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一直在这里（短篇完结）（1 / 1）

雪妖：

灵感爆发，码了章短篇从我一毕业之后，就在这所初中工作。照理说，也不过带了三届学生，但印象最深刻的，却是第一届。

他叫方非，是我的第一届学生，不过带了他三年。初一上半学期的时候，他从外校转过来。我拿起他的简历看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那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

学历卡上的他，笑容很灿烂，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返校的那天，我终于见到了真人。他很高，比一般初一的学生都要高，无意外地，就排在了男生队伍的最后一个。

第一天开学，他的话有些多，而且总会冒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出来，一点也不怯生。一下课，我就看见他前后左右地招呼着，很快周围围了一圈我们班的学生。

我有些担心，怕我这个年轻的班主任压不住他。所以一开始我和他的接触，总是带着些许防御心理，和他讲话也挺客气，不像班里的其他男生，我火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骂。对于他，我总是小心翼翼，怕他脾气上来和我当场翻脸，不知道怎么收场。

人总是很奇怪，会被一些奇妙的因素吸引。方非在我们班的出现，有如小太阳般耀眼，虽然他成绩不好，英语读得很烂，但这不妨碍他有很多好兄弟。

每次他一留下来做值日生，总有很多男生陪着他一起干活。

这也导致我总是带着一些特别的眼光看他。时间一长，我也会冒出一些花痴的想法，把自己也吓了一跳，比如：他的学历卡上显示我只比他大了9岁，也就是说等我30岁的时候，他才21。又比如：如果我是和他同岁的女生，他估计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因为我太平凡了。初中同学聚会的时候，很多男生都不记得班上有我这么一号人。

所以，这样年轻而阳光的笑脸，总是会让老师留下特别的印象。

他的作业很偷懒，字迹很潦草，中文翻译总是和所抄的英语无关，而且他曾当着我的面说对英语学习一点也没有兴趣，这让我很自卑。也许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不苟言笑、很刻板的存在，这样的想法影响到了我，总让我觉得自己的课上得不够完美，所以无法吸引他的兴趣。

方非这个学生，最让我赞赏的一点，就是他的直率。他的眼神很纯净，丝毫不带心计的那种，有什么问题也是直接面对，不会像有些学生那样，第一件事情就是赖掉。

有次我问他，“你昨晚很晚睡觉吗？为什么上课总是无精打采？”

站在阳光里的他迅速点头，“是的”

“为什么？”我又问。

“因为玩电脑晚了”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会扯起嘴角，荡出深深的弧度。

我皱了皱眉，面对他的坦诚和笑脸，我不知怎么说他。

方非还有个特点，就是神经大条，说出来的话让你只能无声叹息。

有次下了课他在我面前晃悠，

“汪老师，我发现格子衬衫不适合你”

我问，“为什么？”

“因为有装嫩的嫌疑”

我突然很有海扁他的冲动。

“我的意思是您本来就很嫩，无需再装嫩了”说完，其他学生就跟着起哄把他拖开了。

我发现这个时候，我还真是哑口无言。

所以当年，我爱死了他的诚实。

初二上半学期的时候，他喜欢上同班的一个女生，成绩好、相貌好，又很高傲的那种。这个八卦消息也是班级里其他学生不小心说漏嘴时我听到的。

而且貌似他曾邀请过那个女生外出吃饭，结果被拒绝了。所以那段时间，他上课的状态一直很糟，我也曾暗示他好几次，效果不是很明显。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我心里酸酸的。一是烦忧如何处理他的问题；二来，就是一些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总之后来，他的状态又回来了，上课也比以前认真点了。我想，也许是他想在那个女生面前多多表现，所以我也很给他机会，希望能重塑他的自信。

方非这样的男孩子，总是拿得起放得下，他后来自己也说，早就料到会被拒绝，不过还是想去尝试。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初三，面对升学的压力，学生再也没有闲暇去玩耍，而是把全部精力放在最后的一搏上。方非也是，因为他妈想让他上高中，但是他的成绩有点危险，所以他居然自己做主，说要来我这边参加集体补课。

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补课的那些学生中，有那个女生，所以也没有回绝他，只是和他说，希望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

当时的他点点头，笑得一脸灿烂。

第一次到我家的时候，他又一次开始口无遮拦，

“汪老师，你是一个人住的吗？我还以为你和你男朋友同居呢”

我朝他瞪了一眼，他笑嘻嘻地跑开了。

几次补课下来，他一直要求坐在我的旁边，说是要更认真听清楚我讲的语法。为此，我很感动，也在很尽力地帮着他。

带班四年，到了最后，已经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份责任和感情了。想看着自己的第一批学生，都能心想事成，特别是我一直都很欣赏的方非。

补课的时候，他听得很认真，总是和我有呼应。后来让学生给老师留言的时候，他居然这样写道，

“汪老师，你是一个很孩子气的女老师，虽然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但你笑起来真的很漂亮，我希望能多看见你的笑容”

说实话，我当初看到这段话的时候，真的觉得眼睛涩涩的，然后液体就这么不由自主地滚了出来。

方非的性格大大咧咧是出了名的，三年的朝夕相处，他似乎也把我脾气摸熟了，有次他居然问我，

“汪老师，你对其他男生都很凶，和我说话却很温柔，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充满了期翼。

“你脸皮真厚，有多远滚多远！”

我虽然紧张到了极致，但我自认为，还是掩饰得很好。

方非笑着跑开了，他果然是没心没肺的人，我消极地想着。

初三那年夏天，方非跑到学校里来，特别兴奋地和我说，

“汪老师，我考上了高中”

听完之后，我竟然也跟着心跳加速，那是一所区重点的名字，按照当时他的实力，绝对是超水平发挥。他说要请我吃饭，被我一口回绝了，我觉得这样太别扭。

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这是我们倒数第二次见面。

最后一次见面，自然是在学校的毕业典礼上。那个时候的他，已经长到了1米75，比我还高出半个头。也许是平时压抑得太久，也许因为我一直以来是个感性的人。总之那天，很少在学生面前表露情绪的我，是哭得稀里哗啦。

到了最后，学生们纷纷冲上来拥抱我，男生女生都有，方非却一直站着没动。我也有些感慨，和所有的学生都抱了一次，说了些鼓励的话。大家的眼眶都红红的。

唯独方非一个人站在那里，表情有些落寞。

我上前，心跳有些加速，像平时一样拍拍他的肩，

“方非，你是有潜力的，将来可以更棒！”

他有些不满意地撅撅嘴。自始自终，我都没有伸出双臂拥抱他，因为就算我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证明：一直以来，他在我心中，是很特别的存在。

我想，也许是毕业典礼上的这个细节，导致接下来的五年里，他都再没有来看过我。

岁月总是这样飘渺，容颜总是那样易老。接下去的那段岁月，我的生活平凡而又忙碌：工作、相亲、放假……

因为短发的关系，我在相亲这条道路上，已经被打击习惯了。甚至还有损友封了我这样一个绰号——“见光死”

我有些无奈，本质却是倔强。因为我总记得有个学生对我说过，“汪老师，你留短发的样子很好看，我很喜欢”

也许当年，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像男生的我很特别；但我不否认，我一直留短发的初衷：一是不甘，二是因为这句话。

所以我怎么也没想到，五年后某个放学的夜晚，我在校门口碰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汪老师——”他唤了我一声。

我僵在原地，觉得眼眶里有股波涛汹涌的感觉，只是那样看着路灯下的他，就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

五年不见，他的个子估计已经窜到1米85了，很高很修长，模样倒是没怎么变，依旧年轻而又灿烂。他穿着白色的运动装，黑色的运动裤，嘴边浮起那抹久违的笑，恍如隔世。

“我已经大二了，今天路过这里，想来看看您”

我点点头，他的声音有些浑厚，和印象中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有些不同，低垂的眉目，俊秀的侧脸。早在初二那年，很多老师都说这小子长大以后一定是蓝颜祸水，果真没错！

“嗨，有女朋友没？”我又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肩，像和以前那些来看我的学生一样，聊着一些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心里却紧张到了极点。

方非一脸朦胧地看着我，淡笑不语。

嘿，几年不见，这小子装深沉了。

他提议要请我吃饭，这一次，我没有推拒。

谢师宴选在一处蛮高雅的包房内，我细数了一下他点的几道菜，居然都很对我胃口，就兴高采烈地动筷了。

方非外貌上虽然没什么太大变化，但性格却淡然了许多。一顿饭下来，基本没说几句，倒是我，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唠叨和抱怨。

“汪老师，你今年是不是29了？”突然，他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

我有些狼狈地点点头，觉得年轻真好。

“那……”他支吾着，不知如何措辞，

“你问吧，我来者不拒的”我想在他面前，我还是保留了当年豪爽的性格。

“那还没成家吗？”

我吃下去的菜卡在喉咙里。半响，才反应过来，依旧笑眯眯地说，“你小子不交女朋友，我怎么放心结婚啊？”

他低下头，若有所思，

“那好，你帮我追到一个女生，然后你就结婚，好不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方非很介意我结婚的事。不过当时，我也没多想，就点头答应了。

他大概和我说了一下他和那个女生的情况，是他的大学同学，我答应帮他。

“没想到我不但是你的老师，还是你的爱情顾问”谢师宴的最后一句，我自嘲道。

他坐在靠近窗台的椅子前，淡笑不语。

于是，和方非的联系也多了起来，基本每周，我们都要见面，我支他招追女生，他则为所有的饭局买单。有几次我不肯，说他还没有经济来源；他却硬说是自己做家教赚的，死活不肯让我付账。有时候，男人的倔强真的是挺可怕的。

因为偶像剧和言情小说看多的关系，追女生这种事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方非，要经常夸一个女孩子穿衣有品味”

“方非，短信攻势是很有杀伤力的”

“方非，没有女人会抗拒鲜花和长毛绒玩具的”

时间一长，教他的战术不知道运用得怎么样，倒是每天我的手机，会一直不停地响，

“天冷，注意保暖，我看你前几天又咳嗽了”

“能不用黑板就尽量少写粉笔字，我上网查，说吸入粉尘会恶化支气管炎”

“上次给你带的润喉糖吃了没？下次我会找无糖的”

这小子竟然变得没规矩了，连称呼都省了。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好好教育他。

因为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办公室的老师还以为我恋爱了，都催着问我要喜糖，我百口莫辩，想着一定要治治这小子。

好在周末很快到来。

方非二话不说，先点完全部的甜品，然后悉数推到我面前来，妄想用吃的来堵住我的嘴。不过我没有理会他，刚想开口教育他，就被他抢先了，

“你教我的那些方法蛮有效的，她最近一直对着我笑，能不能再教我一点？”他一脸恳求的模样，我又心软了。

“她最喜欢什么颜色？”我含糊不清地问。

“紫色，深色系”他答得很快。

我低头望着自己的紫色小圆鞋，把爽滑的仙草布丁一口咽了下去。

“女人喜欢深色代表她对自己的体型没有自信，想看起来显瘦，所以你要尽可能夸她怎么又变瘦了，再不好好吃饭你就要心疼了种种”

他眯着眼笑望着我，了然地点头。

方非在我们班那会儿，就像小太阳一般，虽然初二的时候被同班女生拒绝过，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学校的“十大校草”之一。所以他追不到女生，我多少有些纳闷。不过心想既然有人吃饭埋单，我何乐不为呢？

吃完饭，他硬要送我走到车站，车子来的时候，他竟然很大声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吃完饭也那么瘦，……”

后半句我没有听见，因为汽车启动的声音太响，淹没了他的话语。

有时候我不是装聋作傻，而是选择自己麻醉。如果清醒地活着不如麻木地颓废着，我会选择后者。

方非五年后出现，对我的态度，到底还是让我猜到了些什么。不过那么大的年龄差距放在那里，我实在没有自信，也不想拖累他。于是，我向辛苦工作十年的学校递了辞呈，去了另外一个区教书。

大概一年的时间，我们再也没有见面，手机里那些温暖的短信，也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为此，我感到坦然。

并不是所有单相思都一定会有结果，即使是两情相悦，他却在我人生中错误的时间出现，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君生我已老，直到现在，我才体会，这句话有多沉重。

30岁生日的那天，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向学校请了一天假。我想去一个地方，一个我梦开始的地方。

冬夜的雪下得磅礴，呼出的空气在玻璃上凝结成霜。一路上，我想到很多过往，曾经的回忆就像快速的电影镜头在脑海中翻飞：他第一次出现在我们班级门口的样子，他笑着和我说他其实不喜欢那个女生的样子，毕业典礼上他落寞的背影，五年后他温暖的话语。

我不想不再年轻，可是我已经无法活得年轻。悄然逝去的青春，就好像一首悲凉的歌谣，诉说着曾经的美好，还有明日的别离。

曾经抱过幻想，曾经有过信仰，曾经坚持不懈地追求过，却全被一个叫做现实的影子，而击碎了所有的梦想。

他曾经说我孩子气，是因为看见我满屋子的HelloKitty；他曾经说我皱眉易长皱纹，是因为还有人在意我的青春；他曾经说我不敢放手去爱，是因为放不开心中的结。

很可笑，原来真正懂我的人，竟然比我小了9岁。

皮靴在雪地里踏出一个又一个脚印，连绵不绝，我回头望去，原来我人生的每一步，都走得如此决绝和坚毅。

熟悉的青砖红墙白屋顶，因为有了纷纷扬扬的雪，而显得梦幻。就好像年轻时候的我们一样，当一个人去怀念青春的时候，说明她真的已经老了。

呆了十年的地方，总有些熟悉的疏离。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梦结束的地方。

30岁后的人生，从此应该告别憧憬，活得现实而坦荡。

没有注意到，校园的一角，走出一个人影，优雅而高挑。

白球鞋、牛仔裤、黑色大衣，还有一如六年前，那温暖的笑颜。他轻轻地说，

“我等你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原来你一直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