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旦夕（1 / 1）
曼薇病危的消息事出突然, 我仅仅来的及让汐儿好生照顾弘旺和冉袖, 弘旺刚会讲一些简单的话, 我亲吻着他的额头, 小家伙抓着我的手, 笑的好开心, 感觉着柔软脆弱的小生命带来的生的喜悦, 暂时掩盖了心里的恐惧. 收拾几件衣服就和胤禩匆匆出发赶往蒙古.
草原的山坡连绵不断, 仿佛永远尽头似的, 我和胤禩都是心急如焚, 康熙得知曼薇病重的消息, 也派了两名太医随我们同去, 可是两名太医都年岁颇长, 禁不起马不停蹄的舟车劳顿, 为了迁就他们, 我们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走走停停才赶到了十格格和策凌所在的博尔济吉特部.
此时已是十月末, 草原上的天气凉的刺骨, 我揉了揉被风吹得干涩的双眼, 胤禩将我搂在怀里, “璃儿, 别担心, 我相信曼薇会没事的.“他伸手拉着水蓝色白狐狸里子的鹤氅的系带将我裹的紧些. 我眼眶一热, 脑子里的记忆反而越发的清晰, 史书上关于十格格的那行字,写着一串数字, 1685--1710, 也就是康熙二十四年到康熙四十九年, 明明自己是记得的, 为什么以前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天色越加的暗下来, 遥遥望见视线尽头显出了星星点点的白色, 像是还有红色缠绕的花纹, 像是帐篷的顶部, 我声音嘶哑, “那……是不是帐篷? 我们是不是到了? 车夫!! 快……加快速度!!“马车迎着呼啸风声向前, 最大的帐篷外, 我看见策凌的身影.
此时已是黄昏的末尾, 西斜的红日散发出万道霞光, 洒满了整个天地苍穹后, 一点点的消失在地平线上, 多年未见策凌, 他显得更加高大, 依旧是麦色的肌肤, 淡淡的胡子茬, 宽厚的肩膀, 但是唯一不见了的, 是他和曼薇相伴的那种憨厚幸福的笑容, 我们带着太医走到他的身边, 他像是没有反应一样, 将头低低的垂着, 一动也不动, 他身上的铠甲散发着疆场的风沙味, 此时静静坐着, 狂野中却带着几分萧瑟, 他的侧影在黄昏的余辉中被沥成金色, 宛如尊贵的雕像.
我喉咙有些干涩, 胤禩向前一步, 抬手放在策凌的肩上, “策凌, 我们来看曼薇了.“ 策凌缓缓抬起头, 几缕杂乱的头发垂在耳边, 眼睛里的红丝多的吓人, “八哥, 璃儿, 你们来了.“ 他起身, 掀开身后帐篷的门帘, “进来吧, 曼薇一直在等你们.“
我迫不及待的跨步进去, 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下子捂住了嘴, 忍住不想自己哭出来, 曼薇躺在榻上, 毫无生气, 脸颊已经瘦的几乎凹陷下去, 屋子里全是浓重的药味, 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显露出来的线条却依旧那么瘦弱, 策凌上前, 坐在她的身边, 轻声说:“薇儿, 璃儿他们来了.“ 曼薇轻轻睁开眼睛, 策凌帮她做直身子, 以垫子靠住, 又取了平金小暖炉让她捧着, 她竟然已经连那个暖炉都无力拿起, 我上前握着她的手拿起暖炉, 那么冷, 那么瘦弱, 我强忍着不流泪, 柔声道:“曼薇, 看到你和策凌这么甜蜜幸福, 我就放心了, 你不要着急, 生病这些都是小事, 我相信你很快就好起来了, 到时候你要带我去骑马打猎, 好不好?“
曼薇嘴唇向上弯了弯, “傻璃儿, 你从来就不喜欢打猎, 不过这里风景很美, 尤其是日出, 明儿让策策带你们去看看.“
我鼻子酸涩, 回过头去偷偷拭泪, 胤禩上前道:“不如让太医进来为薇儿先号脉吧.“
策凌点点头, 随胤禩出去请了太医进来, 又搀我出去侯着, 眼泪不断划过脸庞, 被风一吹, 刀割一样的疼. 策凌的双手都紧紧攥着铠甲的边缘, 青筋毕露, 痛楚道:“璃儿, 我对不起你, 我没照顾好薇儿. 我天天对着苍天许愿, 我愿将自己的寿命全部折给薇儿, 只要她能康复, 便是教我当场死了也愿意.“
我摇摇头, “她不会有事, 我不能让她有事, 你还要照顾她一辈子.“ 两位太医从帐篷里走出来, 都是叹气摇头, 其中一位对胤禩道:“十格格沉疴缠身, 格格天生有心疾, 再加上金枝玉叶自幼未经风尘锦衣玉食, 来到这草原之上, 昼夜温差极大, 生病极难调养……“ 我上前一把揪住那太医的衣襟, “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你就说怎么才能治好曼薇!! 不要告诉我她怎么病的, 病的多重, 我只要你告诉我她什么时候会痊愈!!“
太医这一路上被我连连催促赶路, 本就有些不耐烦, 敷衍道:“福晋若是不相信老臣说的, 大可以找别人验证, 曼薇格格的病, 恕老臣无能为力.“
我将那太医摔在地上, 怒道:“要是曼薇格格没能痊愈, 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到京城!!“ 另外一个太医听了, 瑟瑟发抖, “臣等定当尽力.“
策凌像是流了泪, 背过身去不让我们看见, 胡乱用手抹着脸, “八哥, 璃儿, 隔壁的蓝色顶子帐篷是为你们而准备的, 你们赶路也累了, 先去好好睡一觉. 我还要陪着曼薇.“
胤禩上前轻拍一下策凌的肩膀, “薇儿一定会没事的. 你也要保重.“说完就拉着我走进帐篷. 我和胤禩相对坐着, 心里都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有侍女提着一壶开水进来, 胤禩起身沏茶端给我, 柔声道:“你夜夜都睡不安稳, 又如何照顾薇儿呢, 喝点热茶睡一下好不好?“
我握着茶杯, 滚热的温度一点点的传进手心里, 可是心里还是凉凉的, 将茶一口一口喝了, 胤禩从后面将脸埋在我的后颈上, 温暖的气不断呵出, “璃儿, 我完全能理解策凌, 你生病的时候, 我也是一样的心痛, 只恨不得所有病都转在自己身上.“我回身抱着他, 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他衣服上的风毛柔柔软软的拂在我的脸上,我俩慢慢躺在榻上, 我蜷缩着, 将整个身体都缩在他的怀里, 心里曾经那么坚强执拗的认定自己要守护身边人的信念轰然倒塌, 突然很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胤禩, 可是, 又舍不得让他担忧难过, 终究还是选择沉默.
之后的日子, 我每日就是陪着曼薇说说话, 她介绍她的儿女给我认识, 告诉我策策待她如何的好, 策策曾经对她说, 他会一直守在这片土地上, 因为他要世世代代守护他们的家. 我也告诉她我的事情, 告诉她我和胤禩很幸福, 虽然有些波折, 但是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曼薇每天只能和我说上一小会儿的话, 之后就会疲乏的睡着, 后来她说着说着, 就会慢慢阖上眼沉沉睡着.
草原上下起雪来的时候, 曼薇教我剪窗花, 那些花开富贵, 年年有余的图样, 喜气洋洋的, 帐篷里的炭盆子烧的很旺, 哔哔啵啵作响, 曼薇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 轻轻拈着一张窗花取消我, “璃儿是如何将这鱼剪成这般歪歪扭扭的形状?“ 我看一眼那长方形的鱼, 调笑道:“你就当是鳄鱼, 鳄鱼也是鱼, 不要搞种族歧视嘛.“
曼薇揶揄我, “你既不擅针黹, 又不擅剪纸, 女儿家心细的事情你是一样也不会, 真不知八哥怎么会娶你. 还是我家策策有眼光些, 我不仅会骑马打猎, 还陪他上战场击退过准格尔饼呢!“她的面容因为幸福而染上红晕.
我撇了撇嘴角, “我也有擅长的事情啊, 我擅长吃饭, 擅长睡觉可不可以?“
曼薇掩着嘴笑起来, 轻轻叹了口气, “璃儿, 策策的生辰是正月初五, 若是我还能活到那时候, 就能再陪他过一个生辰, 该有多好?“
我掐指一算, 七天之后就是正月初五了, 一边动手调和了浆糊, 将窗花贴在床上, 一边笑道:“那策策肯定不满意, 他还要你再帮他生十几个孩子, 每天帮他热马奶酒, 剪漂亮的窗花来贴, 年年陪他过生日, 直到你们都变成老的走不动的老太太.“ 我絮絮叨叨的说着一幕幕幸福的画面, 可是, 曼薇迟迟没有回答我.
我迟疑的回过头去, 曼薇的样子就像平时安睡着一样, 可是我却突然心慌了, 慢慢走向她, 轻轻摇晃着, “曼薇, 曼薇, 你醒醒.“ 她还是没有醒来, 我探上她的脉搏, 已经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 我这才声泪俱下的跑出帐篷, “太医!! 快叫太医来!!!“
策凌和胤禩跑过来, 太医很快进来给曼薇施针, 似是被策凌和曼薇之间的感觉所触动, 态度也没有之前的恶劣, “如今气候寒冷, 格格最近胃口也很差, 如今昏迷, 能不能醒来, 全看她自己了.“
胤禩和策凌还在问太医一些话, 我踩着雪, 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回帐篷, 和衣倒在榻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听见有人叫我, 我看向那个人, 明媚秀丽的年轻女子, 穿着竹子花纹的素净襦裙, 她似是感觉我的疑惑, 对我道:“你不记得我了么? 我是初筠.“
我有些吃惊, “你是……被和贵人害死的初筠?“
她别过脸, 眼神空灵, “如果在给你一次机会, 你会不会救我.“
我苦笑, “要是真的有第二次机会, 该有多好, 茧琳说的对, 就不该认命, 活该受这诸多苦楚, 若真的再有一次机会, 我实在不愿看你死掉.“
初筠背对着我, 轻笑出声, 身后有人拍我, 我回头, 是张明德, 他手中的拂尘折断了, 身上已换回了普通的书生装扮, 他眼里有着不舍, “你救了我, 可是我以后活着, 怕是不会开心.救的是不是值得?“
我有些恼了, “男子汉大丈夫, 凡事向前看, 平白死了, 对得起朋友亲人么!!“
他忽然洒脱的笑了, 将拂尘丢在地上走远了.
我疲惫的低下头, 一只小手伸在我的面前, 拿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璃姐姐, 给你吃.“ 我抬眼, 是胤衸! 他笑的单纯明快, “八哥和璃姐姐下辈子要做我阿玛额娘, 不许反悔哦.“
我一阵心酸, 蓦地睁开眼睛, 这才发现方才是南柯一梦, 梦中的人, 有些死了, 有些不知在何处活着, 总觉得自己参与了他们的生或死, 我总是希望他们能不死的, 尽管世事不能如我所想的那般圆满如意, 他们之中, 有人枉死, 有人被救, 也有人, 我始终救不到, 这梦是否是什么提示? 我尚且无法参透.
一日, 两日, 三日, 曼薇依旧昏迷着, 直到第七日, 正月初五, 策凌的生辰, 我忽然懂了, 若是不救, 我就会后悔, 也许我下意识的害怕坏的结局, 可是如果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尝试过, 我又怎么会心安. 几乎是用跑的, 我出现在曼薇的帐篷里, 对着策凌, 一字一字坚定道:“策凌, 你是不是想救曼薇, 我……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