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翌日早上,他睁开眼睛后第一件事便是跑到金鱼缸前数金鱼:「一、二、三、四、五、六……」
但金鱼游来游去,不断转换位置,他根本没法统计金鱼的数目。
「再来一次!」George小小的食指轻轻的点在鱼缸上:「一、二、三、四、五……」他透过两重玻璃,看见母亲郁郁寡欢的坐在鱼缸另一面。
从母亲的表情,他早就猜到爸爸今晚又不能预期回来。善解人意的George,不再在乎金鱼的数目,只是乖乖的自行到厕所梳洗。
但当望着镜里的自己时,他吓了一跳,脸上布满红点,而且还感到全身骚痒。不过,他还是不敢打扰母亲。
整个早上,他默不作声,把自己关在房里静静的看一本名叫《大人国与小人国》的图书。
「George,你吃过早餐没有!」母亲终于说话了。
George不停的搔着痒处,而且浑身发热。
「你身上的红点是什么?」母亲诧异地。
她把私家医生召来。
「是麻疹!」西医肯定地,「徐太太,这里有些退烧药,但令郎必须要好好休息,暂时也不能和其他小孩玩耍,因为麻疹是会传染的。」
小孩子很容易便惹到麻疹。
医生问:「徐太,你患过麻疹没有?」
「我小时候患了一次。」
「那么你应该有免疫能力。」但医生并没有向George解释什么是免疫能力。
母亲一直让George睡在自己的大床上,这是为了容易照顾他。
入夜了,George仍是睡在母亲的床上,发热的身子只感虚弱。
「好孩子,乖乖的睡吧!」母亲轻轻的拍在他肩上。
他迷迷糊糊地说:「妈妈,别接近我,医生说麻疹是会传染的。」
「我的乖孩子,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日子怎样过。」母亲侧躺在床边。
George沉沉入睡了。
他做了一个关于在茫茫大海找寻金鱼的梦。风和日丽之下,一个小男孩坐在方舟之上,眼前只见水平线,没有陆地;而海浪声的韵律像一个巨人稳定的呼吸。
情景有点像他刚阅过的《大人国与小人国》其中一节。
海浪声变得来愈响。
金鱼出现了,但从前瘦弱的它竟然变成像鲸鱼般巨大,并且不停地摆动着尾巴。
金鱼怎会变得比自己还要大?这一定是梦境。
一阵冷风吹过,George听到愈来愈汹涌的海浪声,他知道自己必须在小舟被淹没之前逃出噩梦。用尽浑身的力度来睁开眼睛,在黑暗中他等待瞳孔适应,模糊的视觉里有母亲痛苦的表情,而她所发出的呼吸声和梦里的波涛声十分相似。
看着母亲痛苦地申吟,然而虚弱的他却不能动弹,在心里他不停的怪责自己把麻疹传了给躺在他身旁的母亲。
母亲全身抽搐了数次之后,慢慢平伏下来,好像一切痛楚也被舒缓,并且安宁的入睡了。
George再分不清楚自己所听到的,到底是母亲的呼吸声还是噩梦里的惊涛骇浪?他的内疚徘徊在真实与梦之间。
逐渐,他远离现实,再堕入另一个较单纯的梦,那里没有金鱼,只有母亲。他问母亲:「妈妈,你要服药吗?」
妈妈回答:「但我没有玻」
他坚持:「不过,昨夜我听到你在床上申吟,一定是我把麻疹传了给你。」
妈妈想了很久才说:「George,我申吟不是因为麻疹,是因为寂寞。」
「寂寞可以医治吗?」
「寂寞是无药可救的。」
小时候的徐医生一直以为「寂寞」是一种绝症。
重返一九六七年五月的一个晚上,George洗净了妻子刚用来自慰的发刷。
他悉心的先把发刷用毛巾抹干,然后把它放进自己公事包里。
Cynthia醒来:「George,你回来了?」
「嗯。」徐医生若有所思。
「你是何时回来的?」Gynthia把身上松脱的毛巾再拉紧,在胸前打了一个结。
「刚刚。」徐医生挤出一个笑容,他对于与Cynthia一起赴南洋一事,改变了主意。
「你的生意谈得怎样?」Cynthia在床上找不到自己的发刷,觉得有点奇怪。「那个南洋华侨可信吗?」
「进展不错,」徐医生回答,「他是我父亲的生死之交,不会骗我。」但他却准备骗自己的妻子,「明天我要跟他到南洋一带走一趟。」
Cynthia愕然地:「要走多久?」
「两个星期左右。」
「这么急?」
「不算急了。」徐医生掩饰,「只是我忘了告诉你。」
「这么重要的事也忘记?」Cynthia皱着眉,「我怎来得及收拾行李?」
「一个男人出门十数天,不会太麻烦。」徐医生说。
「你不带我去吗?」Cynthia疑惑地。
「长途跋涉,奔波劳碌。」徐医生的借口是:「待我做先头步队,打点一切之后下一趟你便可以来。」
「我可以送机吗?」Cynthia再问。
「可以。」徐医生把行李箱从柜里取出,「如果你可以早起的话。」
徐医生把行李箱打开,收拾东西。
「你不要吃晚饭吗?」Cynthia的肚子有点饿。
「我不饿。」徐医生说,「由今晚开始实施宵禁了,外面不会有东西吃,我替你叫RoomService吧。」
「不用了。」Cynthia说,「我不想等。」于是,她独自走到酒店一楼的Verandah吃晚餐。
当她回到房间时,徐医生已经准备睡觉。
「才早,」Cynthia奇怪,「你要睡了?」
「我明天早机。」徐医生回答。
「这么早,我怎能入睡呢?」Cynthia无奈地。
徐医生把床头柜上的一杯鲜奶递给Cynthia:「喝杯奶便能睡。」
「我饱。」
「喝吧!」徐医生早在奶里放了两粒安眠药,「你现在不睡,明天怎送我机?」
Cynthia只喝了半杯奶。
「别浪费吧!」徐医生不满地。
Cynthia把剩下来的鲜奶也喝得一滴不留。
不消五分钟,她变成了一位睡美人。
中午起来,Cynthia只见双人床的另一边放了一张便条:
DearCynthia:
我起程了!你睡得正酣,我舍不得把你吵醒,我会打电报致电回港,请别担心。
George
Cynthia感到徐医生的行为有点异常,但她以为是由于丈夫有一位病人在前天病逝,所以才令他一改常态。她没有料到徐医生会骗自己喝一杯含有安眠药的牛奶。
今天她不见了丈夫,昨天不见了发刷,Cynthia推开窗帘,看着正午的太阳。
徐医生正在九龙城的启德机场里等待成德出现,成德迟了十分钟。
「对不起,我要待散会才能出来。」成德气冲冲的赶至,「你放心把那重要包裹交给我,我一定会亲手交到Cynthia手上。」
「因为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徐医生把他所指的重要包裹放在成德手上。「如果不是因为赶着上机,也不会劳烦你。」
「大家是多年的朋友,别客气了。」
「我刚才致电给你时,也知道你正在开会,打扰你真不好意思。」徐医生再三感谢,「如果不是因为要赶上飞机,我也会把包裹亲自送回半岛酒店。」
「没关系,我公司在广播道,距启德不太远。」成德恭敬地,「我一定会亲手把这个包裹送到半岛给Cynthia,你放心好了。」
「我放心,这一切就拜托你了。」徐医生一看他手上的爱彼表。
「一路顺风。」
「拜托,拜托。」
二人握过手之后,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临登机前徐医生致电回半岛酒店,他吩咐接待员:「我是顶楼的徐医生,劳烦你把我今早放在接待处的信尽快给我太太。」
当飞机离地的一刹,Cynthia收到丈夫的信,她立刻把信拆开。
DearCynthia:
晚上会有人送包裹来,请你在房间里等候,因为这个包裹是很重要的。
George
一个人坐在酒店房间里百无聊赖,Cynthia不相信自己的发刷可以不翼而飞,所以花了整个下午在搜寻,顺便从挤迫的衣柜挑出一些旧衣裳,待稍送到救世军。
找了整个下午还是徒然。
收音机播出林彬的《欲罢不能》,她觉得近来的局势实在令人透不过气,讨厌政治的她转到一个播放古典音乐的频道。
一地也是她的旧衣服,什么颜色也有。
咯——咯——
有人敲门。
Cynthia知道是送包裹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