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难解旧时忧(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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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的琼州烟雨朦胧,带着泥土特有的清香湿气,朝露在娇嫩的花瓣上滑落,留下水痕点点,小鸟在枝头轻快地吟唱,一切充满了生机。
琼然用手支着胳膊,歪着脑袋,任面前的大好景色,都卸去不了她心头的烦闷,脑中不住回想的,是前几日看到的光景。
李公子平时不太经过她住的别院,所以即使这边春意盎然,风景独好,也只关乎琼然自己的心情。她的一天总是无所事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花费一整天的闲暇游荡在整个李府,一座表面看似繁华的烟波之城,一如琼州。
儿时那段青葱无忧的岁月,不过似水年华,就这么干干净净地流淌去,不留一点痕迹。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不要长大,永远住在自己的纯净世界里,没有纷扰复杂,没有口是心非,任岁月淡淡地逝去,任沧桑爬满她的额头,找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共度余生。
可是这个江湖太险恶,她已为人妻,为人主,却丝毫感受不到快乐。这面前的百花盛开、绿意盎然,于她,不过又是繁华一梦。
就在她惆怅地冥想之际,却听来不远处传来激烈的喘息声,还有那痛楚却带着欢愉的低吟,让她止住脚步。
她第一次发现,李公子的笑容可以是真诚的,不带城府的。他的身影隐在花丛中,额头滴着汗水,双颊泛红,身子做着有规律的起伏。
而在他之上,则是他的贴身书童——李容。
李容与他自幼一起长大,共同经历了天真浪漫的岁月,共同沉淀了年少时的情窦初开。李容有着一张精致的脸,尖细的下巴,略带桃花的眉眼,还有弱不禁风的修长身躯。
琼然第一眼见着他,就心生怜惜。
却不知,很多事情早在很久之前,就已注定,注定她只是外人,注定她入不了他的世界。
花丛中的两人,激烈地喘息着,注视着彼此的眼神,情意浓浓。
琼然的脸上,泛起红晕,快步离开曲径通幽的花园,回到自己的那一方小小天地。
忘不了,她临走时,李容抬起头,朝她邪魅一笑,然后用手把转身下人的脸,一口含住他的唇,李公子的咽呜在一声动情的“容儿——”中被他悉数吞入口中。
两人的舌彼此纠缠着,李公子忘情地闭起双眸,和他缠绵着……
自己终究不过是匆匆过客。琼然如是想着,继续倚靠窗台发呆。
其实,这样于她也好,没有功名算计,没有利欲熏心。即使只有一个名分上的夫妻,只要能让她安度余生,从此风平浪静,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但是,生活也不是只有细水长流。
李府的后花园中,有一处地势险要的悬崖,是府中的禁地。平日里李老爷子规定了,擅入者家法处置,谁也不知道这半截悬崖中,藏着什么玄机。
不过琼然无意中的一次闯入,却让她找到了最安心的乐园。
头顶是灼热的艳阳,耳旁是呼啸的春风,她闲坐在山顶,望着底下险峻的悬崖。心想,只不过是轻轻地纵身一跳,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生命何其脆弱,就像那人说的,
“人生在世,不过弹指一挥间,纵有千百不适,也应珍爱生命”
那个时候的她不懂,只是看着那个逐渐长大的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却向她讲着什么佛法坐禅,让她好生讨厌。现在想来,不过如此。
李府依山而建,悬崖底下,雾气重重,黑压压的一片,犹如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一切信仰。只一步,便万劫不复。
儿时的她总是会想着,山的那头是什么?后来才明晓,山的那头还是山。有次那人问她,
“我们的世界之外,是什么?”
她无法回答,是人人口中称颂的江湖,还是繁华如烟却迷失自我的大千世界?只是她在那人的眼中,看到了期待自由的希翼。他明亮而纯净的眸中,闪着星光点点。
思绪被一阵脚步声拉回,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一抹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光亮。
琼然退后一点,才望清楚来人。不是有着透彻双眸的李公子,却是惹人怜惜的李容。
早春时节,落英缤纷,李容有着一头墨黑的长发,此刻随意地扎起,更显他的清瘦。耳旁的山风肆意呼啸着,天空的烟云浮动着,松柏的针叶翠绿弥漫着张力。
李容的靠近,让琼然猝不及防。他身上长久略带迷离的香气,让琼然有些恍惚。
“你来做什么?”琼然有些警戒地往后退坐半分,拉开和他的距离。
李容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如此诡异,完全不似平日里的弱不禁风。
“来看你的丑态毕出,明明喜欢那个人,却不得不看着他和我承欢”李容放声邪笑着,扯开骄阳下最后一抹面具。
“住嘴!”琼然不安地扭动身躯,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却又敢怒不敢言?其实,如果你不计前嫌,我可以让你们都很快活的~”
李容的发带被怒吼的狂风吹散,他披散着青丝,两弯柳眉和细长的吊稍眼,此刻更显娇媚。
好像被人撕去了最后的防线,只轻轻一下,便土崩瓦解。
曾几何时,她习惯了这种云淡风轻的生活,不想强大,因为命运使然。
然后,李容出手点了她的穴道,她再无丝毫力气动弹,
“别费力了,这是异国奇香,能勾人魂魄,如若不和人交欢,便会暴毙而亡”他的声音透着张狂。
琼然美眸微眯,注视着这个世界最后一抹消逝的黎明,
“为何……为什么?”她喃喃自语着,眼角早有清泪溢出。
“因为要维持我的功力,需要不停和处子交欢,而你,便是我的猎物之一”李容冷静地撕扯掉她薄薄的外衣,修长泛着苍白的手指在她的身上恣意游走。
“所以……他只是对我言听计从,娶了你们。然后,任我食用”
他的嘴角露出贪婪的神色,他的眸色突然暗红一片,嗜血的腥味。
很长时间,琼然都是麻木的,麻木到不想再动弹半分。可意识却是清醒的,清醒到耳旁一直在回荡着同一句话,
“等我,一定要等我……”
可惜了,她真的等不到他了……
本是沉静的悬崖顶端突然狂风四起,眨眼间飞沙走石。漫天的雾气朦胧了李容的双目,他低咒一声,
“该死,我忘了今日的星象”
不过,体内交会的两股内力,逼迫他不得不加快行动。
眼前的迷雾给了琼然最好的机会,她屈起关节,用力顶在那人的下腹,然后推开他,踉踉跄跄地朝悬崖边走去。
许是没想到她的负隅顽抗,李容追了上去。
琼然慌慌张张地摸爬着,漫无目的,她只有一个信念——逃!她一定要活着逃出这个妖魔的世界,因为只有活着,才可以见到他。
待迷雾散开,琼然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悬崖的边缘。脚下,是黑漆漆的苍穹;而不远处,站着邪笑的李容。
“如何?是死还是成全我?”他依旧漫不经心地笑着,犹如寒冬腊月的冰刀,带着割伤人的温度。
琼然又往后退了半分。
“如果你死了,他可是会伤心呢”李容又上前靠近半分。
来不及多想,琼然纵身一跃,衣衫不整地跳入这万丈深渊。耳旁的疾风呼啸而过,头顶的烈阳依旧灼热,失去意识之前,她安心地想着,终是解脱这个生无可恋的江湖了。
江湖之大,却不是她的江湖。如果可以,她希望做水里的一条小小游鱼,只食水草,相伴而游。活在宽阔的大海的怀抱,穿梭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退却浮华。
是山边的清泉声唤醒了她的记忆。
再一次真切地看清这个世界,她有恍生的错觉,面前这个面如美玉的公子,是不是天界的判官,让他抉择下一世她的栖息之所。
“水……水……”琼然断断续续地吟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白衣公子为她诊脉的修长手指。
“经脉尽断,伤及脾肾,为时已晚”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自他口中吐出,却让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琼然才发现,原来她躺在一个屋子的大床上,床旁围了一圈年轻弟子。而坐在她身侧的人,似是有着崇高地位,一旁站着的弟子无不恭敬地看着他。只有角落里冷眼旁观的那个人,倒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不悦地看着她,露出些许生疏之意。
“师父,这如何是好?”终于有年轻弟子开口打破僵局。
“扔了”那人随即起身,一拂衣袖,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渐行远去。
琼然突然想起了当年因为喝了脏水而半死不活的小黑,她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它的。
原来,并非慈眉善目,就一定是圣人。琼然如是想着,终是体力不支,渐渐昏睡过去。
待再一次睁开眼,举目所见,是满天的繁星。原来悬崖底,竟别有洞天,只是夜的微寒刺激着她欲裂的痛楚。此刻,她正躺在荒草丛中,身上被换了干净的衣裳。
她想拢上松散的衣裳,却发现丝毫动弹不得。
能干干净净地走,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她意识混沌之际,她的眼角瞄到一片光影。来人的火把照亮了他的脸,琼然才发现,原来是今晨默立在墙角的绛衣公子。看她的眼神,是彻头彻尾的厌恶以及嫌弃。
“我会救你”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要你死,我偏要你活着”这是第二句。晚间的风吹拂着他年轻的脸庞,俊秀的五官,傲气的鼻梁,还有他身上的佩剑,在夜晚散发出迷离的光泽。
原来,连死都是一件那么奢侈的事情。
琼然被楚穆救了回去,他天天喂她喝药,像缝补一个破旧的布娃娃般对待她,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草药虽苦,但她皱眉喝了下去。
既然老天要她活着,她便不能轻易放弃。
楚穆每天辰时而出,暮时而归。每次回来的时候,总是带上一大把草药,不消片刻,山脚下的小木屋里,就泛起浓烈的呛人的草药味。
琼然没有说话,楚穆以为她不会说话,她就这样默默喝着他递过来的草药,眼带感激地看他一眼,然后仰头悉数喝下,不带一丝犹豫。
她要活着,要活着走出这个山谷。
即便如此,她的身体依然没有转好,每况愈下,精神越来越差。迷迷糊糊的梦里面,全是儿时的青葱岁月。她放着纸鸢,他跟在她的后面跑;她摔哭了,他安慰她。如果……能够永远不要长大……
一直到第十二日,琼然再也喝不下任何草药,却还坚强地倚墙坐着。
“记住,没有人可以放弃你,除非是你自己”楚穆如是说,看她的眼神自始自终带着冰冷。
“为什么要救我?”琼然的声音虚弱无力。
楚穆的双眸却突然亮彻起来。
许久,他回答道,“因为想胜过他,在别人心目中,他是神。如果能战胜他,我便能走出这个山谷”
原来他们有同样的目标,琼然暗暗想着。
第十三日,琼然被他背着,来到了那人的面前。
“我不会救她”他端坐在高高的王椅上,声音一如几日前,冷淡透着生疏。
“如果条件是我答应继承谷主之位呢?”绛衣公子咬牙切齿的动作,被琼然看得清清楚楚。
座上之人的眼神扫过一道精光,不过马上收敛去。
“最好记住你今日的话”他拂袖而去。
琼然在石室内呆了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她时而清明,时而昏睡,唯一见到的,就是面前这张俊秀异常,出尘绝姿的脸庞。
不过,他始终带着冰冷,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个安慰的眼神,有的,只是眼底的冷漠。
这三个月内,琼然要么被痛醒,要么被痛得昏睡过去,但她都挨过来了。为的,只是走出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为的,只是活着。
终于在第一百天,她走出了石室,看着面前刺目的阳光,以及面前修长的白色身影。
“你的体质尚弱,如果要延续命格,必要修炼本派的武功,否则前功尽弃”那人的声音稳妥传来,却是面朝前方,等待她的回答。
“琼然愿报效秋月谷的救命之恩”琼然微一屈膝,却有豆大的汗滴滚落,让她不得不用手撑住身子。
“既然楚穆求我救了你,你去向他道谢吧”那人淡淡地离开,消失在芳草的尽头。
琼然如约来到了小木屋,看见还在沉睡的楚穆。他除去亵衣,露出精亮的肌肉,凌乱的发丝散在耳际,眉头微皱。唯有胸膛规律的起伏,预示着他的安好。
轻微的响动迅速惊醒了沉睡中的楚穆。待瞧清楚来人,他有片刻的惊讶,“你好了?”
琼然点点头,双膝下跪,“多谢大侠的救命之恩”
楚穆对她的感谢没有多言,只是披起衣服,让她跟着再一次进了那个殿堂中。
殿堂的灯光依旧昏暗,微弱的火把照亮了不算空旷的世界。座上的男子依旧淡漠不语,直视琼然的眼神,让她有恍惚的心悸。
“琼然听命,誓死效忠秋月谷,不然以教规严惩!”
琼然接过使者递上的圣水,一饮而尽。
………………
秋月谷十里开外的小村庄内,
“听说秋月谷近日又收了教徒”“什么?你说的是那个不阴不阳的教派?还真有人胆敢进去”
“你有所不知,听说那个那些个教徒,皆是谷主一人所生”
“不会吧……天下竟有此等奇事!”
“而且传闻月圆之夜,他会幻化成女人模样,来俘虏新的教徒”
“那十五的时候有再大的事,也莫要出门啊”
“是啊,否则下半辈子就算毁了”
谈话声渐渐小去,只是周遭一个信使模样的人,听到此番谈话,皱了皱眉,继续快马加鞭地赶路。他的衣服上,清晰地写有“乾溪山庄”的字样。
………………
日月沧桑,岁月的车轮在人生的轨迹上辗转三个春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佩服我自己,一码就是五千字。试问,怎么善娘的作者哪里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