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第四十三章 鸢尾之殇（1）（1 / 1）
隔日。
姬千雪与寒江秘密离开尚文，尚文军在身后为他们筑起一道防护，另一支先遣部队由城主亲自带领开道。就在他们进入王城之前，薛怀彦已经夺下尚文与王城之间的长定门。一切完成得干净利落，直到长定门失守，东巫山才得到消息。
而这时姬千雪已与寒江通过长定门，从尚文城中携带一支巫族死士团，直奔幽冥宫而去。余下的尚文军队由薛怀彦布防守住城门，温润儒雅的书生城主顷刻间化作铁血将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马蹄声踏破王城的黎明，惊飞枝头栖息的寒鸦。
幽冥宫，奄奄一息的厉残痕躺在床榻，生命之光随时可能熄灭。
寝殿外黑压压跪倒一片鬼族臣民，对于他们来说，里面躺着的是他们心中高高在上的天。倘若天都塌了，东陵大陆哪里还会有鬼族的立锥之地？
鬼右使何渊守在厉残痕的床头，右袖被风吹起空荡荡地飘。他一生只为两个人活着，云罗已经死在他面前，而如今主公也要走，这个世界陡然间也变空荡。看着厉残痕艰难起伏的胸膛，他狠狠攥紧拳头，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主公是在等待冰芷夫人的归来，他已经等了两百多年，这是最后的光阴了，可是……
厉残痕用尽全力艰难呼吸着，死死瞪着双眼，不能闭啊，万一闭上眼再也醒不过来，他就永远也见不到最爱的那个女人了！他的话还没有机会说，他们之间还有那么深的误会，在说清楚之前绝对不能就这么死掉！
已经等了两百多年，以为总会等得到的。但没想到重出江湖的这些日子居然耗尽了生命，原来真的是老了，早不是那昔日英雄盖世的邪王，原来英雄的末路，也是一死。
冰芷，为什么你不早早地结束我的生命？为什么那时你选择封印我而不是杀了我？为什么在我离开幽冥之境去往光明的时候，会那么不惯，不舍？
呵，你看－－对于你赐予我的一切，快乐也好，悲伤也罢，哪怕是这片无休无止的黑暗，我都甘之如饴，沉溺着，再也割舍不掉。如同你在我生命中的存在，刻在骨子里，烙在血肉里，永生不灭。
一阵撕裂的疼痛再次袭击心脏，像是一弯索命的钩子在抢夺厉残痕的生命。嘴唇痛苦地一张一合，如同溺水的鱼，身体不听使唤地僵硬着，连意识也在渐渐模糊……
不能死！
我还不能死啊，冰芷！我还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我还没来及对你说……
仿佛是在生命的最后一息。他闻到了一种奇异的芳香，像是某种焚香的味道，耳畔的吵杂一下子清净下来。眼前模糊地出现了一张脸，朝思暮想的、皓如明月的一个女子，是……她？！
“冰芷！！！”
厉残痕突然坐起身来！几乎是用了全部的生命在呼喊那个名字。在死亡近在咫尺的这一刻，他居然再次见到了她？他的蓝冰芷！
那一抹比鸢尾还要美丽的色彩，又重新绽放在他的眼前，让他以为犹在梦中。厉残痕颤抖地伸出手去：“冰芷……真的……是你？”
每一字出口都是惶惶的不确定，生怕惊扰了一场美梦。
蓝冰芷俯身握住他的手，眼角有泪：“是我，残痕，是我回来了。”
厉残痕终于笑了。经历一世峥嵘岁月，睥睨天下风云手掌苍生命脉，可原来这一切都抵不过她的一句话－－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冰芷，她肯回来。她肯原谅他了。
长久的金戈铁马让他的手上磨出茧子，但在他用这双手执起蓝冰芷的那一双纤纤玉手之时，他是真的想同她偕老相伴。荣华权势都不过过眼云烟，虚幻的世界里只有她是真的。就连当初接近她然后迎娶她的欺骗与阴谋，也成了真的。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对她解释那一切。厉残痕紧紧抓着蓝冰芷的手：“冰芷……你听我说，当年是我的错，我……起初接近你的确有目的，但是后来……后来我……”他的生命已经接近极限，说出这番话都显得格外费劲。
蓝冰芷捂住他的嘴，含着泪点头：“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蓝冰芷和厉残痕永远相爱，这一点任谁也无法改变，是不是？”
她都知道？厉残痕半张着嘴，那样顶天立地的一个邪王，听到这一句话居然哭了。泪水无声地从深蓝色眼眸中滑落，真好，原来她什么都懂。解开这个误会，就算死也无憾了。
他点头：“对……任谁也无法改变……冰芷，我……一直都……都……”他的笑容很平静，他的泪水很清澈，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有着虚弱却坚定的力量。
话没有说完，可是，再也没有说完的机会了。
我一直都爱着你啊，冰芷。
－－这一句话，我用一生的等待来告诉你的这句话。你可知道？
终于，一代邪王之王，东陵大陆风云无限的一个传奇，在这有着他一生中最美好回忆的幽冥宫，在一个美丽与善意的骗局之下，满足地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只是他到死以为握着的那一双蓝冰芷的手，其实是他的女儿姬千雪。那一张由他制造出来的酷似冰芷的脸带给他此生最后一个美丽的谎言。
厉残痕欺骗过蓝冰芷，到头来他们的女儿又欺骗了他。这一生的欺骗却带给他比东陵江山还要璀璨的一生，如果没有那些谎言，他只不过是一个巅峰的邪王，他将错过这一场绝世的爱恋……
于是，他到死都没有后悔。
姬千雪一直捧着父亲的手，直到他的尸身凉得透了，才缓缓地平静地放下。殿外鬼族臣民哭声震天，床榻边何渊弓着身子痛哭失声，千雪却没有哭。因为她瞧得见厉残痕唇角隐约的笑容，他走得很满足，很释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该为他感到高兴吧。当他在那个世界遇到母亲，那会是一个最大的惊喜不是么？
直到这一刻她才完全明白了父亲与母亲的爱。那么绝望，却又那么深刻。连生与死也无法阻断。
在一片悲号痛哭之中，姬千雪静静看着厉残痕血色尽失的脸，将苦涩的眼泪强咽回去，美丽的脸上透出无比夺目的光辉，最后一个亲人的离开，她已经无师自通学会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她是这场绝恋的延续，要带着云罗的生命，蓝冰芷的生命，厉残痕的生命，笑着活下去，不能不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