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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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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秀成对他们俩的招呼视若无睹,径直朝正在同杜兰馨调情的孟绪安走去。

“孟先生,”杨秀成的语气冰冷地好似数九隆冬,“容家不欢迎您,还请您尽快离去,以免发生不愉快。”

在杜兰馨惊愕的目光中,孟绪安好整以暇地放下了酒杯,吻了吻美人的手背。杨秀成摆了摆手,两名听差的跟在孟绪安身后,押着他朝大门走去。

这个小小的变动并没有影响到舞会欢乐的气氛。乐队演奏着一首欢乐飞扬的乐曲,年轻人们手拉着手,围成一个个圈,皮鞋踏出整齐划一地踢踏声,笑声和呼哨声飞扬。

孟绪安从容地从舞池边上绕过。出门之际,他不经意地回头一望,压低了帽檐,继而转身投入了外面幽暗冰冷的夜色里。

二楼扶栏边,身穿青裙的妙龄女郎目送着男人高大的背影被雕花的大门遮去。

楼下的一切都被她收在眼底:恼羞离去的余知惠,强颜欢笑着同宾客寒暄的容家夫妇,温柔抚慰着杨秀成的杜兰馨,还有赌气和别的青年跳舞的容芳林,以及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说笑着吃着点心地容芳桦和冯世勋。

一场舞会,满池悲欢喜乐。

余知惠气急败坏,独自一人朝容家大门走去。

容嘉上等在门口,把她拦下,轻笑道:“你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呀,惠表姐。”

余知惠气得啼笑皆非:“怎么?舍不得姨夫给我的支票?”

容嘉上漠然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或许还不够清楚。等他想明白他被你利用了,他肯定会报复的。”

余知惠打了一个冷颤,目光闪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找你麻烦的,惠表姐。”容嘉上说,“你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也不会出此下策。我是看在咱们表姐弟一场的份上来提醒你,你最好离开上海。我父亲确实惜香怜玉,所以他不会杀女人,但是他会让你生不如死。”

余知惠霎时面如土色,眼中充满了惊恐。

“惠表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办。”容嘉上让出了路,“我叫司机送你回家。”

余知惠像患了游魂症一样爬上了车。容嘉上体贴地帮她关上车门,说:“有个事想问一下你。你知道为什么太太将你当做了冯先生吗?”

余知惠魂不守舍,道:“我也不知道。大概因为是冯小姐把姨夫带过来的吧。”

容嘉上的面容背着光,一片晦涩:“她为什么把家父带过去?你们俩商量好的?”

余知惠摇头,“你们俩之前在隔壁吵架,我都听见了。她躲到我这儿来,我们俩就说了几句知心话。她见我醉了,就说找人送我去客房歇息,然后就带着姨夫来了……”

容嘉上沉默着。余知惠提心吊胆,生怕他会突然发怒。但是容嘉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敲了敲车窗。司机会意,开动了车。

余知惠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容嘉上笔直挺拔的身影好似一把黝黑的剑,融入进了黑暗里。

她同容嘉上并不熟,一直只当他是个普通的富家少爷,有点小聪明,却同所有富家子一样,风流、自私、薄凉。可是刚才,她分明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簇疯狂的火焰。那是随时可以将人吞噬,毁灭一切的疯狂。

送走了余知惠,容嘉上独自一人穿过草坪,朝热闹的大宅走去。

强劲的夜风竟然将天空中的阴云扫得一干二净,闪烁的繁星布满了夜空,将天空妆点成了一个巨大的琉璃罩子。

院子里的大银杏树黄叶在庭院灯灯照射下犹如灿烂的金箔,映亮了青年俊朗白皙,却也阴郁凝重的面容。

容嘉上踩着厚实的落叶,走到了银杏树下。

“阿上。”桥本诗织自树后走出来。她一脸泪痕犹湿,单薄的身子在秋分中瑟瑟发抖。

“怎么穿着点就出来了?”容嘉上脱了西服外套给她披上,“我送你进去。”

“等等。”桥本诗织拉住了他的手,“我有话和你说。这里正好没旁人。”

容嘉上站住。

桥本诗织低头苦笑,道:“先要恭贺你订婚之喜。那位杜小姐出身好,又漂亮,我都有点嫉妒她呢。”

容嘉上没说话。

桥本诗织依旧拉着他的手没松开,道:“我们分别了整整半年,从初春到深秋。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心底一直盼着能和你重逢。如今这局面,虽然和我想的不大一样,但到底我们俩是重新见面了。感谢天照大神保佑。”

容嘉上叹了一声:“诗儿,我们俩现在都过得很好,这不好吗?”

“好。”桥本诗织咬着唇,含泪道,“我是真的为你开心。不论你是否想念我,是否还喜欢我,只要你能幸福,快乐,我就别无所求了。嘉上,我只想问一句。你曾经,是真的喜欢过我,是吗?”

容嘉上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桥本诗织破涕为笑:“我这下就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只要你允许我作为你的朋友留在你身边,让我可以默默地继续爱你就好。”

“诗儿,”容嘉上道,“你不用这样。放弃我,重新找个好男人,不是更好吗?”

桥本诗织幽幽道:“你不懂我的心。你放心,我不会打搅你的。我们做不成情人,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不是吗?”

容嘉上到底经验少,第一次应对这样的场合,找不出什么恰当地话来应对。左思右想一番,最后他也还是只得点了点头。

“嘉上,你一点都没变。”桥本诗织温柔地笑着,优美地转身离去。

容嘉上暗暗自嘲。

他刚才其实都没有怎么在听桥本诗织说的话。

真是奇怪。他当初对她是那么全神贯注,会专心听她说的每一个字。可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已经学会屏蔽她的声音了。

杜兰馨也好,桥本诗织也罢,在他脑中不过是一个简化的符号。只有那个女人,像是蔓藤,无孔不入,不知不觉中,已牢牢地攀爬满了他的心房。

有人走到了二楼的阳台上,凭栏而立。风吹拂着她鬓角的流苏和身上裹着的洋绸披肩。

容嘉上抬起了头,同楼上的冯世真隔着纷飞的落叶相望。

庭院灯明亮的光线下,金黄的叶片在风中打着旋儿,翩翩飞舞。它们闪亮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光的轨迹,如流萤,似火苗,飘向庭院里的每个角落。

两人分别被流光包围,犹如置身两个决然对立的世界。#####

六十三

这年头,有一种下人叫老妈子。有她们在,东家没有什么事,不出一个昼夜,就能给她们传遍整个上海滩。

容老爷在舞会上偷了容太太的外甥女的事,第二天就传到了各家各户到主妇耳朵里,也传到了一夜好梦的二姨太太耳朵里。

二姨太太没出月子,不便参加舞会,吃了药早早睡了。次日一醒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当即笑得满床打滚,直呼痛快。

容太太捉奸捉到丈夫和自己的外甥女,这样的热闹十年难得一遇,真可惜她昨晚没能看现场。

闹出这样的事,容氏夫妇自然又闹翻了脸。

容定坤冷静下来一分析,觉得这事定是黄家和余家合计好的,就是为了敲诈。容定坤如此强势自负之人,毕生最恨被人胁迫。他顿时将黄余两家恨了个彻底,通知门房不准再放余家人进门,又同容太太大吵一架,气急败坏地离家而去,搬到了红颜的小公馆里住下。

容太太也觉得冤枉,认为是余家利用了她。余太太打电话过来,她在电话里把堂姐和余知惠骂得狗血淋头,姊妹俩半辈子的交情这下算是告吹了。

这边余知惠得了容嘉上的提点,动作极快。她第二天就兑了支票,还了兄长欠的债。剩余三千块在她手里好比一颗吃了能长生不老的人参果。家中三个嫂嫂虎视眈眈,明着暗着讨要,就差伸手来抢了。

余知惠借口去堂口给母亲买药,转头就去花旗银行开了个户头,把钱存了。

襄理见她年轻貌美、出手阔绰,有意奉承她,主动替她跑腿,帮她把去广州的车票买好了,还请她喝了咖啡,再开着新买的小汽车把佳人送回家。

自己现在有钱了,也自由了,可杨秀成却是再也不可能要自己了。

一想到那天杨秀成震惊悲愤的面容,余知惠在小轿车地后座默默地抹眼泪。

余家嫂子们见小姑子出门一趟就搭上了一个看着体面的男人,又赞叹又鄙夷,生怕她带着那笔钱去嫁人,晚上集体逼着她把钱交出来。

余知惠看着兄嫂冷酷贪婪的面容,尤其是母亲狠心不闻不问的背影,心凉透了,又被仇恨的火焰点燃。

“你这样名声已经坏掉的女人,哪里还有正经男人肯娶你?”余家大嫂尖声道,“你年轻不懂事,外面的男人都是冲着你的钱来的。骗到了钱,就会去找别的干净的女人。”

“是啊!”余家二嫂帮腔,“这么大一笔钱,你守不住的。交给二哥二嫂帮你管,不要让外面的男人占你的便宜。”

余家三嫂不甘落后,大声道:“你三哥在银行工作过,最懂怎么理财了。交给我们才最合适。”

余知惠戏谑地笑着,“我只有这么一点钱,却有三个嫂嫂。我也不知道给哪个的好。不如嫂嫂们先商量好,明天再来告诉我?”

于是余家三个妯娌互相厮杀去了,终于放过了余知惠。

余知惠连夜收拾好了行李。天蒙蒙亮时,她在母亲紧闭的房门前哭着磕了一个头,悄悄出了家门。

等到余家的人发现余知惠不见了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南下的火车上。

窗外景色飞快倒退,繁华的上海被远远抛在了身后。火车载着年轻的女孩驶向未知的新生活。

余知惠默默望着窗外,半晌,终于伏在桌子上,痛哭了出来。

“我还真佩服她。”二姨太太织着毛线,一边说,“够狠心,够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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