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枕上新蝉(1 / 1)
正说着绿珠笑盈盈的来禀:“三小姐,姑爷来接您回去,正在厅里等着呢!”静媛脸一红:“我不去,你告诉他:今晚我就住这儿了!”一边却不自觉的抬手拢了拢鬓发。
子矜笑着推她出门:“得了得了,你要是再扭捏、连我都看不下去了!”静媛飞红了脸回头嗔道:“我可是瞧在你的面子上,不然谁理他呢!”
“是是是,是卖我的面子——既如此,你改天让他登门送谢礼来!”她这样说,静媛也忍不住笑了,终是款款下楼去了。
绿珠这才又回道:“太太,翠墨姐姐回来了。”
“你让她来我这儿说话。”
绿珠嗳了一声就要出去,子矜突然想起一事来,于是复又唤住她:“绿珠你过来坐,我有话要问你。”绿珠眨了眨眼睛,侧着身子斜倚着贵妃塌坐了。只见她穿着荔红滚白边的短衫,湖蓝的敞口喇叭裤,脚上一双半旧不新的洒金红缎子绣鞋,映出雪白的一张脸,和尖尖的下颌,正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子矜心里赞了一声,因笑道:“这身新衣服很好,很称你的皮肤。”
绿珠脸上微红,局促地盯着自己的鞋尖:“这是翠墨姐姐送给我的。”
子矜点点头:“你翠墨姐姐想的很周到。”顿了顿又道:“你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回太太,再三个月,就十九了。”
她这一种欲语还羞的娇态,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会心动,只是可惜……子矜心想,一边又柔声问道:“那你家里,可还有亲人?”
绿珠摇头:“没有了——我七岁的时候,家乡发大水,一家人投奔外地的亲戚,半道上父母都染上了瘟疫,就剩下我一个……厨房买菜的陈嫂原是和我们一起逃荒的,是她带我来了这里。”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睁的大大的,有些茫然,却并没有哭。
“那你可有兄弟姐妹?”
绿珠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那么、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绿珠还是摇头,子矜也不忍心再追问下去。她的身世同翠墨一样可怜,翠墨好歹还过了十余年的美好童年,绿珠却连自己姓什名谁都忘了。子矜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过去的伤心事忘了也好。这样,过几天周太太请我们府上的女眷去戏院看戏,她定了一个大包厢,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绿珠犹豫道:“我去不大好吧?那里都是太太小姐们。”
“有什么关系?周太太也很喜欢你呢!你别怕,你翠墨姐姐也去。”
绿珠这才高高兴兴的应了,临去又听得四太太道:“明儿我们就上锦记做衣服去,顺便再替你买双新鞋。”她眼眶一热,差点没落下泪来。
屋里一盏小小的电灯,罩着米白的细纱花罩,下面垂着缕缕的牙黄穗子。荧荧柔和的灯光。
子矜走进房里,看到翠墨正低着头,手里捧着一卷书。她上穿水葱色的薄棉紧身短褂、下着白缎子绣绿花的平底两截鞋,配上她白净的侧脸和剪成月牙式的刘海,更显得俏丽可爱。她正看得专心,直到子矜走到了跟前才发觉,忙的站起来,笑道:“姐姐怎么来了?”边给她让座。子矜瞧了一眼她手里的书,也笑道:“不得了了——这样晦涩的古书还看得津津有味?”那是一本清道光汪士钟覆宋刻版的《鬼谷子》。白家的藏书很全,不少还有历代不同版本的佚本。子矜前几天刚在书房见到过。看见子矜清亮的眸子隐现笑意,翠墨红了脸合上书册。“傻丫头。”子矜摸摸她的脸。
女人总是为了迎合心爱的人改变自己,男人呢?男人才不。
“我听林秘书说,你今天答应小罗去吃饭了?”小罗是不错的年轻人,追求翠墨有段时间了,如今看来,也是注定要伤心的。果不其然听得翠墨道:“我同他说清楚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真能说的清楚、倒好了,感情的事说了也是白说。”如果我劝你,你又会听么?也是各人的命里注定的一段孽缘,强求诚然不可,亦无从解脱。
“怎么你恼了,也不等我就先回来了?”白舜华回来的时候夜已深,看上去虽然疲倦,可是带了一抹舒朗之色。显然事情谈得很成功。
子矜脸上微烫,不知他意指何事竟无从接口,他又蹙眉道:“原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厅里。”顿了顿又道:“致远也真是,嘱咐他照看你的,竟让你一个人跑回来了。到现在都没见个人影。”
子矜头微偏,拿帕子遮着咳嗽了几声,这才回过头来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别人要杀的是日本人——路上安全的很。”
“今晚这一闹,又要好一阵子鸡飞狗跳——”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放松了表情,“其实暗杀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依日本人的野心,死几个军官将领根本算不了什么。不过、”白舜华若有所思道:“能挫挫他们的锐气也好。”
“对了,你明日去银行调一百万金额出来——转到这个户头上。”他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蚂蚁大小的一串数字,“记得分几次转,别用公司的名义。”
“好。”他既然没有解释,她也不方便问。白舜华接下来说的却让子矜目瞪口呆:“等一切就绪了,我打算搬到美国去住。这件事我还没有完全筹划好,你先别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之前的事,已经得罪了总统,还是及早抽身的好。”
如今白家虽然荣极一时,但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这世上能懂得见好就收的人又有几何?她不觉心生钦敬之意。
“那——之前回笼资金也是为了这事了?”
他颔首。子矜犹豫了一下——他方才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那我们全家都去吗?”
“不、”他微笑,“就我一个人去,你不用跟着我。”那疲倦的清瘦的神态,就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几辈子长的梦,梦醒了,才惊觉手里空空如也。
子矜只觉得鼻子一酸,差点要掉下泪来:“不,我也要去……我……”
“真是的,你跟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做什么?”
“你才不是糟老头子!”她急急地、赌气道。
白舜华还是含笑看她,笑容里却带了一种亲近的疏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子矜警觉的抬头:“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你这孩子——疑心这样重。”他微微叹了口气:“这样敏感,也不知对你是好还是不好。”
“我不是孩子了。”子矜轻声而又坚持。
“啊是的。”白舜华的目光像薄纱一样模糊,“你想知道原因,我就告诉你原因——”他沉默了很久,“你变得越来越像你妈妈了;每天看见你,对我而言,是一种折磨。”
她的心钝痛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只是说不出话来。
林宛音是他的一个梦,是他固执地抱着不肯松手的梦;因为这个梦,已经有许多人付出了代价,可是,可是,谁也不能怪他,她更不能。
很多人都会觉得寂寞,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寂寞都需要别人来安慰。
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虽然这句话,本身就很凄凉。
隔了许久他才道:“当然还有别的原因——你该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关在这个笼子里。”他目光清澈,似洞穿一切,可是又柔和如水——
“我答应致远的一年之约,也快到了。”
戏院。
姬婵娟今儿又换上了樱桃绮乔琪纱旗袍,高高的领圈,上窄下宽的袖子,腰以下是半西式的百褶裙,竟是嫩绿色的。桃红柳绿原本十分的俗气,穿在她身上却忽然变得华丽好看。颈项上一圈用七彩琉璃珠银牌连缀而成的项串,别致有趣。她看到有人进来了,摞下手中的扇子,婷婷的站起来迎接。
眼见着翠墨穿了雪荷色六合如意纹衫纱,疏疏的一道刘海披到眉尖,配着乌黑的眼珠子白皙的脸,处处显得黑白分明;绿珠却是一身蝴蝶绒的银白紧身衫子,外罩海棠红软葛单衫,鹅黄嫩紫的长绒绳盘发,清丽可爱。姬婵娟一手拉了一个冲着子矜赞道:“你们家的这两个孩子,我真是越看越爱——妹妹□□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子矜接口道:“这哪是我□□的?你偏喜欢说笑。”周太太复又冲着绿珠细细端详了一回,掩了嘴笑道:“瞧这水灵的小模样——”扭头对子矜道:“你很应该给她找个好人家!”子矜见绿珠通红了脸,局促不安的样子,因笑着替她解围:“你就别闹她了——人家脸皮子薄,没见过你这样泼辣的!”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坐下了。
戏开场了,头一起上演《锁麟囊》的名段,那旦角妆后的容貌娇艳非常,正是剧中那娇滴滴滴滴娇的薛家大小姐。这一段讲的是薛湘灵在出嫁途中偶遇同日出嫁的贫寒女子赵守贞,感其身世,以装满珠宝的锁麟囊慷慨相赠之事。只听得铛铛噌的西皮二六一过,“薛小姐”一个起势,红唇轻启道:“春秋亭外风雨暴……”才起了个调,台下就掌声雷动,叫好声一片。“她”又接着曼声唱了一句:“何处悲声破寂寥——”
姬婵娟微微侧过身来笑道:“程老板的咬字,就是比别人多了那么一份古雅——也难怪那许多人捧他的票。”子矜噙着笑不语。戏子多受人欺侮,若是男生女相,更难免有些不好的传闻;只是听云这位程慧云程老板是个性情中人,对自己班中的弟子回护甚严,为此得罪了不少人。
远远的又飘过来曲声:“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一咏三叹,一波三折,其一音一切、均有敲晶击玉之美。
她的眼睛还盯着戏台,思绪却渐行渐远了……
“致远他说:应该放你自由。我觉得他说的也对:是时候该松手了——我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你也不应该一直被这个身份拘住了。”
“你先不要惊讶,先听我说完——这两年你为白家做了许多事,我很感激。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白舜华当时又递给她一个瑞士银行的信封,“前几年我在得克萨斯州投资了一块油田……今天我和那位参议员协谈好了——开采权延长到五十年;以后每年的利润,百分之五十会自动转到这个帐号上……密码是你母亲的生日……所以如何处置这笔财产,完全取决于你……你先别急,你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考虑,到时候何去何从,我都尊重你的决定,绝不勉强你。”她自己那时好像完全呆住了,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如果你真的想和我一道去美国,我也不反对。”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姬婵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回神处,台上却正唱到“回首繁华如梦渺。”
“没什么,”子矜浅笑回应道:“我听说前几日还有人来砸程老板的台,今日之盛也不知是谁暗中相助。”
“咦?难道你不知道?”姬婵娟脸上似笑非笑的,有丝暧昧。“他同你们家大少爷交情很好。”
“啊。”子矜不觉一怔,这“很好”二字,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正要说些别的,这当口有人轻叩包厢的门,却是方才台上扮丫鬟的小花旦,手里托着戏折子给几人行礼问安,边笑道:“师傅请白太太周太太和两位小姐点票,不拘哪一出都可以。”
姬婵娟似乎同这小旦相熟,笑嗔道:“你师傅那老怪物的脾气——今儿怎么这样客气起来?”只因一般的名角儿都有些傲气,不肯轻易改戏,不是看客想看什么就演什么的,更不用说是随叫随演了。子矜也微微诧异道:“你们老板认识我?”
那小旦脸上犹未卸妆,格外显得唇红齿白,一副鬼灵精怪的样子,听此一问立马笑嘻嘻的答道:“虽然不认得,可是除了白太太,谁还能有这样的风采呢?”同样是恭维的话,从孩童的口中说出来,仿佛很自然地悦耳动听些。
子矜笑了笑,没有再问。接过戏折子,顺手洒了一把案上的糖果放在用来盛戏折子的红木盘子里。姬婵娟却笑骂道:“小六子,你什么时候也和外边那些人一样学的油嘴滑舌的了?当心你师傅打断你的狗腿。”
小六子讪笑道:“我师傅再不为这个打我。难道说真话也要挨打不成?”
姬婵娟抬了抬眉毛,不置可否,只含了笑道:“你说这话——信不信我啐你?”
小六子这才告饶道:“实在是我也不知道——师傅只说请两位赏他个面子,别的可什么都没说了。”
姬婵娟偏过头对子矜道:“我这可是借你的光了。”
小六子见她如此,怕她恼了,忙赔笑道:“周太太可别这么说,好歹您和我们师傅也有同门之谊,当年也算小六子的半个师傅了,何苦说这话来挤兑我一个跑腿的?”
“你听听——倒是我的不是了!”姬婵娟想起前尘往事来,隐隐有些怅惘,也没心情和他斗嘴了,倒有些感慨唏嘘起来:“你这小猴崽子;当初老实巴交的,现如今也学得人精一样了……回头替我向你师傅问好罢。”小六子忙着应了。也不笑了,他低下头,掩去眼中闪现的真切的温暖之意。
子矜想,这又是别人的故事了。
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具背后,我有的只是一颗戏子的心。
她拿起戏折子——“多谢你师傅的好意,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说着点了一出《红线盗盒》、一出《奇双会》,又把折子递给姬婵娟……
最后翠墨点了一段《洛神》,周太太点的是《贵妃醉酒》,绿珠瞧了半天,挑了出《黛玉葬花》,子矜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个不好看,咱们换一个。”随手划了去,圈了《西厢记》里“碧云天”那幕,遂对小六子笑道:“演完这些、也差不多了。替我谢谢你们程老板。”又拿了一串铜钱赏他。姬婵娟面上淡淡的,嘴上却道:“我也不赏你钱了,跟你师傅说:有什么事要帮手的,尽管开口就是了,不要死要面子撑着——戏班子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小六子笑着应声而去。
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在街上缓缓驶过。
车窗半掩着,慕容皋偶然间扫了窗外一眼,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置信地又看过去,下意识就叫道:“停车!”。程佩佩见他神情异常,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到几个娉婷的背影,不由得笑道:“这不是白夫人和周夫人么?怎么,看美女看傻了?”她这话有三分调侃三分妩媚,还有一分试探。慕容皋回过神来,也轻笑道:“怎么会?以为看到顾将军……原来是我眼花了。”程佩佩微微抿嘴一笑,也不再追问。
车子重又向前驶去。
戏院门口子矜同姬婵娟告别。姬婵娟突然“咦”了一声,指着远处的一辆轿车道:“那不是总统的座驾么?”几个人望过去,后窗玻璃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绿珠问子矜:“总统先生,很有本事吗?”翠墨笑道:“你这可不是傻话?没本事,怎么就成了总统呢?”姬婵娟在边上微微冷笑道:“他的夫人,那才叫有本事。”
子矜一怔,转头看她,周太太却已换上了平淡无害的笑容:“我的意思是说:不然,她怎么就配做第一夫人了呢?”
头顶突兀地“嚓”的一声,路旁油桐木的叶子齐根而断,跌在她们的脚边——
犹带了半面的绿,翠色妖娆。
玄武湖公园。
因为天气不好,所以游园的人稀稀落落的。
凉亭里站着一男一女,落在旁人眼中,似乎在喻喻细语。
“你说什么?你要我放弃报仇?!为什么?你查出来了对不对?告诉我啊!告诉我啊!”
许曼丽神情激动,眼睛异常的发亮。
“你说过你会听我的安排。”白致远明知道无法说服她,可是这件事情太复杂,他不能帮她。即使是他们那样的关系。
“我是说过,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劝我放弃!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看你去送死。”他虽然这样说,可是在对方看来,却只觉得疏离而冷淡。
许曼丽冷笑:“我们这样的低贱之人,原不配和白家的贵公子来往!只是我原来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不用拿话来激我。”他脸色微沉,“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
这话清晰而锐利地刺进她的心脏。他说的很对。只是,早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原来她还是妄想了。安安早就看穿她的心思,却没有说。安安比她聪明。安安,安安……
她凄微地笑了笑。
“我是为你好——”他不习惯说安慰人的话,这让他有些为难。“如果你出了事,你妹妹怎么办?或者,你不要连累了她。”
我不要别人的怜悯,尤其是你的。她的脸上展开一抹艳丽而决绝的笑容,苍白颀长的手指搭上他的肩膀,在他冰凉的唇上轻吻了一下。“好的,我听你的。”她说。
“姐姐,好像要下雨了,我们没有带伞,还是早点回去吧。”
“好。”子矜正要往回走,岔道上却转出来一名女子,两人撞了一下,同时出声道:“对不起!”。那女子身上的一挂金链子却掉在了地上。是一个精巧的菱形相盒,盒盖摔开了躺在地上。子矜捡起来还给她,抬头,微微诧异道:“许小姐?”许曼丽飞快地把链子塞进包里,看了子矜一眼,神色有些复杂,也不说谢就匆匆而去。
“她这是怎么了?好奇怪的人。”翠墨突然又“咦”了一声,“那边那个岂不是二少爷?”
子矜却没有听进去,她的心思还停留在刚才见到的照片上。其中一人,那无疑是少女时代的许小姐,另一人形貌整丽,笑容纯净而甜美,极肖两年前她第一次见到的绿珠,不是余安安却又是谁?
安安白天怕见光,睡觉的时候又不敢关灯,因而屋里二十四小时都点着灯。她又不喜欢电灯,用的是老式的油灯。橘红而温暖的色泽,让人心安。
许曼丽站在安安的床前,安安已经睡熟了,呼吸轻浅。她的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手臂枯槁而瘦,上面满是触目惊心形状不一的疤痕:鞭子抽的、被人用烟头戳伤的,吸鸦片时烫的,和戒大烟崩溃时安安自己拿刀片割的……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每次看到的时候,就忍不住的想哭,只是眼泪是早就流不出来的了。流出来的只有恨,只有恨!这恨早已活在她的五脏六腑之内,每一分、每一秒都同她一起呼吸,要她忘了报仇,可能么?怎么可能!除非把她的心剜出来,把她的血抽干,把她挫骨扬灰……即使是这样,她的鬼魂也要留下来,留下来替安安报仇。
许曼丽极温柔地,轻轻地把安安的胳膊放回被窝里。
她站直了身子。连白家都不想得罪的人,还能有谁?还能有谁!求人不如求己,他不愿意帮她,没有关系,她自己来。
此时她的眼睛仿佛闪耀着幽绿的光,衬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孔,诡异而凄厉。
像是感受到她的怨念,床上的安安翻了个身,微微皱眉。许曼丽给她拉了拉被角,触手碰到枕巾,凉凉的湿意。安安,你又哭了么?你哭吧,把我哭不出来的眼泪,都哭完了它。其余的,交给我就好。
床边的灯花吡啵地跳了一下,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