而担忧。
与朱常洛谈笑、依偎、拥抱都是在逢场作戏,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寿宁嫉妒与其执气,不曾想竟然假戏真做,被她误解。则子急迫的需要和寿宁讲明,她们之间太需要一次面对面坦诚的谈话。
寿宁眯缝着眼睛回看则子,紧咬银牙‘嘎吱、嘎吱’作响。“本宫与你之间已无话可讲。”甩袖转身直奔书房,没给则子留有余地。
人在丧失理智的时候任凭谁的话都无法入耳,真理永远掌握在失智之人的手中。此时的寿宁认为自己的判断是绝对准确,与则子谈话只不过是让其更多一次的蒙羞受辱。没了自信的她怕则子再次发难夺走她仅存的自尊。
“则子姐姐给殿下点时间她会想通的。”白雪伏在则子的耳边低声说道:“皇长子平日行为便不检点,你当心点,倘若他欺负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白菊亦是再三叮嘱则子当心,不要上了朱常洛的当。
则子拜谢过她二人便跟着朱常洛离开了永宁宫。
未见过寿宁发火的众人纷纷议论,不知是什么使得温和的寿宁变的如此暴躁。机灵的曦儿发现自打则子入永宁宫,永宁宫便开始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使寿宁性情大变的原因亦于则子有关,对于这个女人给寿宁施了什么法术曦儿不得而知,但她坚信则子在寿宁心目中的重要性,这一点是无容置疑的。
宫女、太监们进入正殿收拾残局。寿宁则一头栽倒在床,抱着床上的被子失声痛哭。
寿宁满腹苦水无处倾诉,只得自解其忧。此时的她竟突然间想起贞和,不知道贞和现在过得怎样,不像自己一样烦恼便好。寿宁因一时不冷静所做出的决定,促就了日后无法挽回的局面,从而影响了相关人等命运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