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番外:洪七篇—彼方之云(1 / 1)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密林深处的湖边。还记得那日阴云低垂,平静的湖面上荡漾着一层蒙蒙薄雾,像极了烟雨楼前的南湖。
我在他面前剁下了自己的手指,血溅上脸庞,带着自己的温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他微微皱着眉,清澈灵秀的眼中,一片的空旷,眼珠似已不会转动,只有一行紫色的血泪顺着眼角流下。
我知道,他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这全都是因为我那该死的毛病。而我,也再也没有任何面目去见他了。
一晃二十年了,他的面目逐渐的模糊,只有那湖边淡逸的白衣身影,依旧会时不时出现在梦中。他常说,与我的相识,是因为前生结缘,那时,我会嘲笑他愚昧迷信,可在他离开后,不知为什么,我竟也开始相信起了因缘。
他与我开的玩笑话,我记得很清楚,没想到过,有一天,这句戏言竟会成为现实。那个叫做云霜的女子,居然会与他这样的相似,让我曾一度的认为,这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这是不是就叫做缘分?这是不是他所说的前生后世的姻缘?
我想要抓住这段缘,我想要弥补曾经亏欠他的一切,不管她是他的什么人,我只知道,看到她,就如同看到了他。
他曾说过,喜欢一个人,便是要处处为对方着想,只要对方会幸福,自己怎么样并无所谓。我试着用他所说的喜欢,去喜欢她,可她的心里,已再没有空隙去容纳任何人。她可以与我说笑,却不会因我的一举一动而心绪不宁。她可以与我生气,却不会心口不一明明痛极还要装不在乎。
如果她真的爱他,那么让她与他走到一起,永远的幸福,是不是才能表示,我是真的喜欢她?
我周旋于她和黄药师之间,我努力的化解这两个别扭家伙因为不坦白而造成的一个又一个误会。我为他们两人之间这奇怪的感情而迷惘,这并不像是他与我说的那么美好甜蜜。
这样将她交与黄药师之手,到底是对,还是错?我不敢去猜测,只知道自己不愿看到她在睡梦中那无助孤寂的可怜模样。
烟雨楼前,他们两人任性的胡闹,令人哭笑不得,谁都看出来他们的心意,却只有他们自己茫然不知。曾听说,情至深处,便会彻底失去自我,那么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反常,是不是表示他们已为爱而疯狂?
南湖烟雨,时起时伏,她孤独的立于蛇阵箭雨之间,以她纤弱的身形保护着她身后所有的人。笛声,破空长鸣,满是愤世的咆哮,也满是孤寂的悲哀。她能力再强,始终也只是个女子,娇艳的花朵,无论再怎么顽强,无人呵护,迟早会有凋谢的一天。
我看着她孤单的身形,很想冲上去与她并肩齐鸣,终究,还是黄药师快了一步。我看到他将她护在怀中,如同保护最为脆弱的珍宝。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这场赌局,自己无论如何都已输定了。
那几天,心一直很乱,我想不通明明是缘,却为何注定不能与她在一起。如果喜欢一个人,会是这样的痛苦,那么这样的缘,于自己还有什么意义?我又想起了云,想起他曾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他随性却也温和,他单纯却也沧桑,他重义却也深情,他迟钝却也机敏。
云霜是很像他,却只像前一半的他,世上,怎会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而我,又怎会因为他,而真正的爱上她?
黄药师来求我帮他寻找云霜,也许是私心在做怪,我将他臭骂了一顿。我告诉他云霜背离他之后的一切举动,我告诉他云霜对他的所有心思,我骂他故作清高,我骂他痴傻笨蛋,我骂他不会做人,我骂他根本不懂得珍惜。
我将她亲手交与了他,他却令她受到如此大的伤害。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对是错,我开始后悔自己这样早的退出了比赛。我的话难听之至,骂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过分,但黄药师只是安静的听着,一句话不说,终日对着墙发呆。
对我们武林中人来说,武功就是自己的生命。她为了救他,而身中巨毒,失去了所有的内力,又因为他的不坦白而拖着孱弱的身体远离了我们所有人的视线。以她如此惊人的美貌,一旦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将会遭遇到一些怎样可怕的事情?我们都不敢去想。
几乎是日以继夜,我整日的催促帮中弟子去寻她的消息,不负有心,在两个月后终于有了她的下落。本欲飞奔至她身旁,不让她再受到丝毫的委屈,在看到黄药师憔悴的面容时,我还是把这个机会给了他。
这一别,即是半年,论剑之期已到,我为了确定他们的平安而上了华山。再看到她时,她已不复当初的任性与强势,眉目中多出了曾被她深深隐藏的温柔,笑容中的轻松甜蜜,让我一次次的失神,不免开始嫉妒起了黄药师。
如果前去寻她的是我,得到她温柔相对的男人会不会已经换人?我幻想着她为我做饭时的认真,幻想着她为我叠衣时的细心,幻想着她为我整装时的关怀,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只是,这一切,都已不可能了。只要她觉得过得幸福,就算只能这样远远看着她,我也可以满足了。
我问黄药师是否会去参与论剑,他淡然拒绝,理由是她的身体不好,怕她出什么意外。也许是因为他前妻的关系,他竟会对她如此的爱惜,连他曾经最为在乎的虚名都已弃之不理。我惊奇,更多的却是感慨,换作是我,可会为她放弃这么多?
这一夜,我霸占了黄药师的卧房,而将之赶到了云霜的床上。对于要面子不坦白的人,逼迫是最好的办法。
这一夜,我失眠了半夜,后半夜,又梦到了云。梦到他与香儿携手远去,梦到我拉着他疯狂的奔跑,梦到我撕扯着他的衣服与他合为一体,梦到他在缠绵当中忽然变成了一个女人。
我惊醒,再也睡不着,走至他们紧闭的门外,隐隐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啜泣声。云霜在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为这细微的哭声而心痛。黄药师的声音接着传出,异样的温柔,我转身出门,吹了一夜的冷风。
第二日清早,黄药师神色疲惫的出门,满眼血丝,像是一夜没合眼。我问他是不是昨夜太累,本欲提醒他注意云霜的身体,他却说其实什么也没发生。我实在惊讶,他日日美玉在怀,怎可能忍耐到这种地步?如果是我,恐怕早已憋死了。
华山论剑,我们都没什么心思,我记着云霜的啜泣声,他也一直的心神不宁。草草应付完了傻小子,本想赶紧下山,却又被疯了的老毒物纠缠。我们问他要蛇毒的解药,耗尽全力,却奈何不了他。蓉儿想办法将老毒物吓走,一行人匆匆下了山,却于黄药师在屋外布置的阵法中发现了几个惊慌失措的陌生人。
黄药师变了脸色,箭一样的冲回屋里,那个本来温馨的地方,就像是遭了强盗一样,面目全非。血迹,从厅内桌上一直延伸出去,他手中抓着一张染满了鲜红的纸,惊雷闪电一般又冲了出去。
跟随着点点滴滴的血迹,在那片石阵里,我们只找到云霜的发簪。簪为白玉,简单并素雅,一半没在那一大滩醒目的血红中,却是这样的诡异,这样的邪恶。我盯着那滩猩红,大脑一片空白,两手微微颤抖,心里忽然枯苦涩的想要呕吐。
这就好象是得到云的死讯时的感觉,根本就无法让自己相信这是事实。云霜去哪了?这么多的血,又是怎么回事?今早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不过几个时辰,就变成了这样?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黄药师跪在那滩血迹旁,握紧她的发簪,目中空洞一片,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思绪。蓉儿只是唤了他一声,他便发疯一样漫山遍野嘶吼着,大叫云霜的名字。我们一直在山中寻找,找了一天一夜,找到筋疲力尽,再看黄药师时,忽然发现他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鬓边迅速的斑白,皮肤亦失去了光泽,面无血色,两眼赤红,声音哑了,喉咙干了,他站在屋外不停的吹箫,一直吹到口吐鲜血,依然没有放弃藏在箫声中的呼唤。他对她的爱,深到了何种程度,我了解了,也知道自己当真无法做到。
也许只是因为云霜留于他的书信,他才会支撑这么久。那颤抖的笔锋已不复曾经的秀丽,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像是花费了很大的力气。
“药师,等我。”
就这样的四个字,成了他的珍宝,日日贴在心口,好象那张薄薄的纸片已成了他的全部。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久,一直到蓉儿押着一个面有刀疤的大汉来到我们面前,他失神了许久的瞳,才找回焦点。
这个人是那天在阵里撞见的几人之一,当日的震惊,悲痛,让我们完全忘记了这几个形迹可疑的家伙,也只有蓉儿有心,将这条重要的线索呈在了我们眼前。那人哆嗦着说出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虽然匪夷所思,但我却相信,那都是真实的一切。
云霜,当真是烟消云散了。她倒在地上,安详的闭着眼,嘴角边是一抹温柔的微笑,睡着了一般淡定。有人想要碰触她,手指不过轻染她细嫩的脸庞,那本是如花一般美丽的身体,便化作片片尘埃,消失于柔和的清风中。
也许,她就是一个游戏人间的神仙,与云来自同一个地方,只要付出了感情,劫难就会降临。她的逃避,是不是因为早已知道惨淡的结局?那么我的一再诱导,是不是等于完全的害了她?
黄药师不相信那人所说的一切,他一直没什么表情,也一直没说什么话,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想,他大概想像以前一样,踏遍千山万水,一直的找,一直的找。
有生之年,真的还能再见到她吗?我想起了云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缘由天定,只要不死,这缘就不会断,该如何把握,全靠缘分两端的人。那么云霜和黄药师之间的缘,又算不算断了线?
我从没有抓紧过手中的线,没有体会过断缘是种怎样无力的感觉,但这一次,我想试一试,看看缘分这一端的努力,能否将缘分那一端的人拉回来。丐帮上下,从今往后,凡见此相貌性格之人,定供以前辈之尊,就算我们这一辈死了,也一定要这话传下去。我要告诉她,或是他,其实,我一直在爱着她,至死不变。
来生,能不能给我一段缘分,只有我们俩人,不管会有怎样的劫难,我愿与你,一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