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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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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平叛的事,让硕国老臣士族大失面子。叛乱的消息一传,那些硕国文官纷纷上书,大家士族也没闲着的联名上表,大有一雪前耻之势。

前日我压服凌文的事皇上很是知情,中秋要来,一个劲得要给我大庆,我只是以现在军情紧急,军费消耗大为由推辞,只要能帮上他的忙,暂时委屈一下凌文他们又有什么。何况等到定国一下,好时候还在后面呢。

宁王钦点大将前去平叛,他坐镇京里。皇上一心求胜心切,想迁都进郦境,如今做这事是太急了,朝臣的折子一时又如潮水,宁王说了几次没管用,我只是说自己身体不好,要不他自己迁都我留下,皇上不舍,只好作罢。

宁王笑说,我是有病的时候装没病,没病的时候装有病。我说,你管我有病没病,管用就行了。他说我不讲理,五日后他想来见我,我称病不见,几日之后我有些不安想派人请他时,他却让人给我送来一筐橘皮。

中秋那日,只是家宴。请了凌文和穆轻扬一家人,穆轻扬和容安郡主还算亲热,如今官居辅相,虽不如前但是也不见不满,凌文远远坐在一旁,与我连个眼神都没有了交会。玉娇总算又得了进宫令牌,缠着我要这要那,连跟湖月说会话的机会都没有。

想着这孩子我就感慨,那日她一个人进宫,徐夫人一听就急得晕了过去。想想那日,她小小年纪竟然有那般胆量我就不禁唏嘘。本来留着那玉虎印权作对徐北捷的念想,结果被盈妃一抢没想到她竟然从我手里夺了去一把摔碎了。

如今我就是用金子做个比那宫门前的石狮子那般大的给她,怕是也不是原来的心境了。可是她却毫不怪我,拿出以前戴的金麒麟编了七彩线挂在腰上,说有这个就够了。对我嘘寒问暖,见我就眉开眼笑。

我哄着她,想想真是对不起徐北捷。是年流水,没想到那日还娇滴滴的小小姐,如今却跟着我经历宫变了。仿佛一夜之间,这孩子就长大了,可是这一夜对于我,却是多么的漫长。

三个月过去,郦境总算安定了些,征发的新军虽然训练时间不长,但是宁王亲自督阵很是有成效。迁都是早晚的事,但是如今硕国在郦国根基还不稳,太急了些,得一步步来。这第一步就是要将皇权伸到离郦两国,将三国连成一体。

选了一个地方,原是郦王的一处别宫,与离国也相距不远。本就有些样子,在原处扩建后,打算改为东进行宫,东边,如今唯定也。

皇上说,打算等到新军操练成了,留可信旧部于硕国,带着些大臣先过去。我思来想去,还是跟着去,毕竟有我距离国不远的地方,对逸言也是策应,逸言这次把大军压上,我就有些担心婉玉会不会趁乱如何,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去,就该把这里的事都做完。正值这时皇陵建成,将先帝入葬成了要做的第一件事。

我收拾了心情,去了皇陵。

高大耸立的陵墓,不知能不能埋葬他一生的阴谋算计,雄心壮志。他与皇后夫妻这么多年虽无情但是能于同日共赴黄泉,也不枉皇后多年委屈相守。

到了太庙,我秉退左右,独自进了大殿。金箔的灵柩,双龙戏珠。

太庙里香烟袅袅,我似是回到了那日祭奠离王,棺椁未封,冰珠于口保他尸骨不变。

我走近,看着他依稀睡颜,才发现他竟然这般安详,一直以来他锐利的眼睛,威严的仪态都让我心下微怯,如今他躺在这里,我站在他身边,才发现原来他也有这般安静祥和的时候,仿佛一个邻家兄长,仿佛一个多年知己。想起我们空有夫妻之名这么久,我却从没有这般安静的看过他的睡颜。不知那一夜夜,他从我身边起身到寝宫独寝,是何滋味。

我站在宽大的棺椁旁,看着一身龙袍的他。

我恨他,可是我又恨不起他。毕竟他给了我那么多的关怀,那么的容忍。他该是有多么博大的胸怀,多么宽广的肩膀才能看着我这般的任性。当日他问我是不是真心倾慕与他,如今想来,若不是天意作弄我们终会有一天并肩一览四国。可是到底,到底你为什么去了?

记起那日回来,我早已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可是他却依旧爱惜我,回想起他那日如释重负的笑声,难道,我真的有幸得到他的爱?

我伸手触上他的脸庞,不再是那日溪边散发着摄人的气息,而是冰冷的,像是能将我手上的热气全都吸进。

“你背约了,你知道吗?”若不是他,我与凌文也不会如今日般的疏远,要不是凌文也心有大志,我们怕是今生再难相见了。一段我本以为会持续一生的情谊,却被你轻易化解了,如今你去了,是不是也算对我的惩罚。

眼睛下移,那一双苍白的手上紧紧握着我的一缕头发。看着那发,我就不禁长叹一声。拔下发簪,是那日他给我插在头上的,“你说,要是与我置气,总知道去哪里寻我,我曾梦想能有一日与一个男子倚窗画眉,那人不该是你吗?”他只是静静无言,不再反诘我,不再戏弄我,也不再试探我。一滴泪掉落下来,湿了那胸前的龙目,似是幽深如海。

那日他分明已经调宁王进京,他为什么仅仅一剑削下我一缕头发,那时就是他取我性命怕也只是剑锋偏一寸的事,何苦留我于此,你不怕我会再成一个盈妃吗。

心头酸涩难耐,我该恨他的,是他将我推进了这般的深渊,是他让我和宁王注定一生相爱而不能相守,注定我一生都摆脱不了独守深宫,注定我一生都离不开这阴谋算计,无尽恩怨。

走出太庙,三日后我与皇上并肩,一步步丈量着从太庙到皇陵的距离,一步步丈量着这一代雄心帝王的最后旅程。

宫中居丧三日,我一身孝衣在章永宫里坐了三日。那琴声,那凤求凰,那粉红的罗帐,那鸳鸯鸾凰,我终不是他的那个人,终没有圆他的梦想。或许这个梦想对于帝王,实在太过奢侈。

丧仪虽过,我的心绪始终提不上来,夜夜都梦见从前,梦里总是回到以前的时候,醒了又觉得不是真的,一时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

皇上看我精神不好,总想让我高兴起来。这时我才觉得,以往向往得到至尊的权利,希望命运从此不再受人左右,可是当真的得到了,才发现如今失去了那么多。得到了又如何,我不禁觉得,或许我就不该来,在以前的任何一步停下都不会有今日的结局,都不会有。可是那时的自己哪里知道什么是停。

宁王派人来看来几次,我虽然应付着,可是就是提不起精神。

终于眼看着玉娇生辰快到了,我才算有了些力气,事情已然如此了,无论如何都不能亏待了这丫头。

孝敏郡主的及畚礼动用了几乎所有的诰命宫眷,穆轻扬夫人重封硕国荣仪郡主撑场,我更是以敬英皇太后之尊给礼部下懿旨,以皇家公主之礼大操大办。徐夫人如今也是一等公夫人了,看着虽然有些风霜,可是看着女儿的大日子也是一脸的慈祥红润。

这总算了结了我对徐北捷一份承诺。

看那横冲直撞的丫头一脸娇羞,虽是冬日,带着那和煦笑容缓缓走近,我就又不由感叹起世间沧桑。母亲在世时,可会愧悔没有给我一个像样的及畚礼吗?

人都说女子及畚之时若是能请到富贵之家的妇人赐喜红,就能找到如意郎君,一生福气。记得及畚之时,只有母亲在,没有这宫里的礼器,一只木梳沾着溪水梳了头,摘了朵梅花斜插进发就算成礼了。如今的我贵极女子,可算找到如意郎君,可算有福气吗?

起身递上金环,由徐夫人亲手套在她的手腕上,直到新婚之夜才可由夫君取下。我将一朵金牡丹插进她的发里,一生富贵吉祥。冬日虽然寒冷,可是今日的阳光似是分外的眷顾着她,似是徐北捷那慈父的目光。

临行前,还有最后一件事,那就是盈妃。

一干宫人以我为首,趁着暗夜,貂裘之绒在脸侧,金钗佩环于体前随步轻声相撞。丝绸摩擦青砖之声伴耳,我来到盈妃的乾云宫。

虽然也来过几次,可是现在看来却好似从未来过。盈妃虽然被禁,但是我和皇上都没有刁难她,她供奉品级依旧,除了换了一班可靠的宫女侍卫外,也只是不许她踏出宫门一步,不许见任何外人罢了。

她没有如我们想的寻死觅活,也没有装病称疾,只是如韬光养晦般的呆在殿中。我知道后很是敬佩,她确是大家小姐,很有风范。我赢得从容,她输得高贵,只此就不知赛过多少男儿。

踏进乾云殿,她正坐在灯下绣着什么。我走近,她却竟然没有发现。直到我的身影遮挡了灯光,她缓缓抬起头来,侧过脸来看我。

神色淡然,静无波澜。

微微一笑,才转过头去,细细看着她手里的丝帕。我离近一看,是并蒂莲。

我正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她却开口。“我羡慕娘娘。真心的羡慕娘娘。”

我微微合眼,要不是我们是这般的死敌,或许我们会是惺惺相惜的。

“不,我羡慕盈妃娘娘。盈妃娘娘有家,而我没有。”所有人都是帮手,朋友,知己,唯独没有一个是家人。

她笑了,细细拉着手里的线。“娘娘有倾心相爱的人。宿盈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皇上他也不会爱我。”

我慢慢走近两步,在她身旁坐下。

那日之后,我曾想过多次,要是我站在她的位置,若是她用宁王,凌文或是逸言来威胁我,我会怎样。我不敢想,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走到那一步,就算她说的是真,我也断不会退让。每思及此,我都深深感佩皇上的识人之明,我与他在这一点上的确相像。

她给线打了结,手指细细抚上那图案。

“娘娘输了,输在心不够狠。可是我也没赢,我没赢到自己想要的。”

她却释然一笑,似是安慰我。“不,宿盈输在生不逢时。娘娘赢在站在皇上一边。”

我有些疑惑,只是看着她。

她起身将丝帕放进床前的一个匣子里,用手拂平。“我进宫的时候,太子已然册封了,皇上将三位皇子都逐出宫去,我不能诞育子嗣。若是昭儿是我所出,这般年纪,皇后她定然是斗不过的。”

我有些惊诧,细细想来却如她所言。她兴废立之事又非己出,自然名不正言不顺。

“娘娘,皇后她与我不同,我有我的使命,我必为宿家一门争得权势。我错了,我没有像皇后一般顺应皇上,岂不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有吕雉之心,却做不到如她般与娘家决裂一心从夫。皇后看似输了,但是她赢得了皇上。”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后虽弱但是却是我们赢了,原来事出如此,竟不知她如此洞若观火。

“敬英皇太后。”她沉吟着,忽地笑出来声。“当敬,也当得英。只是,是个无夫无子的皇太后。”

我一颤,闭了眼睛,她真是一针见血,说中我心中痛处。

“于女人,我们都是输家。”她转过身,眼中似是同病相怜的哀戚。我被她一看心虚转头,后又猛得站起来背对她,我怎能就这么被她说的露了怯。

她并没有耻笑我,只是坐回了原位。我转过身,看着她的仪态,依旧如那日初见般威仪,高贵,盛气凌人。我想着若是自己如她一般会怎样,虽然想不出,但是却依旧敬佩她,若是我能放她,我一定放。可是就如那日我与安归王说的,开局就是无处下解的死局,如何能解。

接着,她微微福身,美丽的脸庞暗于灯火。“我不死,只为等你一句话。”

我心中一动,这算是寒门庶族与世家大族之间的较量吗?终于依靠皇权,寒门庶族让世家大族终于低下高贵的头颅,可是,这胜利是属于我的还是皇上的呢?

我点头。“娘娘放心,我定会善待两位大人。”

后事交托,我挥手让宫人进来。含蕊手捧红盘,翠玉凤杯摇曳着暗黑液体。

她并不接,含蕊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微微点头,给她作为世家小姐圣眷宫妃最后的体面吧。

含蕊双膝下跪,殿中宫人及殿外侍卫都跪于殿前。“恭请娘娘用酒。”

她淡然一笑,向我射来平静目光。“娘娘如此仁义,宿盈临走请娘娘谨记宿盈之鉴。”

我回头看她,她似是还有余音未了。她玉指捏住杯耳,缓缓举起玉杯,方才抬头看我。“皇后她日日服砒霜膏已有三月了。”

我似被雷劈中,怔在当场。她却将杯送到唇边仰脖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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