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万丈尘渊(1 / 1)
最近年底事多,更新得晚了~~抱歉~~~
祝大家节日快乐~~~
下一章争取元旦出来~~
聃地。
徐王子赢无畏,在其兄赢无忧于涂山投水自尽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徐王的接班人。
这个位置,当他从下仰望时,曾觉得是那么神圣,那么耀眼,那么使他魂牵梦绕,甚至不惜向兄长伸出索命的手;可当这个位置真正由他来坐时,他才刹那品尝到了其中滋味。
储君的地位永远是最危险的。
表面看上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光无限;实际正因为这“高贵”的处境,令储君们原本尴尬的日子变得更加尴尬。
首先,他必须得表现出他有足够的本事和手段,外能征战,内能主政,以向他的父亲和主宰证明选择他是对的;其次,这种表现得有个限度,不能过分,否则会让他的父亲和主宰对他产生怀疑,怀疑他是否被精明消耗掉了忠诚,不安其位。
这还不是关键。
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地拿捏怎么与父亲相处,远则怕引起父亲的疏淡,近则怕引起父亲的猜忌,其实全在于储君只能有一个,而有资格继承父亲地位的儿子却有许多……做储君的自己一不留神,虎视眈眈等着来替代他的家伙们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定将他连皮带骨吃下,眼都不眨。
当上储君就代表投入一场决战,非生即死。
无畏最能领会到这点。他即是上一场决战的胜利者。
“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儿女、朋友……若是他们无法成为你的助力,你迟早要被他们缠绕至死。解脱的办法,就是先他们一步,杀死他们!”
父亲徐王的这一席话,鼓励他“勇敢”地杀掉了亲兄,在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又是恐惧,也又是骄傲。他觉得他够格做父亲口中的“强者”。
但是,渐渐地,骄傲消失无踪,恐惧历久不散。
他开始不敢睡觉。无忧满身是血的背影,总在他梦里反复出现,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包括每一处细节:他捡起石头……哥哥闷哼了一声……殷红的江水打着旋儿流向远方……
这种梦持续了大约一两个月的时候,内容略有了改变。
无忧恍若再生,坐在廊下寂寞地抚琴,眼神缥缈,琴音哀怨,望见他来,似乎微微一笑,问道:“什么是仁义,你能告诉我么?”
每每及此,他便大喊着从梦魇中清醒。比起鲜血淋漓的场面,这看似平和的幻象更为恐怖。无忧那清澈的眸子,郁郁的目光,蕴涵了巨大的幽怨的力量,无声无息地责备着他,鞭挞着他,害得他日日夜夜不得安生。
若这不是秘密,兴许他的日子好过许多。就像一个人头上生了遮不住的脓疮,尽管起初会遭他人另眼看待,但很快就使自己与他人都习惯,都无所谓了;而脓疮生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呢?那一定得藏,得忍,得不教谁察觉,扮成没事一样,生怕自己的缺陷被弄去做了把柄……
所以他一面密切注意着徐王的动静,一面偷偷请教巫师,按照他们的各种喻示做了不计其数的祭祀。可惜没有用,弑兄的阴影无论如何都顽固地黏附着他,在某一刻,比如他走路时,他说话时,或者他坐着不动时,毫无预兆地跳出来,朝着他讥诮地冷笑……
他快崩溃了。
然而,命运似乎依旧在眷顾他。不久他受命成为徐军的前锋,冲杀于沙场烽烟之中,在利刃刺向敌人身体的那一瞬间,意外地发现迸溅的血浆可以暂时浇熄他内心焦躁的火焰,凄厉的号叫可以稍微压制他内心滋长的不安。
其实这么做,只是形同在火红的铜汁里倒入一勺凉水,赶不跑他的虚怯,治不了他的病根。他却渐渐嗜爱起这种缓解的方式,凭着这种畸形的冲动与渴望,飓风卷残云似地一路突出淮水,漫入颍、汝流域。一味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屠戮和掠夺上面。由他率领的徐军所经之处,几乎没有幸存者留下。
他是残忍却耀眼的战神!
既然战事的顺利是他以前不曾想象到的,那么在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勋绩之后,他面对立下的累累战功,忍不住一再发梦,做出如上臆测。他不禁深信自己为天生的将才,命定的君主,否则怎么会连战连赢,仿佛得胜只是立在树下等着熟透的果子自己往怀里掉一般。
事实上他正向着歧途飞奔。
原本周地差不多全境干旱肆虐,饿殍遍野,百姓们活命尚且艰难,并无力气对抗徐王的“仁义”;同时,周穆王远游而造成的群龙无首、众侯骑墙的状态使得整个周王朝对这场危机反应迟钝,抵扑不力;更不幸的是,他选择的进攻路线,沿线尽皆小国弱地,受不起来势汹汹的徐军撼荡,纷纷降的降,亡的亡……这一切给了这名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少年可趁之机。他居然就此替徐军劈开了一条白骨筑造、鲜血横流的大道。
是周统治者的贪乐和周人的苦难造就了他的运气,滋养了他的胆量。他连看人的姿态都由平视转变为睥睨。在他的概念中,周人所谓的封国八百已经没啥了不起,所谓的精兵强将已经形同虚无。
他太得意了。于是,当探知前方周人对聃地的意图后,即使明白对方是从没交过锋的正规周军,他仍然决定亲自来聃地走上一遭。
情况比预计的更妙。
他踩着干燥的山路,引领几十人的队伍悠闲地轻装前行,准备选择三四个点稍微看看地貌,略作部署。
进到那道峡谷之前,有裨将建议为了他的安全,先派探子侦察再决定队伍是否继续。
他拒绝了。
峡谷并不狭窄,进退算不上不便,在这设置埋伏意义不大;而且周人应该还在挚地“商讨军机”……他很清楚没有周天子亲临战场的音讯,就意味着没有周人敢随便无旨出击。
无畏王子,不,太子,很无畏地踏入峡谷。
四周寂寂。
好象少了点什么。
……
等他意识到峡谷再荒僻也不会连鸟儿都不长时,一声啸鸣,怪呼群起,木头石块裹挟着灰土,从两旁的崖上震天地滚了下来,立时扰乱了他的队伍,并让他的随从中迅速出现了死伤。
紧接着,一支响箭尖叫着从他头顶飞过。
谁知道他要来?谁设下了这圈套?这与他遇到过的“敌手”是绝对不一样的存在!目前的情形,他仅有几十个人,根本保全不了性命!他……干脆利落地……输了……
无畏按住狂跳的心口,仰面寻找。就算是死,也得记住仇人的样子!
是他!
“光君”晋世子姬上光的脸庞如他所愿,映照于他视野。
晋世子站在一块鹰嘴样的岩石上,冷冷地俯瞰他:“……捉活的。”
“这个受过哥哥恩惠的家伙。”无畏绝望地想,“也许就是来代替哥哥来向我讨债了……”
呵,他。
上光打量着脚下惊惶失措的无畏。
说起来,他不太喜欢这个在他印象中相当跋扈的少年。
“杀了他吧。”舅父孟哲罗隐没在旗帜之后,淡然道,“头一功属于你。”
上光略一思索:“不。……捉活的!”
他忽然想到了无忧。
姑且让这少年活着,留他当质子可能会更有利。
“奸狡小人,竟以机关害我!”无畏听他下令,知道自己性命得保,稍微安心之余反而硬着头皮嚷嚷起来,“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死便死了,你杀吧!”
上光并不多言,取过弓来照准他手腕就是一箭。无畏眼睁睁看着箭镞扎穿胫腱,血流至踵,忍不住连连呼痛。
“说了活捉你,可没说不伤你。……你的手是干净的么?也配谈光明二字!”上光呵责,“被你所灭的无辜百姓,难道要白白成为冤魂?!”
孟哲罗重复:“何许再讲,杀了他!”
上光顾视舅父,坚持道:“要捉活的。”
孟哲罗举目眺望,长长叹息:“恐怕,你连活的也捉不到啦。”
随着他的话音,远处袭来一小列队伍,为首者乃是公孙良宵:“晋侯有命,急召世子回营!不得违逆!”
上光迟疑片刻:“……不行,暂容些时!”
孟哲罗微微一笑:“没时间了,孩子。”
果然,差不多是追在良宵之后,大夫元率第二拨人马赶到:“晋侯有命,世子速速回营!”
“擒得徐王子,即刻返程!”上光心中纳罕,暗自踌躇,但良机在前,他不愿放弃。
“晋侯有命,世子擅出营帐,若不立返,当以触犯军法论处,绝不宽贷!”第三拨宁族的使者到了。这回是他的傅父公子养。
短短工夫,父亲催发三次!上光吃不准究竟出了什么事,为指挥冲锋而扬起的鞭子慢慢落了下来。
孟哲罗镇定地观察着他的举动。
上光闭一闭眼,凝神屏息:“……给我拿下徐王子!”
“且住!”良宵喊道,“世子,谷外来人了!”
上光一瞧,谷口处涌进一批徐人士兵,数量不多,可是……打头的居然是徐王!
“父、父王!”无畏觑到父亲,又是激动又是委屈,连滚带爬眼泪鼻涕地跑到徐王车前,“父王,救我!这个被貔貅放跑了的周人质子,他设了陷阱要杀我!”
徐王毫不客气地搡开儿子:“出息点儿!”
他抬头注视上光:“……想必你即是传闻中的‘光君’。听好了,你这个曾从我的掌心里逃过一次的人,你的幸运不会有第二次了。就教我淮水三十六国联军,与你周人所谓八百诸侯堂堂正正地在挚地来一场漂亮仗吧!”
上光首次与他正面相见。
他与无忧真不像父子,和无畏也不像。
他有一张威严的红色脸膛和一双炯炯的眸子,言语行动均确有霸者气象。唯一可惜的是,这种十分具备震慑力的气质倒使他显得暴戾有余宽仁不足,勇猛有余智谋不足。
“好!”上光审度局势,己方已占不了上风,只得顺水推舟,“一言为定!”
“唉,走吧!”公子养携起上光的袖子,“快回快回!君侯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宁族的确生气了。
“你是我的儿子吗?”他正经生气的场面与一般人不同:平时急了也会摔东西拍案子,但越恼火表面看上去越是平静,到了极致,他甚至会坐下来同你轻声细语,固执而严肃地理论。眼下,他正如此教训着上光。
“父亲,孩儿错了。”上光跪在地上,垂首敛容。
“你没错。”宁族“温柔”道,“你是长大了,大到不必听我的话。……你很想立功?”
上光老实道:“捉回徐王子,对战事有利……”
“别忘了你在这军中无名无职。”宁族打断,“我也不会给你任何权力,如果你想留下来,就好好待着。我宁族不是个需要儿子代劳任何事的废人。”
“我莽撞了,父亲。”上光承认。
宁族沉默了一会儿:“今天你没从营中调兵,只带了自己的十余名侍从,可你的队伍有接近两百人。这两百人里,绝大多数是那位特使自戎境带来的护卫。他为何肯作你后援,听你差遣?你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能伏击到徐王子?”
上光闻得,明白父亲派人在跟踪查探自己,胸口一阵莫名酸楚,勉强答道:“……消息是易斯哈获来的;因为不想动用兵符,惊扰父亲,孩儿向特使借了人手。”
“关键在于,他怎么就允准了你的要求。”宁族道。
上光呼吸急促:“孩儿在大漠时曾与特使结识,交谊甚厚。”
宁族硬要追索到底:“你们如何结识的?”
“去阳纡求河图的时候。”上光为他所逼,步步后退。
“他为什么叫你‘孩子’?!”宁族像要给他喘息的机会,许久不开腔,可隔了半天,却抛出更悚然的问题,“这一句戎语,我听得懂……”
上光张着嘴,骇惑地盯住父亲。
他脑子空茫一片,不管多努力,也浮不出能够回复父亲的词汇。
父子俩在很长的时间里惆怅地看着对方,相互的眼神交流着出不了口的事实。
“光儿……”终于,宁族用一种下定决心的语气说。
上光的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你累了,去休息吧。”宁族使劲咽下滚在舌尖的话。
“……是。”上光若有所失,又如释重负。
……
他们安静地保持原状,仿佛在等待,也仿佛在忍耐。最后,上光站起来,无声无息地退出帐外。
在他撩起帘幕之时,父子两个不约而同地从缝隙里瞥到了孟哲罗的身影。孟哲罗不远不近地,刚巧站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长发在风中潇洒地拂动,神秘不可测……
上光迷惘之际,冷不防一双手拍在他肩上,有人朗声道:“晋侯息怒!你要处置上光,我可要冒昧阻挡的哟!”
来人是卫伯景昭,他似乎刚得到了宁族要怎么怎么样儿子的传闻,匆匆赶到准备维护上光。
这一次忧郁而危险的对话,便在不知情的景昭善意解围下结束了。
“喝一杯吧!”景昭递给上光一只玉盏,“我们很久不在一起谈天了。”
上光接过玉盏,条件反射地应着:“……嗯。军中不得饮酒。”
景昭大笑:“哦,这是蜜汁。我可不想挑战严肃的‘光君’。”他话锋一转,“其实,你也了解,我想问问临风……她还好吧?”
当然不好!
刚刚还沉浸在痴惘之海的上光猛地被唤醒隐痛,险些脱口而出。
别离时她依旧昏睡……
上光下意识地抚摩起指尖的伤口。伤口早已愈合,愈合不了的是被她揪着一块的心。
“她出事了?!”景昭见状。
“不!”上光决绝道,“不会!”
景昭掩口:“是了,是了。有你在,她是无恙的。……你……唔,她还记恨着我对不对?”
“她……未曾提起。”上光犹豫再三,奉上实情。
景昭颓然。
“嘿。”他尴尬地搓了搓掌,“对呀。她是个直性子,爱恨分明,讨厌的人或事听也不想听,更别说提起。”
他很失落地跌坐在毡上,捧着下巴发呆。看得出上光的答案给了他不小的打击。但是,他的反应,教上光愁上加悲。
“我真像个骗子,骗别人也骗自己。”上光咬住嘴唇,头一回觉得自己这般软弱无助。
前方等待着的,究竟是喜是哀?困在双重难境的日子,到底得持续到哪一天呢?
汉水。邓地。
临风从小睡中醒来。天色正好,是个柔媚的午后。
“公主。”云泽守在她旁边,扶她起来,“渴么?饿么?”
临风摆手,望了望窗外的景致:“车速真慢。……这可不行,传令加速。”
云泽道:“公主,您的身体吃不消。”
临风忽然被什么吸引住:“云泽,怎么回事?”
她发现有一辆小车自队中驰出,停在路边。
云泽低下头,一声不吭。
临风研究她的神态:“叫师雍和苇巫来。”
“夫人不必传唤。”师雍就站在她车下,“小臣在此。是,小臣为夫人解释。”
他很聪明,根本不用她发问。
临风强撑坐好,示意他开始。
“那是影车,将由人扮成夫人端坐其中,使用与夫人同样的仪仗行另一条路。”师雍干脆利落,“原因在于,此地为汉水北岸,是徐人出没的地域,万事且要小心;而我们即将山区,路多岔口,地形甚为险峻。目前选定云泽代替您,若是有异状发生,她由我随侍,走小径,经蓼地至吕国;而您由苇巫随侍,走大道,经唐地至吕国。在吕国歇息足了,回归晋国。”
临风颔首:“你早就谋划好了?”
云泽知她心情:“公主,这是个不错的办法!”
“我清楚。”临风说,“可……”
“您舍不得您的侍女。”了忧靠在车轼上,漠然补充。
“就算是吧。”临风反诘,“我有很多舍不得的人。”
一路上,她与了忧尽量拉开距离。偶然有不得已的交谈,都是这么你刀我枪,绝无好气。
当初要了别人的真心深情,到头来却抛弃不顾,即便是为了母国,又算得上什么光彩呢?尤其她辜负的是无忧那样的一个人……他的自尽,难道和她的离去脱得了干系么?
填塞在她胸中的义愤,时时都可以点燃。
了忧镇定地看着她,好象能透视她的思想:“您一辈子也懂不了我的遭遇。”
“哈。”临风争辩的欲望高涨,“我……”
她的寒热虚怯症状并未完全祛除,稍稍说了这么一会儿,剧烈的咳嗽一波一波袭来,扰乱得她进行不下去。润喉的温水饮了一口,结果马上因胃的不适而吐掉。她不得不重新躺下,倚着枕头喘息。
苇巫轻轻地上前,捏一捏她的脉搏,拿了顺抱着的一匣蜜饯喂给她:“夫人,割爱吧。吉人天向,不见得有事。”
临风别过脸:“……我命不久,不想再令别人因我涉险。”
“所以我去呀。”了忧出乎意料地接过话头,轻描淡写,“你们不犯算来算去,我愿意死。我追随你们,等的便是这一天。”
一时众人皆静。
“你们干嘛?不相信?”了忧吃吃笑道,“你们不是都认为我该偿还和弥补吗?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一应用度都是别人给我的,唯一属于我个人的,就是这条命。我把它当作代价,请你们成全我。”
她转个身,满不在乎地钻进影车。
想象似乎永远比现实来得严重。
临风一行成功地穿越了山区,并没撞上传闻里神出鬼没的徐人,相反畅通无阻地到了蓼地附近。如果好运能够一直庇护他们,他们很有希望在初秋来临前栖宿至吕国——临风的故乡。
不过,上天往往选择最关键最麻痹的时刻考验它的造物。
这一天,队伍埋锅造饭后,全体人员原地暂歇。着实太累了,高度警觉的师雍都让连日的疲累折磨得打起了瞌睡。临风则在云泽的照顾下安然沉眠。苇巫守了她一阵,回转车内休憩。
大家全昏昏沉沉,使精力充沛的黑耳感到失望,只得百无聊赖地溜达出营地,在山道跳上窜下,打发时间。可是,干旱夺去了地面的绿色,连带着也夺去了野兔等活物的踪迹,教他愈加郁闷。
“小哥,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正没趣地踢着一颗小石粒儿,头顶蓦地飘下女孩儿的笑声。
黑耳循声张看,对方是个可爱的小少女,形容娇媚,姿态俏皮,此时蹲在岩石上,玩味地观察着他。
“嗯……”黑耳不由自主地局促起来,手心出汗,脸蛋飞红,咽下一口唾沫,“不、不做什么。”
小少女“嘁”了一声,表示不满意他的回答,然后玉腕一扬:“那是周人的车队么?你是周人么?”
黑耳一震,脚跟后移。
“车上插着的是‘光君’的旌旄哪!”小少女一歪脑袋,“你们是谁呀?”
黑耳僵硬地举起手臂,假装挠后脑勺,忸怩地退缩。
小少女跳下岩石,追到他面前,扯住他逼问道:“上光哥哥,他又回来啦?”
黑耳刷地挣脱她,噔噔噔噔奔着自家营地没命地跑:“有敌人!有敌人!”
他的狂呼很快得到了响应,他听见师雍高叫:“列队!”
等他跑到苇巫车下时,苇巫抓起他,提起来扔在车厢内。
跌得头晕眼花的黑耳好容易挣扎着扒住窗框,四下一望,吓得舌头吐出就收不回了。
刚刚的小少女,领着一班短衣披发的夷人,威风凛凛地排开阵线,将他们围成铁桶一般。
“上光哥哥!”她焦急而喜悦地招呼。
“送夫人走!”师雍故意夸张地一挥袖子。先阵弓箭手开道,数十士兵涌了一乘轻车择路突围,往东疾行。
他再挥挥袖子。又数十士兵涌了另一乘轻车照着前法突围,往北疾行。
队伍中剩下三乘大车,由士兵层层拱卫。
小少女并不擅长指挥战斗,她手忙脚乱地差遣着部下左截右堵。趁着这纷乱,云泽负了临风,到得苇巫的车上:“走!”
苇巫甩个鞭花,拉转马头,朝北一口气猛冲。
不幸这一幕,因队形变换露出破绽,杂杳中被小少女瞅了个正着!
她生气了,喝住部下:“夫人!不是上光哥哥!是那女人?她还没病死吗?!……给我追那辆大车!竟敢欺骗我赢无虞!”
苇巫将缰绳交给顺,钻进车厢,探察临风的状况。果然,她受不了剧烈的颠簸,咳嗽、呕吐,难过得一塌糊涂。
“稳住夫人!”他向云泽吼了一句,抓紧与师雍座车擦肩而过的机会,“乐师!接下来看你的了!我们后会有期!”
“记得你的承诺。”师雍最后提醒。
苇巫为师雍的沉静所染,却没时间感慨。周围的夷人越追越多,师雍的座车埋没在人堆里。
黑耳突然跳起来,抓了车厢内放置的防身弓箭,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对着夷人胡射一气。云泽受他此举的启发,也抓了弓箭收拾追兵。
目睹临风痛苦地蜷缩一角,苇巫不及多思,把她小心地搂在怀中,用身体掩蔽着她,同时尽量避免车子的摇晃使她多遭折磨。
“别停!一直前进,一直前进!”他像是给顺命令,也像是自言自语。
临风颤抖地握住他的衣襟:“我是个快死的人,所以……”
“死没那么简单!”苇巫抱得更牢,“有我在,您一定能活着,好好活着!”
这边的师雍一组。
“会送命哟。”师雍嘴角微翘。
“啊。”并排坐着的了忧心不在焉地说。
“那,走吧!”师雍发令。
车子如惊弓之鸟,流星似地迅速南滑。了忧掀起车帘。
无虞待要追赶前面苇巫的车子,忽见侧旁女子的面影一闪,消失在车窗内。她不觉脑中火花耀亮,仔细对比了一下各个方向逃去的车子,发现南行的这一辆车顶未挂旌旄,速度相较另外几车,行动特别缓慢。
欲盖弥彰!
它不作标志,代表它不想引起注意;它尤其沉重,代表它所载人多!不是那女人的座车还是谁的?!
“哈!”她得意地遥遥一指,尖叫着,“追它!只追它!那辆未挂旌旄的车!哈!它要去的方向是悬崖!不许它回头!”
……
了忧放下车帘:“悬崖。”
师雍悠闲道:“对呀,悬崖。我问过樵夫们这附近地形的。”
了忧凑着车帘的缝隙打量:“驱马的御人脱车跑了。”
“应该的。”师雍点头,“他完成了任务。”
“谁要你这么做?”了忧问完,继续报告,“哦,悬崖到啦,要掉下去了。”
师雍快活地笑道:“那么,说一声‘永别’吧。”
……
玄色的大车,如同一头矫健的黑豹,跃上了悬崖的边缘,在辕马的惊嘶声里,划过一道悲壮的弧,倏然坠落万丈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