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琴声(1 / 1)
段睿:
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眼。
这是我带着随从来到西湖的第一个月夜。
万里青天,升起一轮冰玉,湖波荡漾揉醉一片琉璃。
水畔的画舫争奇斗艳,红舟华楼与翠荷相映成趣,灯火日昼澄亮了满江平湖,处处绮罗香风,好个纸醉金迷繁盛。
但唯独断桥旁边的一只画舫,别具一格。
整个船身都绘上了雪白的芙蓉,及田田绿荷叶,仿佛凌驾迷朦的轻雾中。
对此,我漠然,别具一格,不过是青楼店家的招客之道罢了。
果然,上船的酬金也是最昂贵的。
踏入芙蓉舫,却也是出奇的清雅,从侍俾到姿客,从二小到歌妓无不均淡妆素服面人。
船中的客人都是贵气殷富的权绔,风骚墨客文人,不是在吟诗作对就是对酌赏月,没有了平日在寻常风月场惯见的豪饮猜枚,吆骂调笑。
我依旧是只是淡淡一笑,独坐在偏僻的一角。
笑这明明是混沌浊世,何必众人皆醉我独醒;叹此画舫的女娥身误入风尘,饱受**苟延残喘,却苦苦出污泥而不染。
须知道,世情恶,人心苦,人苦于执着。
但执着,执着又能如何呢?不过落个满心哀,徒劳的无奈。
方坐下,我又习惯地唤来小厮上酒。
“小二,来一壹上好的雨前龙井,我家公子这厢不饮酒了。”
我诧然,因为说话的,是我六名随从中最年长的一位,他是王府的老管家。
打发了小厮后,他真诚的眸子投向我,动容地道,
“少主,舟车劳顿初到此处,也难得这明月良辰,今日听老奴一言,以茶代酒了吧,保留身子。”
三年了,整整快三年了,他们六人不远千里地离乡别井跟着我,自始至终都是无怨无悔。然而,对于我这个不长进的少主,却是无微不致地悉心护料……
我无言,侧目,点了点头,以示默许。
其实,我更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已经湿润了的双眼。
突然,一阵特别的清脆悦耳的琴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寻声望着,在大厅前面筑了一个雅台,台上的正中央放了一道硕大的屏风。
其实屏风,是在风月芳坞中最寻常之物,因它的若隐若现,恰到好处。屏风后面总会令众人客浮想联翩,不断地臆测在那后面的是一位如何绝代风华的佳人……
但是这次将我吸引住的,是屏风后面美妙迤逦的乐声。
“天啊!是凤首箜篌!”
从乐器明幻映在屏风的影,我知道,这与非同寻常的天簌,出自坊间罕见的古乐----凤首箜篌。
箜篌自西域传入中原,兴于汉盛于唐。
唐代诗人赞美箜篌者颇多,如张祜曾写:“左手低,右手举,易调移音天赐与。大弦似秋雁,联联度胧关。小弦似春燕,喃喃向人语。手头疾,腕头软,来来去去如风卷”。
之后皆因其难于造诣及乐曲失传而逐渐消声匿迹了。
而如今,竟然不期地在此处见识到这凤首箜篌。
“这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奉茶的小厮,也听得津津乐道,一面的傲然,
“我家主人的箜篌,乃此地一绝。”
这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如此说实不为过之,绝的岂独是这箜篌,更绝是乐师的造诣。
箜篌,在她的指尖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听!那婉转的声音,不就是琴弦勃动不止的*吗?
梵音天簌,穿过了清雅宽敞的船楼,和着微涛拍桨韵,在这出尘的声音中,风止了,树静了,湖如镜,月醉了。
琴声在诉说,诉说着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男子始乱弃妻的故事,一个女子至死不悔忠贞救夫的情诗。
初遇、邂逅、定情、惊变、弃妻、遇险、救夫、情逝、死别……
如哭如泣地娓娓道来,万缕柔情燃尽于天地动容的悲壮中,曲终时无人不黯然神伤。
为乐师的登峰造极,更为她恸扣人之心弦。
在这琴声中,我仿佛又再见到了秋水,那天消褪于残阳中倾国倾城的笑。
一滴一滴,杯中的上好的雨前龙井,为何多了难以尽下咽的咸涩。
人间万苦心最苦,九死不悔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