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第三十五章 寒风相遇（2）（1 / 1）
姬千雪抱着枕头朦胧睡去，隐约听见耳边波涛汹涌、人声鼎沸，奇怪。明明是在山顶木屋，怎么会听到这么多声音？她睡得再深一些，试图听清那些嘈杂的人声，果然听到几句：
“淹死她，妖女！”
“海葬！海葬！”
海葬？！没错，姬千雪终于听清，又是这个海葬！
千雪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吸立刻呛住满口咸涩，耳边是海浪滔天，身体如坠冰窟。终于清醒过来！在这个梦境里她落入海中，脚下系着千钧巨石，她的身体正在向海底深处下沉！千雪拼命挣扎：“救我－－我不是妖女，我不是－－”
为什么会喊出这一句？根本不受控制，像是设计好的动作言语。仿佛说话的人并不是她自己。
“蓝冰芷，你的死期到了！妖女受死！”那声音很熟悉，似乎不久前还刚刚听到过。
她感觉到自己的愤怒不甘和绝望，然而身体虚弱得很，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气。这一刻她并不是姬千雪，她似乎真的成了蓝冰芷，在感受着对岸上那些她所守护子民的失望。而那个宣判她死刑的声音，是青灵。
东陵百姓完全抛弃了自己的神祗，在他们眼中那个青家唯一的巫女才是神。他们听信她的话，以为是蓝冰芷串通鬼族杀死他们的亲人，因为蓝冰芷是残邪王的妻子，所以一定不是善类。
呵，愚蠢的百姓们。那是姬千雪心底的暗骂。
但蓝冰芷的心中没有怨恨，反而是深深的悲悯和彻底的绝望。她最大的悲痛不是面对死亡，是面对着这么多她如同子女般庇护的百姓，太失望，太悲哀，然而还是不忍心做出任何伤害他们的事情。宁愿自己一点点下沉也不愿用最后的力量惩罚他们。
那最后最后的心愿只是－－让东苍海永归平静，赐予海城渔民平安的福祉。
善良的神女终于沉没海底，带着那千钧巨石和万重绝望，陷入东苍海永远的平静之中。最后一刻，她想起为自己灭门的穆家，想起被送往中陆的女儿，想起她至死都深爱的那个男人，厉残痕。
终究还是化作海底泡影，归于寂然。蓝冰芷，那光彩夺目的名字，那倾世无双的容颜，带着永世无法磨灭的遗憾与牵挂，终于……死去了。
－－“不要！”
姬千雪惊醒过来！她死死揪着那个枕头，枕巾已经被梦里的眼泪浸得湿透。她惊喘着几乎就要断气，那濒死的绝望如此清晰啊，她甚至还记得那海水的咸涩味道。
“又梦魇了？”夜天陌赶来扶住她的肩膀，他显得很冷静。那一定是个可怕的梦，他感觉到她背后的冷汗。
“夜大哥－－”千雪从来不曾如今天这般惊恐，她抓住夜天陌的手，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我梦见她了，她、她、她死了！淹死了，海葬－－”
姬千雪说完便嚎啕大哭，夜天陌心中陡然一紧。又是海葬，他恍然已经大约知道“她”所指何人，抓住她肩膀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夜大哥！阿妈她死了，真的死了，是青灵杀了她，是海城的百姓杀了她，他们冤枉她，她被淹死了啊－－”她越哭越难受，揪着夜天陌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蓝冰芷……真的死了么。夜天陌心中狠地一痛，那种苍白无力的空白，他也想抓住什么人哭一场，可谁都抓不住，他也哭不出。
夜天陌久久怔忡，像是心中紧绷的那一根弦突然断裂。他以为他能做到一切，超越厉残痕，俯瞰整个东陵甚至天下，但已经没有人再见证这一切。蓝冰芷不在了，她看不见他的胜利，输赢又有何意义？
万般难言的滋味竟变作脑中无力的一片空白。这一刻没有人懂得他们的悲伤，因为一个共同的亲人离世抱在一起悲痛欲绝。
蓝冰芷，那个一直萦绕在东陵上空的名字。所有爱她的人都在牵挂寻找着她，可原来早在两百年前她就已经死了。她带着爱与恨死去，甚至还没等到厉残痕的解释。她可知道她深爱的男人也深爱着她，为了解释当年的误会苦苦熬到今天只为找到她？
姬千雪缓缓平静下来，抽泣着看四周看看：“阿妈……曾经来过这里。”是的，她清楚地感觉到这里属于蓝冰芷的气息，她们母女连心。
夜天陌静默良久，终究只能低应一声：“嗯。”然后目光投向屋子的各个角落，仿佛还能看见她当年的影子。
千雪仍旧在絮絮说着：“阿妈当时无法自救，海葬是由巫师操手的，而她先前封印鬼族、而后在空镜城救活垂危的城主夫人，已经消耗大半灵力，没有能力再对付青灵，她也没有使用东灵珠。那些百姓……”她哽咽，“阿妈不愿意伤害百姓，即便他们要杀她。”
姬千雪明白当时阿妈的心境，就如同当时她与阿风被百姓袭击时他的忍耐，因为保护东陵百姓是神巫的责任，所以抵死不能也不愿反抗。
夜天陌此时又有忧心。居然连蓝冰芷都未逃过诅咒的厄运，那么姬千雪她……他皱眉看向仍旧悲伤难抑的千雪。青灵真的能够因一血之盟放过她？既然前五个女子都未能逃脱，千雪又如何能够让她破例？更何况血盟让青灵杀不得夜天陌，也同样使夜天陌杀不得她。
青灵恐怕早有打算：就算她真的杀死姬千雪，夜邪王又岂会为了报仇与盟友同归于尽？
他心中一紧：“千雪，你要趁早离开这里。”
姬千雪不解：“我一个人？你不走么？要走咱们一起走。”
夜天陌无法向她解释，只道：“我暂时走不了。我找机会让你下山，等冲破结界之后你就吹狼哨，寒江会救你。”
姬千雪脸上一白，原来他早就知道。
“夜大哥，那你怎么办？那个青灵也不会放过你。”千雪坦荡不加掩饰，“我担心你的安危。“
夜天陌僵直的身体像是被暖风温热过，心底突然泛起一丝柔软。曾经关爱过他的蓝冰芷早已辞世，而今竟能再一次体会到被担心的感觉，他曾经失去那滋味－－而这一次，他一辈子也不会再忘记。
最后终究只是笑了笑，苦涩，无奈，他注定辜负这关切。
“我没事，青灵不会伤害我。”因为他们歃血为盟，姬千雪不知情。倘若她知道会如何？她大约会失望透顶。呵，可笑，这种情形之下，他居然还在乎她的看法。
窗外月色分明，一只巨大的蝙蝠在夜间盘旋，暗黑双翼遮住漫天星辉，警惕地俯视看似风平浪静的的东苍海岸，随时等待主人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