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与天江四季奔腾怒吼不同,大青河冬、春为枯水季节,河面变得只有夏季一半宽,水位降低,河底的大礁石都微微露出了水面,小礁石则参差不齐地矗立在河底,一不留神就能戳穿船底,是以大青河行船在此两季为最险。
在这样的季节,大军以兵舰渡河无疑是自寻死路。
石梦泉指挥士兵搬运木板,大青河中游第一险“飞龙峡”就在他的脚下,两壁是光秃秃的悬崖,数十丈高,中间河水飞流之下,白浪滔滔——货船行到附近都择港靠岸,将货物卸下,由陆路运过这一段去,再装到下游的船上继续运输,人若在这里失足,那更是神仙也难救。
然而,山崖的对面就是鹿鸣山的白鹿峰,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楚国雄关远平城就在其侧。
“修栈桥,我们从天上过去。”玉旒云冷然又狡黠的笑容。
石梦泉也笑了。北国早春和严冬还没什么分别,呼出的水汽白茫茫,和山峰上的积雪连成一片——这次出征与别不同。过去庆澜帝以为玉旒云年少,总要她和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军一起,玉旒云跟他们不和,少不了斗气发怒。石梦泉每见她面色铁青,也跟着情绪低落。如今玉旒云独当一面,穿着黄马褂领兵出发,一应战略方策皆由她做主,指挥起来真是得心应手,事半功倍。而石梦泉也是将军的身份,名正言顺地跟玉旒云同坐大帐——只有他们两个,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种机会,一生也不知道能有多少回。
士兵们已将木板都运到了崖边。早先已从民间征来工匠——这些人在西域魔鬼沙漠之地的石山中开凿洞窟,在匕首一般险峻的悬崖上雕刻佛像,本事十分了得。石梦泉看他们手持长绳,一端拴有铁钩,抡起来朝对岸一抛,不偏不倚就钩在了一株奇松之上。一个匠人拉了拉绳子,确信钩牢了,就以手脚勾在绳上,三两下攀到了对岸。他站稳了身,将绳索在树上捆成死结,朝这边招招手,一个身缠铁索的同伴就依样攀过对岸去。接着,第三的同伴揣着铁锥,背着锒头也攀了过去,几人合力,也不知使的什么巧劲,没多大工夫,就把铁索固定在了岩石之中。三人攀绳而回,照样钉好第二条铁索。
“将军,这就可以铺木板了。”领头的匠人说。
“好。”石梦泉点点头,“师傅们辛苦了,回头玉将军自然有赏赐。”说时,挥挥手,示意士兵们赶紧按照匠人们的吩咐铺木板架桥——打仗拼的是计策,是时机,当然也就是时间。
他听见后面的身道上有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回身看看,是传信的士兵,身上有伤,满面惊惶。
“怎么了?”他拦住。
“石……师将军,不好了!”那士兵道,“石坪城被楚军打下来了!”
“打下来了?”石梦泉一惊:石坪防势为虚,但面上的功夫可做足了。每日都派人到河边巡查,还特特备了一批小船,做出要抢渡大青河的假象。楚国那以守为上的程亦风,是怎样识破的?
“还不快去报道玉将军!”他招呼那士兵,同时自己也朝峰下的锁月城走去。
玉旒云正撑着头在地图沙盘前闭目养神,听到人声,就立即抬起头来,眼中那阴冷的似乎可以穿透一切的光,并不因为行军的疲惫而有所削减:“什么事?”
“石坪被楚军占了。”士兵照样又说了一次,并有详情:在两天前,大青河对岸来了一批看起来像难民的人,石坪的守将并未留意,岂料当晚,难民在一个女子的率领下用木筏渡过大青河,接着就架长梯直接攻打石坪城,跟本就不理会守将的威吓。守城士卒看来人是平民打扮以为不过是乌合之众,没有立刻向下游的大军求助,不料这些民众训练有素,不逊行伍出身的兵士,石坪城不到半个时辰就陷落了。而守城的参将陈孝义就自杀身亡。
“他自杀?”玉旒云的语气里讽刺多过痛惜,“为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又没说过丢了石坪就要他的脑袋。”
“是,”那士兵顿首,“陈参将说,他竟输在一个女人的手里,以后没有脸活着,就自尽了。”
“呵!”玉旒云不禁冷笑,“死得好。他早该死了!”
士兵却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知玉旒云何以如此刻薄。石梦泉恐这糊涂的小卒也会遭灭顶之灾,忙道:“说完了?还不出去!”将他赶到了门外,复又向玉旒云道:“眼下要如何应对?”
玉旒云凝视着沙盘中的石坪城,将插在上面的小旗拔下来把玩着:“反正石坪早就被咱们搬成一座空城了,楚军占了城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时日一久,粮草用尽,他们还不得乖乖撤退?”
“话虽如此。”石梦泉指着沙盘中石坪以北的许县,“现在我方门户洞开,万一楚军继续北上,我方兵力都集结在锁月城,岂不坏了大事?”
玉旒云望了望许县,那是樾国南方重镇,过了它,北地一马平川,难以防守。“会吗?”她眯起眼,眺望门外灰蒙蒙的天幕,对着南方,楚国。“打仗有时难免要冒点险。我和程亦风谁更敢冒险呢?如果攻打石坪真是他的杰作,那么以他的性子,这冒险已经冒到了极点。再要北上打许县——那个时候,我早就把远平城拿下来了。就看谁熬得住不去救援——你说是他先熬不住,还是我先?”
为达胜利不择手段。玉旒云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做了不惜一切的打算。
“我觉得程亦风绝对不会攻打许县。”玉旒云道,“我就赌我对他的这点了解。”
可万一……石梦泉想争,但知道跟玉旒云争论是没有结果的,于是不出口。
谁知玉旒云一笑:“梦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会容许‘万一’的事情发生。你打探一下楚军有多少人马在石坪,立刻派三倍于他的兵力前去,将石坪围死——敢到我玉旒云的后院来放火,我叫他有来无回!”
“是!”石梦泉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等等——”他方才要出门,玉旒云又叫住了他,“我叫你去做,就是叫你吩咐人去做——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将军,别像个小卒似的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石梦泉一愕,答:“是。”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玉旒云不禁笑了起来:“我寻你开心哩——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快去吧!”
“是!”
石坪军情,敌将崔抱月,领兵千人,皆为乡勇,并无后援粮草。石梦泉确认再三,派原本驻守石坪后被玉旒云调来锁月的总兵岑远率五千人马回石坪,围城而扰之,等敌人饥饿疲乏之时,不费吹灰之力收复城池。
岑远领命而去,石梦泉便继续监督造桥事宜,约莫三天时间,飞龙峡的峭壁悬崖上建起了五座铁索桥。石梦泉亲在每座桥上走了个来回,确信稳妥无失,便请玉旒云再来视察验收。玉旒云看铁索沉重木板结实,在高山寒风中,铁桥也只轻微地晃动,大喜,重赏了几位造桥匠人,命令石梦泉先锋,领一万人,即刻过桥去潜到远平城后,副将罗满再领一万人,随后支持,务必以此两万人马在三天之内拿下远平城。
石梦泉顿首领命,点兵出发。罗满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声:“我们带了二十万大军来,若前后夹击,立刻就把远平城拿下来了,现在只带两万从后偷袭,其他的人马岂不是白走了这么些路?不如您跟玉将军提议,带十万人过去?”
石梦泉瞪了他一眼:“五座铁索桥,每桥最多同时走十个人,两万兵士最少要一个时辰才能都过山崖去,十万兵士加上粮草岂不要走一天的时间?这当中万一有什么变故,譬如楚军有埋伏破坏了铁桥之类,几万兵士就要被困鹿鸣山,到时玉将军救不了咱们,咱们也没法回去帮玉将军,那就……”
出征之时,不讲不吉利的话。
罗满道:“那……单只咱们过去了,万一楚军使什么诈,咱们岂不有去无回?”
石梦泉微蹙眉头:“所以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决不给楚人使诈的机会——别罗嗦了,走吧!”说着,大步朝铁索桥行去。
他感觉到玉旒云的目光,知道她在目送自己。为了玉旒云,他爱惜自己,一定要拿下远平活着回来。但是为了玉旒云,他也不惜自己,只要换来她要的胜利,丢掉性命也无妨!
他的一万将士陆续过了崖来。只是一河之隔,楚境的白鹿峰和樾境的仙女峰就有很大的不同。仙女峰上多是石头,寸草不生,积雪结冰,让人难以行走;而白鹿峰石山之上有土,怪松林立,虽有积雪,但地上原生了苔藓,所以踩上去也不打滑,更可喜的是,林间偶尔还有梅花鹿跳跃经过,更给山峰平添了几分生气。
樾军都是北人,不惧寒冷,到了白鹿峰上士气更加振奋,石梦泉带领着,没半天的功夫就已经下到半山腰,回头仰望,峰顶上樾军大旗一闪,是罗满的后援队伍也过崖来了。石梦泉便令将士原地休息,但切不可生火,免得被楚军发现。
这一夜相安无事,到次日,便继续向远平城前进。约莫到了中午时分,已经可以从茂密的松林中望见远平的烽火台了,石梦全即令大军停止前进,观察周围地形,准备天黑时进攻。
远平城位于鹿鸣山白鹿峰和金鼎峰之间,两山相夹,形成天然屏障,北面临着大青河,有石阶通下,直到飞龙峡上游的船港,一片光溜溜的河滩,即使是乘着夜色也不可能从正面进攻而不被城上守军发觉——发觉的结果,当然是乱箭穿心,变了刺猬。南面,也就是远平城的背面,通向鹿鸣山的一片谷地,城中的一切粮草供应,都只能经由此处。谷中树木茂密,便于埋伏——看来这也是攻进远平的唯一道路。
石梦泉用胡人的望远镜观测良久:白鹿峰上边已全由樾军占领,万无一失,却不知金鼎峰那边是何情形?想着,就传前锋营的都尉来,吩咐率一百骁勇即刻潜到对面金鼎峰的山坡,一探虚实。
那都尉姓赵名酋,得令,点齐人马而去,没一个时辰回来报道:“将军,那边山坡是个鹿窝,到处都是梅花鹿,其他连鬼影也不见。”
石梦泉点头道:“那好,等天一黑,你就带前锋营全班人马到金鼎峰去,看我这边火起为令,同时进攻远平城。”
“遵——”赵酋话音还未落,就听得“呦呦”几声,看一个前锋营的士兵肩上扛着一只幼鹿走了过来。
石梦泉不禁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那士兵道:“回将军的话,金鼎峰那边的鹿实在太多了。先见到还觉得可爱,一群一群围上来就烦人得很。我听说楚国皇帝不准杀鹿,咱们可不用听他的,杀几头来给兄弟们垫垫肚子,晚上好打仗。”
石梦泉一是觉得那幼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杀了怪可怜的,二是因为埋伏山中不能用火,便斥道:“垫肚子你们不会吃干粮么?我已明令禁火,难道你们要生吃鹿肉不成?”
那士兵抓抓脑袋,好一顿美餐,到了嘴边又吃不成了,真叫人心痒难熬。
石梦泉又如何不知他的心思?他自己也是行伍出身,比玉旒云更晓得爱惜下属,因道:“今晚拿下了远平城,明天你们把整山的鹿都烤来吃我也不管,不过吃坏了肚子可别找我诉苦。”
那士兵嘿嘿笑道:“多谢将军——哪儿能吃坏肚子呀,鹿肉大补,鹿血尤其厉害,喝了之后……”
还没说完,赵酋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将军面前你胡言乱语什么?你敢喝鹿血看看——这荒山野岭的,看你怎么败火!”
士兵讪讪地笑,知道自己吐出秽言来了:石梦泉今非昔比,同将军讲话怎能造次呢?
石梦泉却随和地一笑:军旅生活压抑单调,自从太宗废营妓,士兵们只好去寻野妓来解闷。玉旒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他何必认真。
而偏此时,旁边一个士兵叫道:“哎呀,才说败火,败火的就来了!”大家都顺他所指望过去,只见几个兵丁正押着一个廿多岁的妇人匆匆走了过来:“将军,这女人鬼鬼祟祟地在山里转悠,必定是奸细。咱们拿住了,听将军发落!”
石梦泉看这妇人生得不算美艳,但那种山野之气使他显得别有风致,大冷天儿的,她穿着短夹袄,系了条竹叶青色的百褶裙,更显出身材丰满挺拔。不过奇怪的是,她腰带上拴着五、六条绳子,每根都挂着一撮褐白相间的鹿尾,随着身形转动,鹿尾也流苏般地摇晃,说不出的野性与妩媚。
石梦泉深蹙眉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妇人挣扎着:“冤枉啊,英雄们开恩,小妇人不过是上山采药,不知英雄们要干什么。英雄们放小妇人回去,小妇人一定装聋作哑,不和人提一句。”
采药?冰天雪地荒山野岭,她孤身一个女子?石梦泉不信。士兵们当然也不信。
妇人见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都是我那死没良心的老公,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叫他拿去赌了。上有八十岁的公婆,下有不会走路的娃娃,全靠我一人采药换钱。你们抓了我,就是杀我全家呀!”
士兵们有的被她哭得动了心,想起自己家乡的老小来,都把眼望着石梦泉,看他怎么个处置。
石梦泉晓得现在孤军深入敌境,万事都要提防,有一步走得不谨慎就有全军覆没之险。他即不为这妇人所动,冷着脸道:“押下去看管起来,如果有什么不轨企图,立刻砍了。”
“是!”士兵们不敢有违。
妇人见脱不了身,索性撒泼骂了起来:“我知道你们,你们是樾国的强盗。有胆你们和远平城里当兵的去打,别欺侮我这妇道人家!你们这些兵丁都是一路货色,为了皇帝老子多占地盘,就四处杀人,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这话大有扰乱军心的意思,石梦泉听妇人哭喊愈响,就扯下她腰间的一撮鹿尾来,塞进她口中:“还不快拖走?”
士兵不敢怠慢,急急拖进营地去了。余人瞧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发现地上有一条闪闪发亮的白线:“将军,您看那是什么?”
石梦泉不及反应,那被抓的幼鹿先四蹄一挺挣脱了掌握,照着那白线贪婪地舔食起来。士兵们大是惊讶。赵酋放胆拿手蘸了点儿,送到口中试试:“将军,是盐。”
盐?一个人身上带那么多盐干什么?众人都觉莫名其妙。石梦泉也不解。唯先前那抓鹿的士兵道:“看来梅花鹿喜欢吃盐,这些边民带着盐可以诱捕梅花鹿——”说着,他又搔嫂脑袋:“楚国人不是不准杀鹿么,她诱捕梅花鹿干什么?哎呀,你们看她腰里挂那么多鹿尾巴,肯定杀过不少鹿呢!奇怪!奇怪!”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都犯了嘀咕。赵酋道:“有什么稀奇?楚国皇帝昏庸无道,民不聊生,咱们又老打得他们落花流水。都这节骨眼儿了,谁还管那牢什子杀鹿不杀鹿的圣旨?”
石梦泉只是皱着眉头:“反正不要调以轻心。传令给哨兵,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统统拿下。其他的人,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去。”
“是!”赵酋先应了,即去和下属布置夜袭之事。
石梦泉独自向树林边缘走,找到一处突出的岩石,便攀爬其上,用望远镜查探远平城里动静。那城楼上岗哨松弛,只有一两个小卒瑟瑟缩缩地巡逻——南方人最怕这阴寒的天气,搓手跺脚,只恨不能抱个汤婆子缩到被窝里。看这情形,估计稍微有点儿官衔的校尉都偷懒跑去城楼里烤火避寒了。
此是正午时分,到夜里天气必定要冷上两三倍,石梦泉想,到那时,守军不是睡死就是冻僵,樾军正好一鼓作气,拿下远平城。
接着,他又变换角度,将远平城墙的岗哨仔细观察了一翻,那城楼的高度,里面最多藏兵的人数,城内游击将军府的位置,粮仓的位置……边看,边在心里计划今夜的行动:当从那一段城墙翻进去,先攻何处,再攻何处,一一思量清楚——这一仗没有退路,他不能大意。
过了不知多久,石头的寒气已经透过他的战衣侵袭筋骨。“会生风湿的!”他想起以前有一次匍匐在战壕之中,玉旒云见到,吐出嗔怪的话语。她关心他,他必得更加爱护自己的身体。于是站起身,跳下巨石,举步回营中去。
这时,看赵酋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将军,不好了,地上的盐引来好多梅花鹿,把咱们的营地冲得一塌糊涂。”
“什么?”石梦泉边听他汇报,边快步朝营地走。远远地已看见一全骚乱,梅花鹿奔来闯去,呦呦鸣叫,士兵们有的呵责,有的则拔刀朝鹿猛砍。“快——”石梦泉令道,“传我将领,不许杀鹿!”
“将军,这……”赵酋不解,“再不杀鹿,乱子闹大了,恐怕被楚军发觉……”
“不行!”石梦泉加快脚步,亲自朝下属们喝道,“不准杀鹿——杀了鹿,到处是血腥味,这山里若有豺狼猛兽,还能不被吸引?究竟是一群鹿闹的乱子大,还是一群虎狼闹的乱子大?”
赵酋意识到自己行事冒失,赶忙也上前喝止手下。“但是,将军,”他道,“不驱散鹿群始终是个隐患,不如,点火惊散这些畜生?”
“不行,”石梦泉摇头,“一有烟火就更容易被楚军发现了。”
“那……”
“你让我想想。”石梦泉推开了撞到自己面前的一头鹿,伸足将地上的白盐踢散。梅花鹿呦呦叫着,仿佛是抗议,但又调转头,继续找盐吃去了。石梦泉心里便即一亮:“叫火头来,把盐巴都拿来,丢到山谷里去。”
赵酋听了此言,也恍然开窍,立刻照办,不多时,便集了两三罐盐巴,唤了几个士兵下山谷引开鹿群。而石梦泉又叫住了他:“不要只派那几个人。就点齐你前锋营所有人马,趁着鹿群混乱,正好走过山谷到金鼎峰那边去。天黑看我信号,就……”当下把进攻的路线交代了一番。
赵酋记下了,未料鹿群之祸坏事变好事,心中对石梦泉添了几分佩服:原来他也是个有计谋的人,只不过多年来一直在玉旒云的身边,被玉旒云的光辉掩盖罢了。
赵酋和前锋营随着鹿群刚走没多久,哨兵又来报告了,这回押了个三十来岁满身酒气的汉子。他被士兵拖得脚步踉跄,口中还不住嚷嚷:“干什么!人家出门找老婆也犯法么?”
到了跟前,士兵自然又报说此人形迹可疑,也许是楚军探子。石梦泉正打量,就听那汉子哈哈大笑:“楚……楚军……探子……哈,听说程……大人对手下很好,要是能给他当差,老子也不在山里挨穷……哈!”
酒臭冲天,周围的兵士都忍不住捂起口鼻。
汉子有又续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这光景,不在家里享清福,跑到山里来挨冻,难道你们的老婆也不见了么?其实老婆不见了也好呀,省得她成天在你耳朵边上唠叨……你爱喝就喝,爱赌就赌,她管得着么?唉,也不知我爹妈的心肝是怎样长的,我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却满心只惦记那个黄脸婆……你们看到那黄脸婆没?”
有士兵低声对石梦泉道:“将军,这个大概是先前抓那个妇人的丈夫,看他一副不争气的模样,那妇人说的多半的真的。”
孰真孰假,现在不是花时间辨别的时候。石梦泉挥挥手:“押下去,如有意图不轨,立刻斩首。”
“啊?”那汉子一愣,两腿抖得筛糠一般,“各位大爷,什么斩首啊?小人犯了什么事?”但士兵并不理会他,径拖着去了。
石梦泉望着地上鹿群践踏后留下的狼籍,心中一片忧虑:这事不会是那妇人计划好的吧?若真如此,这汉子又有什么阴谋?楚军在策划什么?
无法洞悉敌情,他只有选择按原计划行事,以不变应万变。
天,快点黑下来吧!
夜幕的降临就像一只潜伏的野兽决定出击,经过了长时间的酝酿之后,行动只在一刹那——眨眼的工夫,天地间已是漆黑一片,寒风穿过松林,沙沙响,如鬼魅在交谈。
猴老三搭着凉棚,朝山路上观望再三,不见妻子的身影,急得抓耳挠腮,真的像只大马猴。管不着咕噜咕噜吸着水烟,笑话他道:“瞧你那丢了魂的熊样儿!你到底是担心老五被樾军抓了去,还是怕她跟老四扮夫妻扮得戏假情真,回头把你甩了?”
“去!有你这样的兄弟么!”猴老三啐道,“这关头,不担心自己弟兄的安危,却说风凉话!”
管不着看他经不起打趣,更要拿他开心了,笑道:“嘻,我这哪叫说风凉话呢?当年你和老四同时追求老五,大哥力挺你,而我就支持老四。后来老五选了你,我虽没话说,但还是替老四不平。现在好不容易他俩扮一回假夫妻,我就不能高兴高兴?”
猴老三被激得一蹦三丈高,指着管不着的鼻子:“你……你……”气得太厉害了,“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下文。
管不着笑得前仰后合。一直没发话的邱震霆咳了两声,道:“老二,你别逗他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情形。老四老五去了也有大半天了,这会儿该有信回来了。”
管不着笑道:“大哥,你也有担心的时候?咱们杀鹿帮在鹿鸣山纵横这许多年,唯一遇到过的敌手就是程大人。将军咱也不是没见过——那冷千山,不就是草包一个?樾人派过来的不晓得是什么人,但是总强不过程大人去。有咱的鹿阵,再加上老五的毒烟,还不手到擒来?”
邱震霆道:“话是这样说,俺是吓大的,能怕樾人?不过,这是程大人第一次求咱们帮他办事,咱一定得办得漂漂亮亮才行。”
管不着道:“那是,那是——哎,你们看——”漆黑的林海之中,升起一双碧荧荧的鬼火,像一只苍狼自树丛中一跃而出。
“是娘子是信号!”猴老三立刻来了精神。
“老四老五开始放烟了。”邱震霆道,“让这伙樾人先吃点苦头,咱们去切断他们的后路!”
“好!”猴老三一跃而起,就去招呼其他弟兄了。管不着跟后道:“唉,可惜,可惜,我的妙手空空没有用武之地,只好造几把好锁,让老三把老婆锁住,哈哈!”
猴老三没心儿理他。邱震霆也不干涉他们嬉闹——这些兄弟相处多年,彼此的脾性早摸得清楚,玩笑归玩笑,伤不了感情,更耽误不了正事。
三位当家招集齐了人马,在黑暗中迅速前进,百多名好汉仗着熟悉地形,连抄近路,又是爬惯了山的,脚程比常人快了数倍,没得一个时辰,已经攀到了白鹿峰顶。
有人在邱震霆面前一指:“大哥,那就是樾人造的铁桥。”
邱震霆眯着眼睛望望,五座铁索桥在呼啸的寒风里静默不动,像五条沉睡的黑龙一般,利爪牢牢地抓在悬崖两边。“狗儿,你说他们就花三天功夫就造了这些桥?”
“是啊。”那被唤作狗儿的道,“统共也没几个工匠。”
“奶奶的!”邱震霆低声骂,“这帮蛮子还真有点儿本事!”
狗儿道:“大哥,要不要想法毁了那桥?”
“俺倒想。”邱震霆抓着下巴,“不过,那公孙先生传了程大人的意思,是要咱们兄弟尽量把樾人的兵力困在鹿鸣山。现在樾人才过来两万,这么早毁了桥,不就像钓鱼拉断了鱼线,后面的大鱼钓不着了么?”
狗儿吐了吐舌头:“大哥,两万人哪——可不是两百人!咱才一百多弟兄,一个要打人家一百多个——一百个人就有两百条腿,光看腿的多少,就相当于五十头鹿——每人上来踹一脚,咱们哪还有命在?你还要再多引些过来?到时候满山的樾人比松树还多,那……”
“去!”邱震霆拍了他一巴掌,“谁要你一个打一百多个了。俺只要你们一次打一个,每人杀满一百个樾人,今晚就算大功告成了——老三,你刚才猴急的样儿,这时怎的不办正事?”
遥遥听见“呦呦”两声——夜深了,鹿早已休息,这必是猴老三模仿的无疑。既而又传来“嗷嗷”两声狼嚎,像有老尾巴贴着人的脊梁骨扫过去一般,人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多时,树林中就传出稀稀落落的蹄声,渐行渐响了,隆隆地好像连山都震动。
杀鹿帮帮众皆屏息静默。等了一会儿,听前方树林中一阵骚动,有人叫道:“不好了,楚军夜袭了!”接着亮起零星的火光,照出许多骚乱的影子,兵刃的寒光在其间闪闪。
杀鹿帮帮众依然不动。那骚乱持续了一会儿,听人咒骂道:“奶奶的,哪儿来这么多畜生?”又乱糟糟地命令熄火。火把便相继灭去。鹿蹄声渐远,林中除了风声即是死寂。
“他奶奶的!”邱震霆低声骂道,“这伙樾国蛮夷靼子倒机警,比冷千山那草包的队伍强得多了,有点儿难对付——老三!老三呢?”
“在这儿!大哥!”猴老三在旁边应声。
“再多吓他们几次。”邱震霆吩咐,“不怕他们不累垮了!”
猴老三点点头猫腰去了。众人静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另一边的树林里一阵山响,鹿鸣狼嚎混杂,间或也有虎啸——不过杀鹿帮众人在这山里呆久了,知道此间没有老虎出没,必是猴老三的杰作。
仓皇的鹿群再次朝着樾军的营地闯去。照样引起了一阵混乱。有人点起了火把,有人大骂这山古怪,连畜生都古怪,紧接着火把熄灭,人声消失,只剩下梅花鹿狂奔的蹄声。
“他奶奶的!这帮老小子还真厉害!”邱震霆骂,“老三,再接着吓他们!”
猴老三何用吩咐,早已去了。管不着凑到跟前来道:“大哥,樾人奸猾,咱们得比他更奸猾,何不——”附耳窃窃了一番。
邱震霆道:“这行得通么?都扮成一个模样,不怕自己人杀自己人?”
管不着道:“那哪儿能?咱们统共带了一百二十个弟兄来,大家长得啥模样闭上眼睛都晓得。到时候混了进去,见了生人就杀,又有老三的鹿群掩护,怕什么?”
邱震霆一想,倒也不假,便道:“好,交给你办。”
管不着啧啧一笑,迅速地消失在黑暗里。
猴老三对付百兽就像吆喝自家孩子一般,让朝东就东,让朝西就西。鹿群才闯过樾军营地没多久,又被他驱了回来,呦呦乱叫着在军营里践踏了一番。但这一回,樾军几乎无人点起火把来,偶尔有几声埋怨,也迅速地安静下去。待他第四次、第五次驱赶鹿群时,樾军大营就仿佛无人驻扎一般,悄然无声。猴老三不禁心中骇然:这是什么军队,难怪连程亦风都头疼!
而就在这当儿,管不着也起起落落又回到了邱震霆身边,他被上背了一大捆樾军的战衣,但身手利索,头发也没乱一根。到得跟前,他就低声叫道:“鼠儿,牛儿,虎儿……”每叫一个,就丢一件战衣过去,一直叫了十二个人,“你们十二小魔星穿上樾人的衣裳跟我来——听你们三哥一赶鹿,就混到营里去,拣离你们最近的樾人杀了两三个,剥了衣服带回来被弟兄们。懂了没?”
那“十二小魔星”乃是按照十二生肖排的名,是帮里身手第二仅次于五大当家的,在旁边干等了这半天,早就手痒了,全都点头不止。三下五除二换上了樾军的战衣,正好听到猴老三赶着鹿群再次闯过,便都随着管不着混进那骚乱中。
他们拣着靠军营边缘歇息的士兵动手,干净利落,又有鹿蹄声掩护,转眼就结果了不少樾军。拖到林子深处剥下战衣来,竟似神不知鬼不觉。
每多一件战衣就多一个杀鹿帮的弟兄加入到偷袭的行列。其效仿似滚雪球,雪球越变越大,增大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没一顿饭的光景,杀鹿帮已全体加入了偷袭的队伍——邱震霆自己不愿意穿樾人的“牢什子”衣服,仗着骁勇,手起刀落,毫不含糊。
樾军也发觉有些不妥:山上若没有古怪,何以梅花鹿要狂奔个不停?有人又擦亮火褶子看个究竟——这一看不要紧,正见一把大刀照着自己头顶斩落,不由大叫一声:“哎呀!”后面的还没出口,已经一命呜呼。
这声惨叫引来了同伴的注意,刹那又多亮起了几点火光。惊起的樾军士兵瞪大了眼睛搜寻敌人的下落,可除了鹿群之外,并看不出什么异常。正面面相觑,突然后颈一疼,脑袋都搬了家。
这营地驻扎的是罗满所率的一万人马。罗满多年来随着玉旒云和石梦泉,是刀林箭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并非等闲人物。这时他也点起了火把来,看四周——黑暗时分明听见兵刃划空之声,可火光中并见不到楚军的踪影。
怎么如此诡异?他皱起眉头,猛听见脑后一阵劲风,忙侧身闪开,就见一个我方装束的兵丁手持钢刀朝自己砍过来。罗满大惊,抽出配刀将敌手的凶器荡开了,跟着反手一挥,直劈那人胸膛。那人一愕,翻身一个筋斗朝后纵去,混进鹿群与人丛中,顷刻就没了踪影。
这岂不是落雁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罗满心下大骇。当时进攻楚人,他在头阵之中,虽然身着楚人盔甲,但头顶簪一根雪白的羽箭作为标志,冲进敌阵,见那没有羽箭的就杀,并不会误伤同伴——如今敌军似乎以相同的伎俩混进了营中,他却不知敌人以何为标记,即便点亮再多的火把,还是敌暗我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他手按配刀,瞪圆了眼睛观察着周遭的一切。毫无头绪。奔跑的梅花鹿,奔跑的兵士,光影乱晃,看不分明。倒不如先杀了这些畜生,好歹落个视野清净,也叫敌人失了掩护。他想,反正已经被发觉了,也不怕闹得更大些。要是再有楚军来,大不了拼了——就不知石将军那边情形如何?
境况不容他多想,挥刀大喝一声:“将士们听令,杀鹿!统统杀光!”
樾军本乱了阵脚,骤然听到统帅号令,精神都为之一振,纷纷拔刀斩鹿,一时间,哀鸣满耳,梅花鹿的尸体堆了满地,血腥味浓得叫人几欲作呕。
杀鹿帮的人土匪出身,并不像樾军那般纪律严明,对统帅言听计从。况且,他们只按邱震霆和管不着的指示混进营中来杀人,完全没考虑樾军会有什么应对之策,是以对罗满的命令充耳不闻,有些还趁乱挥刀朝樾军袭去,被罗满一眼看见。
“好奸细!”他怒喝一声,手起刀落,直将那杀鹿帮帮众劈成两半。
邱震霆恰在不远的地方,看到兄弟牺牲,怎不痛心疾首。把刀一扬,跳出来找罗满拼命。罗满看此人装束古怪,并不像是楚军,但又吃不准是否楚人假扮,一边横刀应对,一边喝问:“你是什么人?”
邱震霆刀劈连环:“樾国的蛮夷狗鞑子,你管爷爷是谁?敢到爷爷的地盘上来撒野,就叫你们有来无回!”
说话如此粗野,不像是军中之人!罗满又闪开他几招去,也进手还击。与邱震霆兵刃相交,虎口被振得生疼,他心中不禁惊道:这人好大的力气!
邱震霆略占了上风,手上招式愈快,直逼得罗满透不过气来。
而罗满知道自己是一军统帅,不能只顾着和一个敌人缠斗,要时刻把握大局,发号施令才行。因此他也就不急着还手,且战且退,一瞅到脱身的时机,就将左手火把照着邱震霆的面门投掷过去,趁邱震霆闪避之时,连连朝后纵开丈许,脱离了战团。
邱震霆待要追上,旁边却有人拉了他一把。他回身看,原来是管不着。“大哥,再这样下去,咱们的弟兄就要露陷了,闪撤出去为上!”
邱震霆并不是莽夫,听他一讲,再看看四周——不少杀鹿帮帮众只顾着偷袭樾军,难免被樾军发现。即使头一个被他们偷袭成功,他们自己的行藏也暴露,旁边的樾军一拥而上,他们便陷入苦斗之中。
这样下去难免全军覆没。邱震霆当机立断,打了个呼哨,砍倒两名樾军,救下了危急之中的狗儿,率先扑进漆黑的树林里。管不着和其他帮众也都跟着,杀开一条血路,撤出樾军营地。
樾军被戏弄了大半夜,伤亡甚众,怎能就此罢休?不少兵士都怒喝着朝林中追去。但罗满呼道:“站住!不许离开营地!小心有埋伏!”众人这才从盛怒里渐渐冷静下来。
“罗副将,现在要如何是好?”
罗满拄着刀,从密密层层的松林里,看不清山谷中的远平城,但城头的点点火光并没有一丝的骚动:莫非石将军还没有攻城么?莫非石将军也遭了暗算么?心里无数不祥的猜测,但为了稳定军心,他一句也不能出口。
“哎呀!”人群中一声惨叫,“贼人敢偷袭?”
话音未落,“呛呛”几声兵刃相碰之声,既而又是一声惨叫,显然是有人命丧当场。
才刚刚安静下来没一刻的樾军营地又陷入混乱。听一人叫道:“都站住了,谁拿刀砍人的,谁就是楚国奸细。”
此话一出,果然有点效用,众人都僵住身子不动。但才眨眼的工夫,某个角落里又响起了争斗之声,士兵们你撞了我,我撞了你,互相疑是楚国奸细,顷刻乱成一锅粥——本来樾军编为一营一营,营下又分为许多小队。每个队中才二十人,自能互相熟识。可经方才鹿阵一搅和,早就乱了队列,周围的面孔或是全然陌生,或是似曾相识,谁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罗满不愧久经沙场,这时候也不乱方寸,紧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就得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第一营,第二营,第三营,第四营——”他指着东西南北四个不同的方位,“全部给我收起武器,立刻列队!”
兵士们本来混战争斗。但军令如山,便陆续收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这时许多人才发现,方才与之拼命的是隔壁营的战友,甚至还有同一营的弟兄,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骇异:楚军如此狡猾,竟让人自相残杀!
罗满下令各营清点人数,见到面生的,立刻拖出来。营下的百夫长、十夫长朗声答应,士兵们全都一个盯着一个的后脑勺站好,等着验明正身。这时候,丝毫的动静都十分明显——罗满依稀看到条黑影在第三影的后面闪过,便厉喝道:“什么人?”同时自己挥刀直扑了上去。
“哎呀,是老四!”林中埋伏着的管不着沉声惊道。
“我去救他!”邱震霆起身欲去。
“不行!”管不着拉住他,“大哥杀得了那一个指挥的,还能挡得住几千樾人?出去就成活靶子了!”
“可是……”邱震霆怎能眼睁睁看着兄弟送命?
正焦急时,忽然见另一条人影一闪,跟着“砰”地一声巨响,滚滚浓烟腾起,十几丈之内都不可见物。待烟雾散去了,便见辣仙姑拽着大嘴四朝众人隐身处奔来。
邱震霆没得又惊又喜。猴老三看妻子无恙也开心异常:“你们的事办妥了么?没出岔子吧?”
辣仙姑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么?办这点儿小事也会出岔子——大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咱们先撤再说。”
邱震霆点点头,将这命令低声传了下去。杀鹿帮的一众好汉就又沿着来路向山坳里走。
约莫一里地,确信罗满不可能追来,才又问辣仙姑半山偷袭的经过,以及他和大嘴四何以不按约定回山寨等待,而是跑到山顶来会合了。
辣仙姑道:“我和四哥遭遇那个姓石的将军,这小子模样看起来老实巴交,内中却其实不简单。居然能把鹿群给化解了,还利用鹿群的掩护埋伏到金鼎峰上去——其实我和四哥都被他识穿了——连美人计都不顶用……”
“你……你向那小子施美人计?”猴老三一蹦老高。
辣仙姑道:“怎么?老娘就不是美人了么?美人的计策当然就是美人计了——这小子的心像石头似的,真难怪他姓石了。开始竟连正眼也不看老娘,就把老娘的嘴堵上。后来四哥也被抓了。不过好在咱们就是去放毒烟,他抓不抓咱们都一样。”
大嘴四接上:“他们打算天黑攻城,咱们就在天要黑没黑的时候把烟给放了——不过只能顾着他这一边。他派去金鼎峰那边的人,咱就实在熏不着了。也够本啦,那边的人真的打到远平城,还怕远平的守军不收拾他们?”
管不着听了笑道:“不错,不错。当兵的有军饷,当官的吃俸禄,打仗杀敌是天经地义的事。咱兄弟们帮他们这么多已经够对得住天地良心了,他们好歹也该做点儿事。”
但邱震霆却阴着脸:“程大人拜托咱们做的事,咱们怎能马虎。有个什么差池,俺也没脸面在江湖上混下去啦。”
辣仙姑道:“大哥别急。程大人对咱们有恩,咱们当然不能敷衍了事。只不过金鼎峰那边,实在是鞭长莫及。这些樾人很是厉害,我也是担心会出乱子,所以才和四哥到上面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大嘴四道:“正是!我和老五上来时,正见你们把这些混帐耍得团团转。你们杀了他们总有快一千人吧?那他们还剩九千多呢!他们人多,咱们人少,杀到刀钝了也杀不掉多少。我想,还不如叫他们手忙脚乱,自己杀自己,所以就混到队伍里……”
“混到队伍里,差点儿没了命!”猴老三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对这个旧日情敌,他多少还有点儿介怀。
大嘴四缩了缩脖子——人家讲事实,他也不好反驳。
邱震霆道:“好啦。废话也不用多说。先回去看看那个什么石将军被你们毒得怎么样了。要是半死不活,咱就正好见一个杀一个,送他们上西天。接着咱再上金鼎峰那边去查探查探,看看有什么法子把那边的樾人也消灭掉。总是不能叫程大人失望。”
众人都称“是”,便继续朝山腰石梦泉的营地处潜行。
那里是黑黢黢的一片,老远就闻到毒烟刺鼻的味道。杀鹿帮众人自是不惧,个个从身上取出块帕子来,又打开个小皮囊倒些早已准备好的鹿溺浸湿了,蒙在口鼻之上,继续前进。
又走得不远,已经快进入营地了,辣仙姑却一抬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猴老三道:“娘子,做什么?”
辣仙姑低声:“不对呀,我这次放的毒烟足要有两个时辰才会散。怎么连咳嗽声也听不见?”
管不着道:“难不成这些樾人身子虚,经不起熏,全翘辫子了?”
辣仙姑摇了摇头。邱震霆也没心思玩笑,他刚才跟罗满交手,已经领教了樾人的功夫。“大伙儿警醒些,端好家伙——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众好汉自然也都不敢怠慢,架着兵器,蹑手蹑脚地继续前进。片刻,进了营地里,大家在黑暗中勉强四下看,却不见半个樾兵的人影。
怪了!人人心里都犯嘀咕。
便豁出去了!辣仙姑打着火褶子。只有一星儿亮光,照着巴掌大一块地方,没有樾人。邱震霆点着火把,照着四周围一圈儿——
没有人。石梦泉的部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