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山高水长(7)(1 / 1)
走出书房,毅卿还是心潮难平,在过道里发了会呆,想起述卿挨的那顿“肉夹铁”,不知伤的如何,便朝弟弟房间走去。
述卿正心神不宁的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叉着腰一瘸一拐的像个老头。见毅卿毫发无伤的推门进来,又惊又喜的赶紧拉了哥哥坐下。
“哥!他没怎么你吧?”述卿从头到脚的打量着毅卿,生怕哪里看不到就会少块肉似的。
“哪个他?”毅卿暗暗好笑,“罚你一顿,连爹也不愿意叫了?”
“这样冷酷无情的爹,不叫也罢!”述卿话里还是满腹委屈,“对待自己亲生的儿子,动不动就要枪毙。去美国之前,他抖威风最多甩几下马鞭,现在变本加厉,一言不和就掏枪,就算八房姨娘卯足了劲儿生孩子,也禁不住这么毙的呀!”
“爹要是听见了,卯足了劲儿抽你倒是真的。”毅卿伸手给了弟弟一记栗子,述卿缩着头吐了吐舌头。“你见过兄弟姐妹里哪个真的被爹枪毙的?不过是吓唬吓唬你罢了。”毅卿见弟弟坐姿僵硬,两腿分得老开,知道这顿“肉夹铁”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便心疼的问,“伤的重不重?”
“不重!小意思!”述卿故意并腿坐好,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一抽。
弟弟的细微表情都逃不过毅卿的眼睛,他不由分说的拎起述卿的后领就往床边走:“把裤子脱了,到床上躺好!”
“哥!我没事!”述卿皱着眉头不想合作,冷不防被毅卿一把推倒在床上,揪住裤腰就往下扒。
“哥!”述卿大叫,“疼!哥……轻点!”
毅卿手脚麻利的三两下就把弟弟的裤子扯到了脚脖处,大腿内侧密密麻麻的一片刺伤,鲜红淋漓的叫人倒抽凉气。毅卿没好气的瞪着弟弟:“这叫没事?要是捂到明天,早溃烂流脓长蛆了!”
“哥!你别说的这么恶心嘛!”述卿四仰八叉的横在床上,撒娇的嘟起嘴,“我实在不想上那个金疮膏,火烧火燎的疼,不上行不行?”
“不行!”毅卿的口气坚决的没商量,“小时候给你讲关云长刮骨疗伤的故事,‘臂血流于盘器,而公言笑自若’,那是何等的意志!而你不过上点金疮膏就怕成这样,哪像个男子汉大丈夫!”说着便熟门熟路的从抽屉里找出一个棕色的瓶子:“疼只是一时,总好过坏了伤口。”
述卿看见那瓶子眼睛都直了,突然又想起来:“这药都六年没动了,早过期了吧?”
“没过期!”毅卿在床边坐下,用指尖挑了一些药膏,“这都是你来之前,我吩咐马克大夫新准备的。”
述卿失望的扁扁嘴,突然腿上一阵烧痛,激的他直从牙缝里抽冷气,“哥!轻点……”
毅卿动作娴熟的给弟弟上药,见述卿龇牙咧嘴的怪模样,佯怒道,“嚎什么嚎!”抓起个枕头直扔过去,“咬碎了撕烂了随你,别像个娘们似的哼哼叽叽!”
述卿抱了枕头倒老实了,一双黑眼睛巴巴儿的看着哥哥在自己腿上忙活,偶尔手重,眉毛嘴巴一起抽动,却没再出声。
毅卿仔细的给弟弟上完药,见他一副痛苦难捱的样子,便扶他靠床边半坐着,“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烧的疼,又烫又痛……”述卿委委屈屈的眨着眼睛,嘴角还是撇着。
毅卿摇摇头,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这副怕疼的可怜样儿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真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明知会自讨苦吃还敢去顶撞老爹。毅卿看着涂了药后血糊糊油汪汪的大片伤口,自己腿上也一阵麻,于是柔声道:“烧吧,哥给你吹吹,吹吹就好了。”说罢便低头轻轻去吹弟弟腿上的伤口。
“哥……”述卿哽咽着一把扶住哥哥,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我不疼了,真的不疼。”
毅卿抚摩着自己颈弯里这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不觉双手揽住了弟弟,“你从小睡觉就爱起夜,哥哥今晚陪着你,你不用下地。”
“恩!”述卿温顺的点点头,又仰头看哥哥的下巴,“真好,又能像小时候一样聊到半夜了。”
寒冷的冬夜总是分外寂静,呼呼的风声也掩盖不了枯枝落地的喀嚓声响,黑暗里的一切动静都纤毫毕现的挑动未眠人的耳膜。
兄弟俩捂着暖和的织锦缎被,六年来头一次像小时候似的同床共眠,谁也没有睡意。
“哥!”述卿微侧过脸,见毅卿正睁了眼睛看着天花板,窗外的月色投进来,映得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哥,你在想什么呢?”
“在想怎样才能睡着。”毅卿故意闭上眼睛,嘴里还装出打鼾的声音。
“睡不着就和我说说话嘛!”述卿伸手去摇哥哥的胳膊,“你这么想能睡着才怪!”
毅卿一动不动,好象真睡着了似的。
“别装了哥!”述卿摇了半天,身边还是没有动静,便半撑起身子准备去扒哥哥的眼皮,在指尖就要触到眼睑的时候,毅卿猛的睁眼,述卿轻“呀”了一声,仰翻在床。
毅卿暗自偷笑,这一招他从小就用,没想到弟弟还是会中招,他笑着搂了中套的述卿在怀,兄弟俩亲热的偎在被窝里。
“去美国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怕疼,还是会被我吓着?”毅卿刮了下弟弟的鼻头,“除了脾气见长,别的没有一点长进!”
“原来好歹我脾气还有长进呢!”述卿逗笑着耍贫嘴,“总算不是原地踏步嘛!”
“哼!我看还不如原地踏步!”毅卿看着缩在自己颈弯里的脑袋,又好气又好笑,“以前,爹的马鞭抽在桌子上都能把你吓得痛哭求饶,去了趟美国回来,居然顶着枪口都不讨饶,老美给你吃什么壮胆药了?”
“嘿嘿!”述卿低声笑,“我听这话怎么不像教训我呢?哥你是夸我呢吧?”
“废什么话!老哥问话,还不快快招来?”毅卿朝嬉皮笑脸的弟弟脑门上又凿了一记,述卿龇牙咧嘴的瞪着哥哥,嘴里委屈的嘟哝着:“一晚上都吃你两记栗子了!”
“我问你,那几本书是哪来的?”毅卿沉下脸,收起了嬉笑怒骂的语气。
“学校发的,人家美国学校课程杂的很……”述卿正说着,被哥哥一把打断:“你居然拿我搪塞爹的话回来搪塞我?”毅卿伸手作出要凿的样子;“尽拣你哥玩剩的,又想吃栗子了是吧!”
“好吧,我说!”述卿把头缩进被窝里,“是几个要好的同学给我的,我看写的极有道理,就带在身边,得空就翻翻。”
“那你为什么要把书拿给爹?”
“原先我没想着要把这些书拿给爹看,”述卿半张脸埋在被子下,一双眼睛还不离哥哥的手,“早饭的时候,我和爹说,给他带了几本书,其实只是些风光画册。后来我的大学同学、美国公使的儿子约翰森叫我陪他打网球去,我一时就没顾上给爹送画册。爹心急要看,就打发郭庭宇叔叔到我房间来拿,画册在箱子里,而那几本书崭新崭新的摆在桌面上,结果就拿错了。”
“冒失鬼!”毅卿嗔怪的数落弟弟,“你知道爹是个暴急脾气,跟他说话停顿长一点他都急得拍桌子,既然说了有书要送,就该马上去拿!”想想又道:“那你为什么还和爹顶嘴!”
“我原先想着,反正他知道我看那些书也是家法难逃,就没辩解拿错书的事。结果他越说越不堪,什么歪理邪说,百蛊之毒都出来了。”述卿的声音轻下去,“我一口气没憋住,就据理力争了。”
“你这受不得委屈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毅卿拍拍弟弟的脸蛋,“小时侯各房的兄弟们开你的玩笑,你三言两语就恼,害的我天天为了你打架。”
“我还记得有一次你把四哥的门牙打掉了,三姨娘过来要扇你,被你推倒在地磕飞两颗门牙,结果爹抄起马鞭,在你背上画了好大一幅‘跃马江山图’。”述卿兴奋的往哥哥怀里凑。
“你还有脸说!”毅卿在弟弟脸上轻拧了一把,“那时我为你挨打,你居然还有心思在一边琢磨鞭痕的形状,差点没把你哥气的吐血!如今你是大人了,心里再有受不了的委屈,也别指望我帮你扛,也该自己豁出这身皮肉去受点苦了!”
“哥,你才不会这么狠心呢!”述卿得意的看着哥哥,明眸映着月光,澄澈如水,“刚才是谁拼命抱着爹的手,让爹先枪毙他的?”
毅卿手臂猛的使劲,直接把弟弟的脑袋夹在了臂弯里,“臭小子!苦头没吃够是吧?”
述卿苦着脸赶紧讨饶,两人笑闹到半夜,才觉困意袭来。半梦半醒之际,毅卿听见身边的弟弟轻轻的呓语:“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