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鸳鸯（1 / 1）

思前想后辗转考虑一夜, 终究还是决定为汐儿找个合适的婆家, 清晨起来, 打扮妥当, 着汐儿找来常总管, 我捻着碗盖轻轻摩擦茶碗边缘, 笑问:"常总管, 住在咱贝勒府侧院的侍读何焯为人如何啊?" 常总管一听侍读何焯的名字, 赞不绝口道:"这何焯先生可是出了名的学者啊, 写的一首好字, 尝学于钱谦益、方苞等人, 以擅长八股出名, 康熙二十四年即充拔贡生, 但因为人生性率直、经常当面责人而得罪了考官, 此后屡试不弟, 四十一年李光地荐其博雅, 皇上亲召应试, 命直南书房. 后来就赐了举人, 今年初复赐进土, 选庶吉士. 后命他侍读咱八爷于贝勒府, 兼武英殿纂修."

我微微颔首, 又问:"听说此人尚未娶亲, 却是为何啊?"

常总管叹口气, 道:"是这样的, 这何焯本是江南人士, 本来康熙二十四年他提为贡生那年他刚满十六岁, 家中已经给我安排了亲事, 本打算考取功名, 衣锦还乡之时成婚, 后来他屡试不中, 女方竟然嫌弃起来, 悔婚将女儿另嫁他人, 这何焯也是文人的执拗秉性, 经过那次, 变得很是沉默寡言, 今年已是而立之年, 却依旧没有娶亲."

"这何焯现在是咱八爷的侍读, 与八爷亦师亦友, 按理来说, 我真该帮他寻个良善女子结成良缘才是啊." 我一边说, 一边打量汐儿的神情, 汐儿似是完全不在意, 只平静的站在一侧. 常总管很是感激的说道:"还是福晋有心啊, 最近老奴瞅鸳鸯那丫头总是往何焯先生的院子里跑, 缠着先生帮他写家信, 兴许那姑娘对何焯先生有心呢?"

我不答, 起身握着汐儿的手, 温和道:"汐儿, 你都听见了, 这何焯先生是个斯文儒雅的好人, 值得托付终身, 汐儿你今年也二十有二了, 我不能让你一辈子跟在我身边啊, 我说过要为你寻个良人的." 汐儿愣了愣, 随即跪下, 声泪俱下道:"福晋, 奴婢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惹您不开心了, 您为什么要赶奴婢走啊." 被她一语说中, 我心里反而一片疼痛, 摇头道:"不是的, 我和汐儿一起这么多年, 心里一直当汐儿是亲姐姐一般, 只是不想你跟着我蹉跎一生啊."

汐儿只是跪着, 轻轻的哭泣, 我到底无法狠心逼她, 叹口气说:"汐儿, 若是你真的不愿意, 我决计不会逼你, 等下你坐在后面, 待我见一见这何焯, 说上几句话, 若是不像常总管说的那样好, 我也绝对不让你嫁, 好不好." 见我语气已然放软, 汐儿微微点头, 起身做在我后面.

不一会儿功夫, 常总管就带着侍读何焯到了我的面前, 虽然他已是而立之年, 但是他形相清癯, 丰姿隽爽, 萧疏轩举, 湛然若神, 倒是个颇具风姿的男子, 见了我, 拱手为礼, 不卑不亢, 一袭湛蓝长袍, 将渊博儒雅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怪不得胤禩和常总管都对他颇有好感. 闲话两句家常之后, 便起身回去了. 待他走的远了, 我方才回头问道:"汐儿觉得如何?"

汐儿低着头, 嘴角牵着一丝笑, 略显苦涩, 低声道:"福晋觉得好, 汐儿就觉得好了, 若是福晋觉得是良人, 那汐儿就嫁." 我握着汐儿的手, 也笑了笑. 自从汐儿答应这门婚事, 所有事情仿佛一帆风顺, 胤禩感激我的体贴入微, 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婚事, 何焯也没有反对, 并亲自来向我道谢. 人人都传八福晋聪慧娴雅, 贤德广布, 将八贝勒府管理的极好, 连宜妃姑姑都亲笔写了书信来夸奖我, 这一切都如此的顺遂, 可是为什么每当我看着汐儿的时候, 都像做错事担心被发现的孩子一样, 揣揣不安...

"汐儿, 我们相识了这么多年, 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好请他们来参加喜宴."我拿了几匹上好的丝绸, 在汐儿身上比划着尺寸, 闲闲的问道.

汐儿正在打一个盘长结, 答道:"奴婢本姓张, 闺名岚汐, 后来宜妃娘娘就唤奴婢汐儿, 大家也就都这么叫了. 汐儿的额娘很早就去世了, 一直是阿玛抚养长大, 奴婢的阿玛是山东平阳县县丞的一名师爷, 名唤张之碧."

"张...之碧?!?!"我手中的布匹应声落地, "原来...原来你..."我硬生生咽下后半句, 只淡淡说了句:"我会派人去接你阿玛来参加喜宴, 也在贝勒府边上的井儿胡同为你和何先生买下一间大宅, 算是我和胤禩恭贺你们新婚大喜, 你...早些歇着."

我将门关上, 没走几步,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瓢泼大雨倾盆落下.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啊.

雨水向潮水般的落下, 汇入院子中的莲池, 雷声轰隆隆的, 让人连心里都不平静.

不平静？

我望望雨幕中灰色的天, 总以为自己有很充足的理由将汐儿嫁给他人, 尤其是今天我居然发现, 她竟然是张之碧之女, 史书上记载那个为胤禩生下唯一儿子弘旺的张氏啊. 将她嫁给他人, 我就可以少了一个抢走胤禩的可能性, 为什么我却觉得愧疚, 为什么心里怎么会不平静？

"璃儿……"熟悉的身影, 撑着把纸伞, 站在我的面前,"你怎么在淋雨." 我抬眼, "胤禟表哥, 你怎么来了." 胤禟将纸伞尽量遮住我, 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很快就被雨水淋湿, 他却毫不在意, 只关切的望着我, 低声道:"我是特地来找八哥的, 裕亲王福全伯伯, 已经病重了, 我想明儿个和八哥一起前去探望, 众阿哥里面, 福全伯伯他最是喜欢八哥, 还曾经在皇阿玛面前夸八哥..."

"胤禩不务矜夸, 聪明能干, 品行端正, 宜为储君..."我下意识的背出来, 胤禟一愣, 问道:"璃儿你怎么知道, 八哥告诉你的?" 我摇摇头, 觉得不对, 复又点点头. "璃儿, 外面大雨, 又冷, 你的衣服有些湿了, 我送你进屋去." 胤禟不由分说, 轻轻扯着我的袖子边缘穿过花园, 准备往屋里去. "胤禟表哥, 因为喜欢一个人, 就去罔顾其他人的感受, 牺牲其他人的幸福, 是不是该遭报应." 我低着头, 轻声说. 胤禟停下脚步, 蹙眉苦笑着, 缓缓道:"如果真的有报应, 那么去罔顾他人, 牺牲他人的那个人, 心里承受的痛苦, 就是最大的报应, 因为那种想去善待一个人, 却又心不由己, 无能为力的感觉, 是很痛苦的. 就像我, 我真的很希望能对芷蘅好一点, 可是每次对上她温柔的神色, 我就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只得落荒而逃."

胤禟将我送到门口就离开了, 书房内, 胤禩和胤禟似乎在彻夜谈话. 夜凉如水, 睡房内亦是灯火通明, 我靠在床边, 一夜未眠, 又是谁, 反反复复的弹着一曲悲调, 风过西楼, 月到东窗, 正该是一场好梦的开端, 是谁的琴声哽咽, 拨弄心弦. 凋谢了繁华, 憔悴了眉眼, 伊人独立不成眠. 是谁, 双手合十, 吐气如兰, 只在静夜, 开的心香一瓣, 又一瓣.

婚礼的筹备渐渐妥当了, 何焯先生的父母以及汐儿的父亲也接到了京城, 我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 改变历史对谁都好, 有一个开始, 也许就能连胤禩未来的命运一并改变, 就这样自我催眠, 一直到了婚礼的前一天...

远远就看见鸳鸯似乎扶着树抽泣, 背对着我, 看见另外一面有人过来, 就抹抹眼泪走开了. 我却看见一个青绿色的玉佩从她怀里掉出来, 落在地上, 我上前捡起, 那不算什么好玉, 中间却端端正正地刻了一个"焯"字, 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 鸳鸯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动辄打碎碗碟, 我心里也约莫清楚, 她心仪何焯先生, 我将自己怀中刻着"禩"字的玉佩拿出来, 不禁心痛起来, 他们...也是以玉相赠啊...

不自觉的走去了鸳鸯住的屋子, 却看见汐儿也在, 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胆怯不敢向前. 鸳鸯见到汐儿, 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 握着汐儿, 恳求道:"请汐儿姐姐一定要好生照顾何焯先生, 他喜欢家乡的碧螺春, 他喜欢听我常弹的那曲

汐儿扶着她的肩膀, 轻轻的拍着, 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不过我知道, 他心里一辈子都会有你的." 鸳鸯含泪抬眼, 问汐儿:"你呢, 你是不是也会喜欢咱八爷, 喜欢一辈子? 你能忘掉他么?" 汐儿摇摇头, 道:"我和你不同, 我是一路看着咱八爷和咱福晋在一起的, 他们有很多曲折, 经历了很多才走到一起, 你仰慕何焯先生, 是想与他生活在一起, 生儿育女, 举案齐眉. 我也仰慕八爷, 可是我却觉得这世上没有比福晋更适合他的女子了, 我仰慕他, 就仰慕他的深情无悔, 若是他有朝一日负了福晋恋上其他女子, 他也就不再是我心里的那个八爷了, 你懂么?"

我鼻子一阵酸楚, 掩面悄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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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二年五月二十九, 宜成婚嫁娶, 不宜远行.

京城井儿胡同, 何府上下张灯结彩, 一团喜气.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司仪的声音回荡着, 我在大厅酒宴之中颇为开怀的笑着, 似乎可以想象到, 待新郎官何焯挑起新娘红盖头的时候, 会不会惊得后退三步, 道:"鸳鸯!! 怎么是你!!"

之后他们会很幸福很幸福吧, 也不辜负我苦苦思量之后, 不动声色拉着鸳鸯替换了汐儿, 盖上盖头上了花轿, 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临行前, 鸳鸯说:"福晋, 鸳鸯一辈子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结草衔环, 无以为报."

我说:"汐儿, 你怕是一辈子不能嫁人, 都要困在贝勒府里了, 不后悔么?"

汐儿说:"这辈子能跟着福晋, 就是汐儿最大的福气了, 汐儿永不后悔."

来年的今日, 天气会不会一样好? 花会不会一样香? 酒会不会一样甘醇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