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水落红——落红不是无情物（1 / 1）
那一年，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我经常在宫侍的口中听到你的名字，这使我对你感到非常好奇。
听说你来了，但我不敢出现，因为没有人会欢迎我。我想，你亦然。
因为，据说你自小孤傲。
而我，是孤僻而自卑的。
……
不久，传来你要走的消息，我忍不住好奇心，跑出去偷偷看你。
看着已经坐在马车车窗边的你的侧脸，竟绝世如此。我以为，即便是世间最美的男子，也比不上你。
我站在角落里，一身红衣，落寂非常。
我想，你永远不会知道，浮华辉煌的宫里，还有一个失宠的皇女，躲在角落里偷偷地望着你。
然而，马车上，你却蓦然回首，稚气的容颜已是精致绝世，你漠然地看着我，眸光深邃而疏冷。
只是，那一霎那，我已然沦陷。
……
……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恍然若隔世。
再见你，已是十二年后。
你一离开，便是十二年。
然而，每个深夜里，那双深邃如潭的黑眸，却在我的脑中，清晰异常。
那时，我落寞地坐在凉亭中，望着满池盛放的莲花，内心却是荒芜一片。
我的出生伴着不受欢迎的目光。久而久之，父妃看我的眼神，也不复慈爱，只有失望绝然一片。
热闹的宫宴，吵杂的人群，满园的绿肥红瘦，只不过，这一切的一切，皆与我无关。
眼前满池莲花，田田莲叶，看在我暗淡的眼里，却是对我一生颓唐的嘲讽。
我一声叹息，叹凉了盛夏，头顶的天空如洗，一片广袤空旷的蓝色中，一只鸟飞过，淡然无痕，阳光……无限刺痛眼眸……
我伸手遮住酸痛的眼睛，然而，一阵缓慢而悠闲的脚步声，却惊了我内心一潭死寂的水。
我愕然回首，一袭白衣惊现对岸，墨发如瀑，白衣胜雪，如仙翩然，掩映在身后那片盛大的浓绿里，是令人动魄惊心的鲜明。
所有的时光，都凝固在那一刻。
十二年了，你已从那个精致而带稚气的女娃，长成一个惊天绝世的少女，美得惊心，却也美得……不似真人……
不变的，是那双依旧出奇清冷，深邃淡漠的黑眸，只是，那里面多了一抹自信和了然，是站在云端睥睨天下的潇洒。你已越发不似凡人。
看见我，你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却又很快隐没。
也对，你又怎么会认得我，怎么会认得当年那个，站在角落暗自神伤的红衣女娃，我自嘲，心里却止不住一阵悲凉。
看见你抬脚朝我走来，我诧异，却也不明所以。
你站在我的面前，俯身说：“你，是水落红。”
是与想象中一样清冷却好听的声音，你说，我，是水落红。
肯定的语气，让我瞬间呆愣，随即又诧异地点点头。你认得我，居然认得。
看着你落座在我的旁边，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梦，有一天，我居然也离你这般近，就近在咫尺。
“我可以…叫你青璃吗？”我的眼里带着期盼和征求，你迟疑了一下，尔后只轻点了一下头，我却感到我的世界瞬间明亮。
但是……美好如你，冷傲如你，为何肯接近我……
“你为什么肯接近我…没有人愿意接近我的。”我的心中又黯淡下去，掩不住的凄楚一片。
“浩荡离愁百日愁，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原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你淡淡地说完，便起身离开，在离开之前又看了我一眼，又淡然地说：“落红，我喜欢这个名字。”
落红，原是凋谢之物，所有人都只知道我，便如我的名字一般，如凋谢之物。
然而，你却说，“落红原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你还说，你喜欢这个名字。
明明才真正第一次见面的你，竟然懂我，看着你渐渐远去的身影，我不禁轻喃：“落红原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们从来不熟，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你懂……为什么……
我的眼角酸痛，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流了出来。我伸手一摸，温湿一片，指尖有晶透的液体，是泪。泪吗？我竟不知，我还有泪……我还会哭……
呜咽的声音，竟是我发出的……我抑制不住内心莫名的翻滚，是闷痛，钝钝地生疼。我终是抑不住那汹涌的泪……
茫茫人海，没有我的皈依之地，即便只是暂时。然而，我从不知，你竟懂我如此……
我的视野里模糊一片，只隐约看见前方的一抹亮白，白得那般不真切……
……
……
天气朗清的早晨，凉风习习。
原来，已经入秋了。
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哀。
而今天，是墨弟的生辰，宫里比往日里要喧闹，而我只是静默地看着宫侍们忙忙碌碌，眼中毫无波澜，是一潭死水，一地落灰。
我融不进那世界，人群喧哗，我却兀立在外。
此时，只有那个凉亭和那一池败莲是冷清的，这个季节，没有人会向往那里，除却我……
一如往日，我默坐凉亭内，看着满池的颓败，无限慨叹。
依稀间抬眸，对岸却惊现一抹白色，是你。
你依旧那般冷肌傲骨，惊绝天人，你身旁的黑衣男子和四个护卫的目光，都不曾离开你。
而你只是冷然地看着一池败莲，不作一言。
良久。
“真是可惜，一到这个季节，这些莲都败光了。”其中一个护卫惋惜地说。
你抬眸，却是看向凉亭里的我。
深邃如你，定是不把黑暗看在眼里，只因……你的眸光比子夜更深、更黑。
池水清冽，西风微凉。你独立风中，衣袂翩迁，淡漠了神色站在彼岸，置身事外。
莲池前，人皆叹惋莲败颓唐，你却说：“花不自怜，人怜花。君非花，怎知花寂寥？花自不寂寥，寂寞的，只是这看花的人吧？”
清冷的声音，竟是看透凡尘的彻悟和了然。
寂寞的，只是这看花的人吧？
寂寞的，只是这看花的人吧？
是啊，寂寞如我……
你的话，回荡在我的脑中，久久不散。那一刻，我内心的酸涩和压抑，好似就要化泪喷薄而出……
……
是夜，皎月当空，月光清冷，夜里的凉风，驱散了盛夏的暑气。
宫宴已经开始。而我，亦坐在其中，不与人言语。
只一眼，我便在人群里看见你独有的白，清寂冷凉如月光一样的白。
母皇开口邀你上台，所有人都注视着你。
月光轻柔地洒在你的身上，你缓缓起身，盈盈一拜，眼睑低垂，开口淡然道：“是。青璃献丑了。”
声音温文尔雅却带一丝清冽冷峻，白皙的绝容上淡淡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隐隐可以感觉到疏离和冷意，全身散发着绝尘绝俗的气质。
语音一落，你便起身走向台上，水袖轻飞，裙袂微漾，步履轻盈，不带一缕尘埃。
你在台上站定，挥手幻化出一架奇异的东西，呈蓝色透明状，幽幽地发着蓝光，流转的淡淡的光有水意淋漓。
你淡定入座，修长纤细的手指，便开始流利顺畅地弹奏起那架奇异的乐器，伴着悠扬的乐音，你开口娓娓吟唱，声音空灵而清澈，有浅浅的回声萦绕，婉转而弥漫哀伤，靡靡之音遍布整个月夜，凄清而悠远，一曲倾城。
一刹那，四周连呼吸声都消失了踪影，只听见台上的你，悠悠的吟唱绕梁上升，你的身上围绕着淡淡的光晕，恬静清冷如白月光，仿若天人。
这一刻，如幻境般美好而安然。我亦闭眼，深深沉醉在其中。
曲罢，四周鸦雀无声，仿佛此时天地间只剩你一人。而你微微闭着眼睛，不自觉地嘴角含笑，淡淡的幸福和满足。
这一幕，落在了全场的人的眼里和心里，这是怎样的震撼人心。
而我知道，那样清绝的笑，我是毕生，也忘不了了。
四周暴烈的掌声，惊醒了依旧沉浸在那绝美笑容中的我。
我看向你，而你不看任何人，只是那温和的表情慢慢敛去，冷然如初，目光深邃却愈发疏离淡漠，远远地不知看向哪里。
看着那样的你，我有一丝不安，一丝惊怕。你的眼睛好似看向遥远的过去，又好似看向遥远的未来，那眼神那么悠远，好似穿越时空，穿梭时光，落在了九天之外不知名的地方，而那个地方，没有人能够到达，惟有你。
那时的你，好似就要消失一般，抑或，像是不存在一般，那样幽远，那样淡，比水还淡，比风还淡，比空气还淡……
所有人都如我一样，看着站在台上的泥，好似就要融进月光里，白衣泛着淡淡的光晕，那般幽静清澈，眩惑夺目。
清清冷冷如你，好似刚才那个嘴角含笑，表情迷醉的人只是个幻影，只是一个美丽而撼动人心的梦境，梦醒了，那人也不复存在了，究竟，是什么，才可以让你那样的人露出那样的表情。
鸦雀无声的全场，流淌着不安……母皇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便开口缓和了宴会的气氛。
而你也答应了，要为墨弟弹奏一曲，为他庆生。你说，此曲名为《天空之城》。
那时的我，是多么地羡慕墨弟……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在你的手下，低低的乐音流转开来，与先前悠扬的乐音不同，低沉、空旷、辽远，这般低低的音弥漫了整个夜空，旋律飘扬在空中，好似对天空有着浓的化不开的渴望和憧憬，音色那么低，那么深沉，像此刻月夜低低的倾诉一般，而心，却那么高。
这，是你的追求吗？追求天空吗？……
那一夜，你留下太多的美好，以至于……我再也不能从你深邃的眸光中抽离……
……
……
此时，我虽站在你的身旁，却不站在你的世界里。
那些男子深爱你至此。
看着你偶尔对他们流露出的暖色，我的内心却愈发悲凉。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你们，落寂的眼里，是大片大片的荒芜，心中忍不住抽痛。
而你，终是化作一朵，清幽雅醉的冰莲，开在不可触及的彼岸……
即便聪明睿智如你，也一定不知，世间还有一个红衣女子……也深爱你至此……
怪只怪……你美好绝世至此……
怪只怪……我自愿沦陷那潭深泓里……
怪只怪……我是个女子……
然，这禁忌之恋……终究，只能深埋心底，直至伴我入土吧……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