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如果你并不是你（1 / 1）
我看着余永言走出门去，轻轻的把门带上。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缝的那一侧，伴随着关门的“咯嗒”声，我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折断了一样。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点意识到什么。我拒绝承认，因为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那一天之后，很平静的，杨心雅居然没有再找我。连余永言也说，这两天杨心雅也没怎么联系他，除了有关婚礼准备方面的事情会打个电话通知他一声。
我知道余永言对于那个属于他的婚礼，一直都是“被通知”而已。他好像自己也不在乎，所以，整个婚礼的设计安排，全部都是由杨家在主持。他说他连邀请的宾客名单，都没有从头到尾看完一遍。
这个婚礼，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形式吧。
那天早上，永卿突然神秘兮兮的要和我商量事情。
“林湘，永言结婚那一天，我们去抢婚好不好？”
我因为他这一句话，差一点把手里刚刚换过水的花瓶给打翻了。
“永卿，你在想什么呢？”
“我是认真的。”永卿站起来，接过我手中的花瓶，放在床头。
他的样子，并不太像是开玩笑。可是永卿每次开玩笑的时候都很严肃，我上过他不知道多少次当。
“怎么抢？”我顺势问他。
“我们把永言骗出来，然后开车逃跑。”永卿说，“就我们三个，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永卿说话的时候，只是看着花瓶里的那束花。那是一束郁金香，是永言昨天特地去买给永卿的。其实永卿最喜欢的并不是郁金香，而是野百合，只是永言问他想要什么话的时候，永卿脱口而出的，就是我喜欢的郁金香。
“为什么要逃呢？” 我坐在床上永卿的旁边，问他。
永卿侧过头来看我。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神里满是焦虑。他并不是平静的。他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双手扶上我的肩膀。
“林湘，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可是我真的不能让永言这样下去……”
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离我很近。我感觉得到，他心里的挣扎，就如同他所说得那样。除了逃，别无他法。
“永卿。”我抓住他的手臂回应他，“你放松一点，慢点说，我在你身边。”
似乎是听了我的话，他稍微平静了一点，然后，把我渐渐揽入怀里。
“湘儿，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嗯。”
“你觉得永言怎样？”
“怎样？什么方面？”
“所有方面。”他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好好去谈一场恋爱。就拿杨心雅的事情来说，如果他一开始就坚决一点，也许人家就不会总缠着他。可是他现在，婚也订了，戒指也送了，就差几个星期婚礼都要办了。我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没有问过他吗？”
“问过。但是问过他也不说。”
这确实是永言的风格。他总是什么都不说。什么事情都自己揣着。
“他没有谈过恋爱吗？那他和杨心雅怎么开始的？”
“因为，他们算是青梅竹马。”永卿说，“黎语的杨东浩，算是我父亲商场上的好朋友。妈妈去世的很早。我爸爸去世以后，倩华就被抢走。算是杨东浩收留了我们。后来，杨心雅就和永言订婚了。杨东浩说，这是他和爸爸生前就约定好的。”
“那倩华，是杨东浩帮忙弄回来的吗？”
“算是吧。他出钱找律师帮忙打了一场官司，证明当年我二叔独吞了倩华中永言和我的那一部分。他手上，好像有很多倩华当年的财政资料。算是很重要的证据。对于我们来说，其实能把倩华拿回来，就是很大的恩惠了。”
“你是说，你觉得永言在报恩？”
“不知道。我们两个小的时候很亲，但是长大了以后，说的话越来越少。他是忙，是压力大。但是，他都快三十了，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实在是不太正常。”
永言吗？静下心来想一想，他确实是非常与众不同的一个人。难道他就从来没有爱上过谁？
不过余永言属于那种一眼看不到底的人。就算有，他要是不想说，估计谁也猜不出来。
“所以你要抢婚？”这两个字说出来很别扭，不过我还是用了永卿的原话。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就算他现在不说话，但是我还是知道，他并不想结这个婚。”
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他不履行这个婚约，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也许我当初应该答应他离开，这样他就不会有这么多顾虑。”
“离开？”我笑了，“你离不开的。就算你离开，永言还是会娶杨心雅的。”
“为什么？”
“因为他是你哥哥，余永言。”
我从永卿的手臂里钻出来，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然后才回到他的身边，面对面看着他。
“永卿。”我看着他的眼睛，“你要是永言，你会怎么做？”
他没有回答我，但是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他的答案。
其实我也不愿意让余永言一个人去承担这些。
但是，我也知道我是拦不住他的。
一个下午，永卿都没有怎么说话。
“你还在担心永言吗？”我问他。
他摇摇头。
“永言很快就要来了。你这么苦着脸，他会看出来的。”我说。
永卿抬头看看我，笑了一下。
我走到窗口处，刚好看到余永言进入住院区大门。
“好了，他来了。我下去买点东西吃，你见到永言，可以问问他什么打算。”
永卿点了点头。
“别苦着脸，他会担心的。”
谁知道他“啪”的一下把枕头扔了过来。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他故意摆出一个生闷气的样子来。
我笑着把枕头扔了回去。
出门，下楼的时候遇到余永言。我说我去卖盒饭，问他要吃什么。他只说了句随便。
“没有随便卖的。”我说，“要吃糖醋小排么？”
余永言都没有回答我，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而已。
我没怎么留意他，因为从见过杨心雅那一次之后，他就不怎么和我说话。
下了楼，我没敢走太远，就过了两个路口找了一家不大的看起来还挺干净餐馆，点了几个菜外卖。
“要几双筷子？”老板娘很麻利地把菜到进饭盒里，问我。
“两双。”我给了钱，拿过装饭盒的塑料袋。
“小两口出来改善生活的吧。”老板娘把钱扔进结账机里，还不忘啰嗦一句，“趁热吃才好吃。下次再来。”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再见。
心念一想，也许以后都不会见面的人，和她解释做什么呢？
我提了东西，回头往医院走。不知道怎么搞得，我今天的情绪有一点乱。我还在想下午永卿的闷闷不语。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正在和永言谈这件事情。
过了马路就是医院门口，突然有辆车直直得对着我就冲了过来。
车速很快，我站在马路中间，要躲闪起来难度很大。何况我手里还有饭盒。
说时迟那时快。其实我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想，就把手里的盒饭扔了出去。
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跌坐在靠近人行道的路边，那辆车在收到我扔出去的盒饭之后，下意识的猛打了方向盘，几乎就从我的身边擦过。
还没等我的心平定下来，周围立刻就围上了不少人。
“小姑娘，命真大。”
“有没有受伤？”
“……”
那辆差一点擦上我的车。大概是看到一群人围了上来，连停都没有停一下，就逃之夭夭了。
我其实还好。运气的是那车并没有撞上我。我只是惊慌之中跌了一下，可能扭到脚了，有点疼，站不起来。
在医院门口被撞上，不知道该算不幸还是大幸。
我就这样坐在马路边上，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没那个可能。周围的人不少，议论的人也不少，可是真正敢上来问情况的，居然一个也没有。
我又试了一下，还是没有成功。我只好挪到几步远的电线杆子边，想扶着站起来再说。
突然人群被拨开。
有个人很焦急在喊“让一让”。我听得出来，那是余永言的声音。
我很快就看见了他。他似乎是吓坏了，看见我靠在电线杆子上，一地的盒饭渣滓，再加上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他冲到我面前，上下看了我两秒钟，确定我的胳膊腿一个都没少。
下一秒，他把我紧紧搂在了怀里。
“林湘，我以为我会永远失去你了。”
他抱得很紧，根本没有在乎周围还有那么多人。我被他死死的箍在两臂之间，甚至可以感受得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我全都能感觉得到。就好像是，我自己呼吸心跳一样。
我从来没有想到，余永言会给我这样一个拥抱。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太强烈，仿佛暴风骤雨一般，让整个世界霎那之间停止了一切。这个拥抱，居然让我也浑身颤动，心跳心疼到有如被什么东西在捶击。
是茫然，还是无措？我本来就站立不稳，这一下子更是完全靠倒在他的怀里。
周围似乎有人在喝彩，似乎有人在唏嘘。我不太记得。我只记得那个拥抱。
若干年以后，我一直记得这个拥抱。
过了很久，我感到背上的力道渐渐卸去。我慢慢推开他，才能够看见他的脸。
“能走吗？”他问。
我不知道。
余永言见我没有说话，一把把我抱起，就如同我是他的新娘一样，把我抱离所有人的视线，走进医院的大门。
我缩在他的怀里。
一种感觉，一种爆发，让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们两个都没有说。可是，也许，我们两个都明白。
他把我放下，放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
“疼吗？”他碰了一下我的踝关节处，我却没有任何反应。
我在看他。我不知道，我的心为什么跳得这样快。我这才发现，一个人的心跳速度根本就不受意识控制。
我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只因为他的那一个拥抱？
“好像没有伤筋动骨，休息两天就会好。”他说。
等到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他却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立刻躲避开来。
“永言……”我开了口，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对不起……”他接过我的话头，“我…今天……有点失控。”
他说这话，没有看我。
我没有回答。
这样的平静太过反常，我局促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这不是第一次我和余永言这么近。这也不是第一次我们两个说心底里的话。但是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该怎么开口。余永言站在长椅边上，比我任何时候见到的他都要紧张。就好像我们之间，原本有的那一种自然而然默契的隔膜，突然有一天被彻底掀开。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心头上的每一道伤口。
失控……
我不知道他控制了自己多久。也许是因为他控制得太好，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不，也许我看出来了一点点，却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我砸掉他桌子上的万年青的时候，他躺在草地上陪我看星星的时候，他要求我和杨心雅见面的时在场的时候，他其实一直都在照顾我。我却一直安心地接受他的照顾。
余永言站在边上，只是站着。他这么稳重的一个人，居然紧张到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却可以看见他几次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永言。”
这样僵持着不是个办法。而我，在不知不觉中喊出他的名字，却发现其实自己比他，还要紧张。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却突然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
“求你，永卿不能没有你。”他一口气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却看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拳头握得死死的，仿佛要把自己掐碎。
“我……”
“忘记，完全忘记，忘记……”永言开始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忘记”两个字。我怀疑他还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身体开始有一点摇晃，甚至连紧紧握成拳头的手，也止不住的颤动起来。
“永言，你还好吧？”我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胳膊。还没有碰到他，他就猛地往后一缩，想逃开我。但是他惊慌中猛然抬起的头，这样一来，我的视线正好撞见了他的眼睛。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余永言的眼睛，根本就是会说话的。他眼底里透出的无奈和痛苦，顷刻之间就把我给怔住了。我心里有一种排江倒海的感觉，翻滚着，咆哮着，几乎就要宣泄出来。那是一种痛，还是一种伤，我无从知晓。我只知道，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心被一根线拴着，明明要爆发却又找不到一个出口。
我没有办法平静。
余永言却突然伸出手来。
“我扶你进去吧。”他说，“永卿还在等我们。”余永言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变换回以前的那个他。
我犹豫了一下。我还是犹豫了一下，才把手交给他。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架住我的胳膊。他只是握住我的手。
我把他的手当作拐杖。
病房门打开的一瞬，我看见永卿猛地从床上跳下来。
“你没事吧？”他似乎是等了很久，拉住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
我把手从余永言那里抽出来，还象征性地单脚蹦跶了两下子。
“没事。”我说，“你看，除了扭了下脚，什么事也没有。”
永卿猛地一下把我按住。
“受伤了还乱蹦。”
我被他几乎推到在他的床上。我就这样坐着，永卿按住我的肩膀。
“我答应你以后再不吓唬你，你答应我不要吓唬我好不好？”
我突然发现自己很荒唐。
这个时候，我居然会去看余永言的脸色。
他冷冷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像一块整冰，毫无表情地看着永卿的背影。
“我没事。”我说，“只是还没吃上饭，肚子有点饿了而已。”
我只是想提醒永言他的失神。
果然，余永言立刻就明白过来。
“我出去买。你们等我。”
我看着余永言走出门去，轻轻的把门带上。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缝的那一侧，伴随着关门的“咯嗒”声，我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折断了一样。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点意识到什么。我拒绝承认，因为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