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受伤(1 / 1)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这片土地县政府根据政策规定,在今年年初已经按该耕地年产值的10倍计算了补偿费,小 说 网:/原因是补偿费到现在还没有兑现,而按照现在这个时间,他们从这片地上还应该获得青苗补偿费,该费用按该耕地年产值的1倍进行补偿。
这样的说法,征迁办的工作人员并不认可,因为年初已经征了地,况且当时地上并没有作物,青苗补偿从何补起呢?可农民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既然补偿费没有兑现,那就是还没有计算完毕,完全可以继续计算青苗补偿费。
弄清了原因,我继续拿着摄像机录着。突然手机响,我一看是王姐打来了,遂回头看向人群外的她。壮年劳力都比我高,我只勉强在人缝中看到王姐正焦急地踱着步,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让我挤出人群。
可是,这是多好的新闻素材啊,我突然就想到了周悦,想到我第一次去广播台,他咄咄逼人地问我:“为什么不喜欢新闻?……别忘了你说的在编辑之余学习新闻类的采编知识。”现在好了,我真的将新闻变成了我的职业,我心里很高兴,这是我唯一对得起周悦的地方。
我没有离开,我要拿到第一手资料。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穆局长来啦!”紧接着,这二、三十个人好像有了新的目标,十分默契地快步拥到穆局长身边。我扛着摄像机,脚步凌乱了,但勉强被推搡着也挤了过去。
他有着高大伟岸的身躯,目光炯炯有神,穿着深色浅横纹的棉质T恤,黝黑的脸庞透着一股精明和干练。他伸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他们不要激动。“乡亲们,乡亲们,有什么话慢慢说,有什么要求咱们好商量。咱们当中哪一位是代表?咱们一对一说得清也听得清,好吧?”
这时,拿着文件的那个大爷站了出来,将他们的要求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怕穆局长没听明白,讲完以后还强调了一下是“青苗补偿费”。穆局长此时拿着文件低头思绉着,征迁办公室的一名工作人员在旁边给他叙述刚才的情况,和农民要求的“无理”。许是这位工作人员说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可思议,还有点看不起农民的意思,这一下可不打紧,二、三十个壮年劳力听见了竟愤怒地伸出了胳膊,冲着穆局长和工作人员一拥而上。穆局长旁边的随行人员、工作人员、司机都上前来急忙拉开,可是越拉越乱,耳边是乱乱哄哄的咒骂,我扛着机子在人群中失去了重心,一个趔趄,让我瞬间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他们推推搡搡地前行,有的绕过了我,有的踢到了我,有的还踩到了我的手和脚。而此时,我的另一只手却还抱着机子不放松。
他们愤怒的谴责声埋没了我的叫喊,当王姐拨开人群进来拉我的时候,我已经满身灰尘了。接着,县交通局的人也闻讯过来把我从他们当中解救出来。王姐一脸焦急,一边为我擦土,一边询问我哪里不舒服。我的腿虽然受不住,可还是忍着疼说没事。“你怎么那么傻呢?刚才就让你出来,你硬是不出来,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啊!”王姐心疼地埋怨我,“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快活动一下看哪里疼。”我勉强活动了一下对王姐笑笑,宽慰她说好着呢,没事。
之后,王姐让我在旁边坐着,她拿了录音笔上前去记录穆局长给他们讲解政策、做工作的过程。经过穆局长一个多小时的耐心解释,人群终于散开。事后,我们还在穆局长办公室对他进行了专访,第二天材料齐备,返程。
“小陆,”王姐在返程途中一直对我劝说,“获取第一手资料的动机是好的,可是咱们做的是文字报道,并不需要很多的影像资料,所以发生这种事情,咱们在外围能听清楚内容就可以记录下来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可不能凭着年轻意气用事啊。”
我点点头,心怀愧疚,自己没有经验,还不听指挥,吃亏了还要别人担心。“谢谢王姐,以后我会小心的。”我笑着对她说。
回到报社,赶着把稿子写出来,拿到主任那里一次性通过,主任又赶紧呈郭总审阅,改了几个地方,也算是全面通过,当天晚上就排上了版。王姐去朋友家接女儿了,修改的后续工作都由我一个人完成,一直加班到十一点。
忙碌的时候意识被转移,没有注意到什么,可当版面确定后,我放松下来坐在桌前回顾这第一次的出差采编经历时,竟觉得右腿十分不适。卷起昨天历经黄土洗礼的牛仔裤,天哪,膝盖下方骨折的地方又肿了,我不仅抬起头冲房顶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小叔打来电话问加完班了么?我说完了,你来接我好么,我可能又走不了路了。
回到家,妈妈赶紧拿冰袋给我敷上,并吃了两片消炎药。衣服扔进洗衣机,我简单擦了擦就卧床休息。夜里,妈妈给我换了三次冰袋,我睡得迷迷糊糊,每次只是冰的那一下有所察觉。本来我觉得没什么大事了,不会耽误工作,却不料到了第二天仍然不见好。妈妈早上来看的时候,骨折处红着不说,膝盖也积水了,打弯的时候发出“卜叽卜叽”的声音,很是滑稽。
妈妈说是滑膜损伤了,有炎症,必须去医院抽水,然后挂吊针消炎。“怎么弄成这样了?”妈妈焦急地问。我便一五一十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不是妈妈打击你工作积极性,以后遇到那种场面可要离远点,能听清就行了,你又不是电视台记者,没必要拍那么清晰的画面。”妈妈说。
我点头应着,赶忙打电话给主任请了假。主任问我严重不,我说没事,把积液抽完就能上班啦。主任说不急,治病要紧。
妈妈给我做完简单的处理后,小叔背着我到了医院。因为妈妈上午还有个重要的颅脑手术,小叔说他陪着我就行,让妈妈去忙自己的事情。
小叔把我放在骨科的诊断台上,那个大夫见我是刘教授带来的,很是照顾,后来一问得知我是她女儿,就更是认真了。不过,当我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比一般打针用的针头要粗四、五倍的大针头时,我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扭头看向小叔,索要他的鼓励。
小叔赶紧抓住我的手说:“别怕,疼了就掐我的手。”
我点头,可还是恐惧地看着那个大针管和大针头,它们真是配套啊,只是我怎么都觉得它们和我的腿不配套。
那大夫看来是个熟手,先按了按积水的地方,一针下去就抽出了水。不过他拿着针头在里面转的时候,我确实疼得都快窒息了,反手抓住小叔的手腕,不由地使劲。抽完积液,大夫又给我的膝盖上缠了弹力绷带加压包扎,这可好,腿彻底打不成弯了。
从骨科出来,小叔去拿消炎药,然后带我到妈妈的科室,找熟悉的护士给我挂瓶。一路上小叔都搀着我,逗我笑以转移疼痛的注意力,还不时调侃我说我的手劲儿真是大啊,瞧瞧他的手腕,唉,明显显的指头印。我一看,确实,他那嫩白的手腕上几道子红,还真有点触目惊心的感觉。我说:“现在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叫你以后还敢欺负我!”
“哎哟,姑奶奶,这谁欺负谁啊?回到家绝对得让你爸妈评评理,这到底谁欺负谁!”他一脸无辜地叫嚷着,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逗得我哈哈哈直笑。
妈妈已经去上手术了,她们科室的露露给我挂了吊瓶,我就在护士台旁的观察床上享受着特殊待遇。当然小叔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陪我,露露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儿每次忙忙碌碌进出护士台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向小叔多看两眼。啊……我知道我这么受关照的原因了。
小叔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便搬正了椅子,直对着我。唉……转眼他也三十岁的人了,继续这样孑然一身似乎有点残忍,对他自己残忍,也对喜欢他的女人残忍。自从和李梦乔分了手,他就又一次回到了不太热衷于谈恋爱的状态。不过,宋飞毕业后被老师推荐到了他们研究所,他最近和宋飞走的比较近,一方面是工作在一起,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回来了。
其实我对待沈逸远、周悦的态度,着实让宋飞很是不待见,虽然平时还是有说有笑,可是一提到他们俩,宋飞就立马不说话,眼神游移到一边去了。
询问小叔对宋飞的看法,小叔说:“宋飞比你理智,比你成熟,比你有主见。”瞧,看来他俩还真有戏呢。
这地方还真邪,我刚想着宋飞,宋飞就打来了电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宋飞小心翼翼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啊?”我诧异,随即又缓和了语气,“咱俩还真是心心相印呢,我刚还在想你,你就打来电话了。”
“别自恋了,你小叔今天没上班,肯定是为了你的事情。”她还说了个云淡风轻的。
“哟,原来和咱俩心心相印没什么关系啊,白激动了。”我叹了口气,一下成了蔫茄子,懒懒地说着。
“行了,究竟怎么了?听语气不是感情的事。”
“说对了,和感情无关,和腿有关。”
“啊?”这次轮到她着急,“腿怎么了?你在哪儿啊?我现在过去!”
“你别来了,还要请假,我在我妈医院打吊瓶呢,中午就回去了。你中午过来吃饭吧,顺便看我。”
“也行……那你注意点儿啊,有什么不方便的就叫你小叔,你自己别硬撑。”
“哦,那谢谢啊,哈哈哈……”听到我诡异的笑声,她终于听懂我说的谢谢是谢谢她允许我“用”我小叔。
“你……你就疼吧!”宋飞咬着牙说,紧接着“啪”就挂了机。
听到她气愤的声音,我忍不住笑着垂床,小叔一脸茫然的表情,“怎么了这是?至于这么高兴?”
我立马收住了笑,不过一看到他想起宋飞“有什么不方便的就叫你小叔”的叮嘱,我忍不住又笑喷了。小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放弃追问,无奈地摇头,“两个傻丫头。”
中午回到家,宋飞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了,小叔驾着我一步一步走过去,宋飞远远地看见我都愣住了,“怎么成这样了?真的不能自理啊?”说着赶紧过来搀住我的另一边。
“唉,别提了,说出来你又得数落我。”我无奈地说,小叔在一旁笑。还真是的,想想受伤的整个过程,我确实没有宋飞成熟。
回到家,爸爸已经早一步回来做了饭,他说不知道宋飞过来,就赶紧又炒了两个菜。
许是现在经常和小叔见面的缘故吧,宋飞竟然和小叔这么近的距离也不脸红心跳了,全然一副自然随意的样子。啧啧,她确实比我沉得住气。
下午,我催他们都去上班,我就在家静养,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了。他们起初不愿意,说我上厕所不方便,我说从我的小屋到厕所一路上都是能扶的东西,到了厕所就自己解决,你们在也帮不了我。好说歹说,他们总算同意去上班了,看着他们一同出门的背影,高度、身材还是蛮搭的。
又躺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勉勉强强穿着牛仔去上班。主任看见我一瘸一拐的样子很是诧异,“这么严重啊!”我说没事,就是滑膜炎,过两天就彻底好了。
“是老毛病么?”主任问。
“嗯,算是吧,以前出过车祸小腿骨折,但是碎骨头没有清干净,受到严重撞击就会出问题。”我实话实说。
“哦……”主任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绷直的右腿。
小忙了两天,就到了周末。腿好的差不多了,终于可以拆掉绷带去上班。可是周一刚到办公室,就被主任叫去谈话,说鉴于我的身体状况,他和副总编商量将我调整到副刊。
我还能说什么,人家觉得我做记者东奔西跑实在无法很好地胜任,我只好笑着说好吧。
我内心觉得有些失落,可是小叔却说也挺好的,反正你也没有什么上进心。晕,这到底是安慰我还是骂我呀。
副刊比地方性新闻好编多了,平时能收到很多很多的信件,都是文字爱好者的作品。我们这个办公室加上主任才四个人。我的工作就是每天拆信,把稿件一个一个都贴上稿件审阅单,分发给除了主任之外的我们三个人。初审通过的,呈主任审阅,主任认为合适的,再呈郭总总审。我一直都觉得郭总是报社最忙的人。
一般一期报纸总是我们副刊和广告部定版最早,所以按时下班是可以做到的。我觉得王姐最适合做副刊的编辑,有时间照顾孩子多好啊。不过转念一想,王姐要用一个人的工资过两个人的生活,虽然同是拿死工资,可是地方新闻版比副刊油水可多多了,出去采访一个工程,人家都会给塞个信封,这种额外的收入,副刊可是比不了。
不过,做副刊的编辑对我来说最大的好处也是不接触尖锐的时事热点,我每天阅读的都是一些小品文、散文,偶有杂文。有时候能看到关于爱情的解读,有时候能跟着作者品尝生活的艰辛和忙碌的趣味,有时候自己对生活的观念也被作者同化着。
总之,每天很大的阅读量,让我对人生、对生活、对爱情、对理想产生了一些微小的变化。
过年,沈逸远和周晴又回到A市了,这次还多带了个人——他们的儿子。小家伙还不到一岁,来到比B市寒冷的地方,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了个严实。他们来拜年,爸妈依旧高兴地招呼。我看着周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就把头扭向旁边。只这一眼,却让我看到她的恨。
算了,我也别出现在人家面前了,我穿上大衣和他们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出门。
走在外面,冷风一吹我才知道我根本无处可去。以前我还有个宋飞,可是现在连她都不同情我。我把所有知情人的心都伤遍了,我根本不能想象周悦会怎样。
做地方性新闻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周悦,想起他编新闻时的认真,想起他浑厚的嗓音。晚上,我总会拿出那本他给我的《新闻采编与播音技巧》,缓缓地摩挲着书皮,不知不觉两行泪就滑落下来。
后来做副刊,我不敢拿出这本书了,我害怕看到内页上他写的“周悦”两个字。看到这两个字,我似乎就看到了他正在用笔写这两个字。然后他的一颦一笑就跃然我的脑海,还有他兴奋的样子,还有他沉浸在□中的样子……什么叫做历历在目啊,这就是。
我独自在肯德基坐了一个下午。在这里,有两口子带着小孩来吃饭的,爸爸领着孩子在位置上坐下,妈妈去点餐。小宝宝活跃地爬上爬下,引得爸爸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提醒小心摔了。妈妈托着餐盘,小宝宝眼睛放出喜悦的光彩,狼吞虎咽的过程中,番茄酱滴到了上衣,妈妈拿出湿巾一边提醒他小心,一边细心地擦拭。
还有年轻的小情侣,进了门先找地方坐下,然后拿出优惠券,细声细语地商量着吃什么,怎么搭配划算。等意见统一后,男孩去买餐,女孩在座位上羞涩地坐着,不时去瞄点餐的男孩,眼睛里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多么美好的画面,我也曾经是画面中的一员,可是现在物是人非。倘若在千里之外的周悦也无意中看见这样的画面,他,会不会心痛地恨我?
第二天,下午吃饭前我的手机响了,陌生的号码,我狐疑地接了起来,是那个在脑海中熟悉了十年的声音。他不容我多说话,简单说了在哪里见面,就挂了电话。
我跟妈妈请了假,出去见他。妈妈说你小叔今天同学聚会,你也不吃了,那我和你爸就简单弄点饭算了。
一路上我的心情都很忐忑,他在电话中的语气十分平淡,我不能确定一会儿见面是要谴责我还是要声讨我。等等,谴责和声讨好像是一样的,哦,那就是没好事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平时在单位总是强迫自己从容地应付同事和领导的问话,可是今天,我什么都不愿意想。如果他问,我就如实回答,和他,走到今天我已经没什么隐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