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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1卖咖啡的男人(1)

我只能有一个选择:遗忘或者继续怀念。

——简眉

二零零三年九月初,简眉处于崩溃边缘。抑郁症是人类的第四大杀手,全中国每年死于这一心理疾病的人数据统计有二十五万。她差点成为二十五万分之一。

那天简眉如往常一样坐轻轨下班回家。列车驶近,她无意识得往前跨了一大步。就在她一脚悬空的紧要关头,保安将她一把拽了回来,而此时急刹车的列车险险停下,带起的劲风甚至刮痛了她的脸。

她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耳朵里塞满七嘴八舌的纷纷议论。“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是失恋吧?如今自杀的人不要太多哦。”“也可能是失业。”

简眉垂下头,一言不发。她并不想自杀,只是想确切感觉一下死亡临近时的滋味。她的写到了最后一幕,女主角从高高的楼宇纵身投入大地无私的怀抱。她一了百了,却留给写文人莫大的困扰:在她决定结束一切的时刻,会想些什么?

思考,就会产生犹豫,犹豫便会带来恐惧。对死亡恐惧,才会感到生尤可恋。

在列车接近的瞬间,简眉想:就这样坠落吧,什么都不用再考虑了。

整整两个月,她都在疯狂赶稿。出版社催着要稿,杂志社催着要漫画稿,而公司老板也催着审稿的进度。简眉忙得天昏地暗,加上七、八两个月上海罕见的高温,她每天睡不到五小时。

神经像紧绷的细细一条线,稍加一点外力就能迸断。偏就在这种时候,保险代理也过来凑热闹。

事情的起因是同事张丽萍退休的母亲大人在公园早锻炼,碰巧遇到了做保险的中年妇女徐露。嫁女心切的张妈妈听到徐露说能帮忙解决客户的终身大事,忙不迭答应让女儿去听一堂保险讲座。

张丽萍死拽活拉将忙得不可开交的简眉拖去听讲座。两人心不在焉听着,只求能应付过去了事。万料不到谈完保险事宜后,徐露的助手摸出了一本通讯录。

“两位小姐都还没有朋友吧?”徐露尽管笑得和颜悦色,但给简眉的感觉与狐狸一般无二。“我做保险一方面是为客户送保障,另一方面也要想办法帮忙客户的终身大事。两位小姐,正好我手上有两个很不错的男士,可以考虑见个面?当然了,两位也要配合我们的工作,是吧?”

张丽萍与简眉面面相觑,如今的保险代理还兼职婚姻介绍所?不管她们乐意与否,买保险就这样和终身大事搭上了关系,颇有买一送一的味道。

简眉相当郁闷,比每天被编辑催稿更痛苦。她有时候会怨恨自己,如果有了男朋友或者老公,看人家还敢不敢用这种私人问题来威胁她做不愿意的事情。

买一份保险一年也不过两千多元钱,她讨厌的是对方迫不及待用介绍男友作为交换条件。她简眉虽说年方二十五仍待字闺中,但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到接受这种强迫中奖。

几件事情交杂在一起,让她好几周闷闷不乐。若照以往,也许冲别人发几句牢骚就没事了,偏偏买保险这事还牵扯到同事的母亲,她总不能直言不讳伯母大人惹来了天大的麻烦。

徐露倒也不是随口承诺,第二天就给简眉打来电话,问她周日有没有时间和某位青年才俊见面。电话里徐露把对方夸成人间少有的绝种好男人。好男人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老婆。

简眉每次提了话头要拒绝,就被徐露匆匆打断。她糊里糊涂不清楚事态如何发展到那一步,反正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答应去相亲了。

相亲那天下午先是刮了阵台风,接着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然后一场暴雨当头淋下,给酷暑难消的上海稍稍降了温。

简眉最不喜欢雨天出门。她穿着新买的凉鞋,好不容易顶风冒雨走进港汇广场,赶紧拿出纸巾擦干净脚趾。

薄薄的衬衣被雨淋湿了,再被商厦内强力的冷气一吹,简眉打了个寒战。对于相亲这档子事更加意兴阑珊,还不如在家赶稿呢。

远远看到徐露向约好的接头大门走来,她懒洋洋从雅芳专柜内的座椅起身,迎了上去。

徐露身边跟着一个一米七一左右的男人。电话里说是年龄三十有三,想不到看上去更老。简眉无所谓得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她早就有觉悟,需要相亲的男人多半外表不佳。

那么需要相亲的女人呢?记得张丽萍听了她的论断后,如是发问。

她当时看了看自己和对方,苦笑着回答:“是公司缺少适龄男人,而生活又是两点一线的女人。”

徐露将简眉拉到一边,在她耳边絮絮道:“小简,男人呢,外表其实没什么重要的。关键是有实力。”

她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完全理解,肚子里笑翻了天。这个青年“财”俊,看来对自己的保障极为周到,难怪徐露如此积极推销。

徐露走后,青年“财”俊提出去KFC坐下聊天。她不置可否,跟着走进港汇下面的肯德基。

周日徐家汇本就人山人海,何况一场大暴雨让路人纷纷躲入商铺。他们进去时已坐满了人,店堂内的饶舌歌曲,嗡嗡的说话声吵得简眉头痛。她皱着眉,希望对方能识相得提议走人。

“那边有位子。”见有人起身离座,他赶忙加快脚步过去,抢在一个高中生打扮的男孩之前落座。她觉得挺丢脸,磨磨蹭蹭走过去。坐下前看了看一脸不甘的小男生。呀,还是个小帅哥呢,她真想建议青年“财”俊和帅哥交换一下。

事后回想,简眉压根记不得他究竟长什么模样,直至最后告别她都没听清楚他的名字。不用想也知道大家互相看不上眼,叫她气闷不已的是对方居然抢先一步对徐露说他们不合适。

这件事让简眉本就不爽的心情雪上加霜。

看看这个想自杀的女子情绪稳定了,围观的人群散去。简眉瞧一眼守着自己的保安,淡淡问道:“我能上车吗?我想回家了。”

保安不放心得监视她上了列车。车门关上,透过玻璃窗她看出对方明显松了口气。她背靠着门,微微叹口气。

简眉的精神恍惚不止一两天了。她经常把同事说的话张冠李戴,甚至出现了将好几个月前的对话当作眼下刚发生的事情。她的反常甚至引起了老板的注意,极力要求她去休一个长假。

她想,的确需要休息一阵。从去年八月开始,她就一直在不停得写作。文字已将她逼入死角,她害怕继续下去会被故事中的人物左右,比如方才刹那间她想放弃生就死。她会脱不了身,幻想着自己创造的男人真的出现在生命中——那些英俊的、痴情的、不曾存在于这世界的男人。

简眉望了望血红色西沉的太阳,神情惘然。她的旁边是一个看报的中年男子,右手横亘在简眉身前抓着扶手,这个姿势让她很不好受。她往后退了一步和中年男子站在一个平面,以免和对方有身体上的接触。

她瞥到男人翻过的报纸广告,是关于九寨沟旅游特价。九寨沟,久远记忆中的一个名字。

那里的水,蓝得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曾经有个人在QQ上对她说了这句话。他后来说下一站要去虎跳峡,以后再也没有了消息。

简眉咬了咬嘴唇,蔓延的痛让她暂时顾不上心里那根刺。我要去那里。去看看一生都忘不掉的水,然后把你忘记。

二零零三年九月四日,简眉背上行囊去了九寨沟。她的电脑桌面有很长一段日子是五彩池的风景照,池水清澈透明,蓝得让人心碎。

她在诺日朗瀑布那里换上往则查洼沟去的环保车,先去了五彩池。从栈道往下走,简眉隐隐听到前方不断响起的惊叹声。

当Photoshop打开照片的那一刻,她被眼前妖娆的蓝色夺去了魂魄。好美!她在QQ上对摄影师说,没有文字能够形容。

“一生一定要去一次的地方。”他回复道。

下一站,我去虎跳峡。等我回来,再传给你照片。他轻轻松松得承诺,却从此不见。

简眉走下台阶,一步步接近心中最美的蓝色。她站在栏杆边,出神得凝望底下宝蓝色的池水。从科学角度来说,五彩池是钙化作用形成的滩流。但想必所有来到这里的人情愿相信,这是自然创造的伟大奇迹。

“和自然相比,人类无比渺小。而渺小的人却以为自己才是地球的主人,无情摧毁伟大。”是很久以前的对话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群山碧水,没有现代文明的污染,这里的空气远比城市纯净。

海阔天空,你是不是在最美的天堂?我站在你说一定要去的地方,我终于可以把你忘记!

简眉的眼睛酸涩,她抬手一揉,手背上湿了一片。

这段旅程是为了告别。海阔天空是简眉的网友,第一次聊天就传了一张照片给她。她以为是他的个人照,打开一看却发现是一汪蓝得勾魂摄魄的水。

简眉觉得他特别,于是渐渐熟悉。他们每次都聊想要去的地方,看着别人拍摄的风景照幻想。以至于当他从网络消失后,她打开聊天纪录发现满屏的文字都是关于旅行。

他们用语言走遍了世界,即使素未谋面。

她不知道这个如流星般划过自己生命的男人有何意义,抑或他只是为了将她带来这里。

九寨沟黄龙之行结束后,简眉去了重庆。她的姨妈在重庆定居,知道简眉要来四川,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让她去做客。

重庆是山城,嘉陵江在这个城市汇入长江,一路浩浩荡荡奔腾而下,终点就是上海的黄浦江。

简眉的妈妈叫琼英,这位姨妈的大名和台湾知名女作家琼瑶一样。六六年李琼瑶大学二年级,碰上了席卷全中国的红色浪潮。她的命运被学校搞上山下乡运动的老师随手一划,从此改变。

李琼英一直对女儿叹息,说自己的姐姐隔了千山万水回不了家,就算在重庆做了一个小小的官也不值得。

简眉每次左耳进右耳出,把老妈的感慨归咎于酸葡萄心理。在参观了姨妈家四房两厅外加超级无敌水景房之后,她更加相信李琼瑶当年为了爱情留在重庆奋斗是英明决定。

瞧瞧这一家,过得多滋润。她从十八层高楼望着湖对面的欧式别墅群。敢情这一块还全是有钱人哪!

门口有换鞋的声音,简眉转身走进客厅,和抬起头的人打了个照面。

“云姐姐好。”是她的表姐方云下班回来了。

方云含笑回礼,漂亮的丹凤眼将简眉从头看到脚。末了开口说道:“小眉,你的发型太糟糕了。”

我的发型糟糕?简眉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偶尔会想想这个问题。她留着清汤挂面的直发,一月份为了参加同学婚礼而去挑染的颜色退去了大半,只在密密的黑发丛中隐约可见几缕泛黄的发丝。不能怪她懒惰,她的大半时间都在赶稿状态,根本不敢浪费生命去美发店坐几个小时烫发染发。

简眉的重庆之行让她的姨妈姨夫高兴万分,从确定她到重庆的行程后就开始准备。不仅烧了一桌子好菜好饭等着填饱她被九寨沟糟糕的伙食折腾的肠胃,还为她特意打扫了客房,使得简眉特别过意不去。按照她的计划,她在重庆还有两个地方要去游览,留在那房间的时间不会太长。

接风洗尘宴上李琼瑶问简眉想去哪里玩,她回答想去看看大足石刻。姨夫方重生赞同得不住点头,连声说值得去看。

“大足石刻上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她秀气得剥着方重生炒得油爆虾,充满向往语气。

方云和自己的男友互相看一眼,异口同声评价:“文化人!”

方云的男友比她小了三岁,简眉没仔细问他的出生年月,生怕认真算下来对方还是自己的弟弟。她含混得跟着姨妈姨夫叫他“illis”。

illis对简眉很好奇的样子。简眉出版过一本言情,是写姐弟恋的。李琼瑶六月到上海出差,她送了一本。方云对illis介绍简眉时,说的就是“你佩服的作家来了。”或许在他看来,能写出姐弟恋的简眉必定也会在现实中支持他和方云这一对。

简眉不想表态,根本她的意见也无关紧要。她看得出姨妈姨夫对illis表面客气实则生疏,上海人的精明世故尽显无遗。就算她表明立场站在方云这边,她在这个城市最多逗留到后天晚上。

中秋月夜,阖家团圆的时刻,她将踏上开往三峡的游船。挥挥手,细雨连绵的山城不过是简眉旅途的一站。

假如她的意见能算数,她倒是挺赞同illis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做到洋酒代理,前途不可限量。再说了,以她对方云的了解程度,这位表姐才不是会被激情冲昏头脑的女人。她选中的男人,一定有独到的地方。

反而是简眉,写了很多很多的爱情,却还是看不真切。

中秋节前一天,李琼瑶带简眉去渣滓洞、白公馆接受革命教育。方重生一定要简眉去,说到了重庆无论多忙都要去一次歌乐山。方云嫌他观念落伍,不料简眉也说想去。

她对人类文明、历史有一种狂热的爱好。只有那些见证岁月的遗迹才是唯一的永恒。如果说在大足石刻,简眉拜倒在艺术的脚下,那么在歌乐山,她则被一种信仰征服。

跟着李琼瑶回到家,才下午三点半方云就回来了。

“小眉,我带你做头发去。”方云不由分说将半蹲在门口换鞋的简眉拖走。“妈,我带她去外面吃饭。”她匆匆交待一声。

简眉在车上好奇得东张西望,出租车驶过渝澳大桥,她看到下面黄黄的江水。这就是长江吗?它的尽头就在她的故乡。

方云带简眉到常去的美发店做头发。老板是熟人,看了一眼就说短发更适合她。简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咬咬牙决心剪掉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

这一坐,她们在美发店耗去了四个小时。简眉饿得不行,方云则用著名的重庆火锅鼓励她坚持下去。

“好了我们就去吃火锅。”方云的手机铃声不断响起。她说的是重庆话,简眉听不太懂,但抓住了几句重点,看样子方云是在向对方通报她们还要多久才能到。

“让他们先去吃吧。”自己正饿着肚子,简眉很同情那些在等待她做完头发可以去吃饭的人。

“没事,都是一些朋友。”方云对着镜子补妆。刚到重庆那天,她就教育简眉“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简眉垂头看看自己当作外套穿的宽松衬衣,牛仔裤运动鞋,和千娇百媚的方云简直天上地下。

那又怎么样?她自嘲得笑笑,漂亮的女人离不开丑女人得衬托。

方云带简眉到达解放碑那一片商业区时,已经八点半了。方云带着她径直往前走,绕过王府井百货停运的自动扶梯,一块木制招牌出现在她们面前。

褐色的木板,SPR三个英文字母闪着绿色的荧光,字母下面是一片嫩叶标志。继续往前走,同样三个字母出现在一个大提琴雕塑上。

简眉暂时忘了饥饿,望着大提琴雕塑后面的咖啡店。温暖的桔色灯光,空气中浮动的微微咖啡香,明亮的落地玻璃窗。这一切,仿佛似曾相识。

方云的两个朋友在店堂外的长椅上坐着,面前各摆了一杯冰水。看到她们过来,两人笑着投诉饿得快挂掉了。

方云把简眉介绍给他们后,一溜烟进了店内。简眉面对两个陌生的男人不知所措得站着,不停抱歉。

“我在看你的头发。”背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简眉转了二百七十度,陷落一双懒洋洋的眼睛。 Chapter1卖咖啡的男人(2)

简眉跟着方云和她的朋友吃火锅。中国人聚在一起吃饭总是热闹加豪爽,没动筷子之前先举起酒杯。她也倒了一满杯啤酒,和大家干杯。

“这是我表妹,大作家。”方云不忘在朋友面前吹捧自家亲戚。“你们这些粗人,别吓坏了我妹。”

简眉最怕别人会接着问自己写什么东西,每次回答“言情”,她都觉得对方会把自己联想到“美女作家”。如今这年头,美女作家总让人想到用身体写作。

她客套得表现谦逊,就怕在座有人好奇心一起。写一个姐弟恋的故事,有什么好炫耀?又不是写出了《红楼梦》。放下酒杯,她顺势打量同桌进餐的人。

方云叫来了四个朋友。在长椅上坐着的两个男人,酷一点的那个叫金旭,而看上去容易让人亲近的一个叫Gorden。坐在金旭右手边的人简眉是坐进火锅店才注意到他,听方云介绍是SPR的另一位老板,叫罗西。

罗西?简眉只知道中国有一个著名的球迷叫这个名字。罗西看上去挺憨厚的模样,她怎么都没办法与风驰电掣的赛车手联系在一起。

“别发呆了,姑娘。”低沉的声音又一次让她留意到他,“我们可不会客气。”

简眉看他一眼,他是SPR咖啡店的合伙人之一,叫石磊。她转眼愣愣瞧着翻滚着的一锅红油,嘟哝了一句“太恐怖了”。

以前李琼瑶曾给他们带过重庆火锅调料,一包方形的冷冻调料块。简眉的爸爸简行知去过重庆,指点妻女重庆火锅的特别之处在于调味料全在汤锅里,而吃的人面前只有一碗麻油。那次他们掰了大拇指大小的调料块,结果吃了第一口就不得不把整锅汤换掉。

她唉声叹气得伸筷子进麻油碗中,虽然知道这是当地风味,但她真的很想要沙茶酱。正不知接下来该把筷子伸向被不锈钢网格分成七块的汤锅中哪一个角落,旁边伸过来一双筷子,一长串鸭肠跳进她的碗中。她抬头看看,是石磊。

“再不动筷子什么都没有了。”他微笑着警告。带血丝的眼睛迷蒙倦怠,有意无意释放着忧伤气息。

她明白为何会似曾相识。曾经有位朋友写过一个卖咖啡的男人,忧郁深情,是她梦想中的男人。

今夜,她真的同一个卖咖啡的男人相遇在现实。

简眉忽然暗自庆幸,幸好她先花了四个小时做了头发。至于为什么要感到庆幸,她说不清了。

罗西和金旭话不多,简眉猜测他们是那种除非和对方知交,否则情愿冷场的人。不过也可能是饿昏了,只顾着先填饱肚子。

让人一看就乐意接近的Gorden果然是交际高手,他筷子不停嘴巴也没闲着,东拉西扯和简眉谈得投机。

“在重庆玩了什么地方?”

“大足石刻。”简眉顿了一下,“今天去了渣滓洞,白公馆。”

前一个地方倒还好,一听她今天的行程,在座的人都露出了“那有什么好玩”的表情。方云举起了酒杯招呼大家干杯,同时数落简眉两句:“我都说没意思了,你偏要去。和我爸一样古板。”

她站了起来,在一片碰杯声中清晰得说道:“这是一个没有信仰的时代,所以我才要去看看单纯的信仰究竟是什么。”

“你看到了?”石磊的手停在她面前。

“是。”简眉碰了一下他的杯子,一饮而尽。

火锅才吃了一半,简眉便有些头晕。干杯不断,她只能一次次举起酒杯。一瓶啤酒喝下去,她再不能奉陪了。

简眉拿着刚才做头发时方云买给她的矿泉水,大大方方倒入自己的杯子。“不好意思,我喝这个。”

刚下班过来的illis直嚷着不行,让小姐再替简眉开啤酒。

“小子,当心你老婆给你脸色。”石磊懒洋洋得说了一句,illis立刻偃旗息鼓,转而讨好得瞧着方云。

“老婆,我不是欺负表妹。”他隔着方云伸手摸了摸简眉的头发,“这个发型挺适合你。老婆,我明天也做个这样的发型好不好?”

简眉先是被他的动作吓一跳,听了后一句倒笑了起来。方云扳着的脸也绽开微笑,半嗔得推了他一下,问他的板寸头哪里来的头发烫?

这边他们在打情骂俏,那边罗西举起了杯子。“我不用看人脸色,是不是啊?丫头,喝一杯。”

人不可貌相,谁说他憨厚老实来着?简眉为难得看看罗西,再为难得看看啤酒瓶。

“感情深,一口闷。”Gorden起哄,拿来一个空杯子倒了一杯酒。

“喂,你们欺负我妹啊。”方云出声,“我来干。”

一只手比她更快得伸向酒杯,石磊站起来,和同样高大的罗西像矗立着的两座大山。“小罗,我们是好朋友又是合伙人,我来陪你喝。”

简眉对面的金旭飞快得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开视线看着那两个男人一口气灌下三杯啤酒。简眉对别人的海量佩服到五体投地,咕嘟嘟喝了好几口矿泉水。

“我先走了,回去看店。”对众人亮亮杯子,石磊走出店门。不知为何,简眉觉得他告别时的目光跳过了自己。

头晕,一定是头晕!她晃了晃脑袋,听到旁边Gorden的轻声感慨“有种”。嗯,他的确很Man。

石磊打破了简眉一向的帅哥情结。她的审美观被日本漫画里的帅哥,日韩的美少年调教成了身材修长,下巴削尖,面目秀美,同事张丽萍以“人妖”一言蔽之。简眉无怨无悔得痴迷于此类型美男子。

石磊的身材高大健硕。简眉在SPR门口认识金旭和Gorden时,便听到他们在讨论四个人中石磊的个子最高。下一秒金旭站了起来,整整高出简眉一个脑袋,害她兀自猜测那个叫石磊的八成赶上姚明了。

还好,他也就一米八十六的样子,比金旭略略高一点。

简眉今年二十五岁,而这些男人各个看上去至少比她大了十岁。方云趁转身拿酒的机会小声告诉简眉,这些人背后都有故事。

“看得出。”她点点头。尤其是石磊,她想着却没说出口。她想不到,会在这里和一个卖咖啡的男人不期而遇。

撇开被酒精、夜生活折腾得略微浮肿的面庞,他的面貌称得上英俊。而现在,在简眉面前的男人,不过是一个对生活随波逐流,意兴阑珊的中年男子,如果三十五、六岁能算得上中年人的话。

简眉的朋友写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她喜欢朋友笔下Joe的忧郁,Alex的倦怠神情,在石磊身上她找到了所有。

她看了一眼手表,快十点了。以往这个时间,她通常梳洗完毕躺在床上等着会周公。可今晚,简眉突然不想这么快离去。

她还没有好好欣赏重庆的夜景,还没有逛过重庆最热闹的解放碑,甚至还没有喝一杯重庆的卡布基诺。

吃完火锅后方云提议去SPR喝咖啡,正中简眉下怀。在离开这个城市的前夜,她遇到了一个有故事的男人,她对他好奇了。

石磊在吧台后面忙碌着,看到他们一行人回来,隔着玻璃窗微抬起下巴示意他们随意。金旭和Gorden率先在咖啡店外的长椅上坐下。

简眉急着寻找洗手间,方云告诉她洗手间的门牌号是402。402?她难以置信得抬头打量一下这家咖啡店,两层楼高,哪里来的402?

她还想问清楚,但看到方云转身兴高采烈和熟人打招呼去了,只能作罢。鼻子下面一张嘴,还怕找不到洗手间?

简眉走进店堂,逮住从镂空楼梯上下来的罗西。“请问,洗手间,那个402在什么地方?”她的眼睛朝楼上望。

“这里。”罗西把她的身体转了九十度,简眉看到就在楼梯旁边有一间独立的房间,门上用艺术字体写了402三个阿拉伯数字。

洗手间很干净,在洗手台不仅摆着洗手液,还有吸水纸和烘干机。简眉模模糊糊想,比我们公司的洗手间高级多了。

她走过吧台,听到身后石磊的声音。“你想喝什么?”

简眉转身,迎着他温和的眼光。他真的很像,像朋友书里让她心动的男主角。她不止一次告诉自己,那些人并不存在,可是重庆的这一晚让她迷惑。

她将目光移到他身后墙上的价目表。“卡布基诺,对,就是这个。”

他垂下眼睛笑了笑,好像在说就猜到你会点这个。她紧张得捏着衬衣角,当简眉对自己完全没有自信的时候往往会做这个动作。

“嗯,我,能不能看看怎么做咖啡的?”脑海中千回百转,她说了这一句。

对她突兀的要求,石磊只是回了一个浅笑。手指点着简眉站立的地方,示意她在那里看。她踮了踮脚,伸长脖子想让视线绕过巨大的咖啡机。

“小气哦,就让我站在这里看。”脖子发酸,她小声抱怨。

他的笑容扩大,原本疲惫的神情一扫而空。“开玩笑的,进来吧。”

简眉走进吧台,靠墙的咖啡色长桌倒放着干净的咖啡杯,绿色的杯身和SPR绿色的装潢如出一辙。长桌下面是三个小冰箱,她猜想是放置鲜奶油。

吧台内空间很大,除了石磊外还有一个服务生。他在卖西点的柜台那边,取出一小块蓝莓慕斯递给柜台前站立的顾客。

简眉站在石磊身边,看着他舀了两勺咖啡豆放进一个银制的小量杯。石磊将量杯放到咖啡机的一个部件之下,按了一个按钮后,零件下方伸出一根长长的吸管进量杯,飞快得磨碎咖啡豆。

“这套机器很高级哦?”简眉半转头,石磊背对着她在打鲜奶。方云走过来,倚着柜台看看石磊。

“他很帅吧?”方云问道。

简眉不假思索得说道:“认真工作的男人都很帅。”她微醺,神志尚清醒,及时咽下后半句“还很sexy”。

“你的卡布基诺。”他递给简眉一个托盘,绿色的咖啡杯上浮动着热咖啡的香气,她看到咖啡杯旁还摆着一小包方糖。

“作家好像都喜欢卡布基诺。”方云揶揄道,给自己点了摩卡。

“是吗?”简眉从不认为自己是作家,更不关心作家都爱喝什么饮料。“我觉得卡布基诺给人的感觉是温暖舒适,它让我安心。意大利人把咖啡做到了极致,而卡布基诺便是其中之一。”

正在舀咖啡豆的石磊停了一秒,看了眼简眉。他没说什么,继续自己的步骤。

简眉端着咖啡走出门,坐到聊天的一群人中间。

重庆话她听不太懂,见别人无意改成大家都方便的普通话,她就自顾自转头研究玻璃窗上的文字。

“萨克斯是我的忧伤,

爵士乐是我的灵魂,

我的面前奔流着滔滔两江水,

带走我永恒的期盼。”

她捧起咖啡杯啜饮一小口,穿过细致温柔的奶泡,热烫的咖啡带着轻微的苦涩滑下她的咽喉。卡布基诺,在世界各地都是一个味道吧?

“这些文字是谁写得?”她打断了illis兴致勃勃的发言,明显把他当作自家人看,所以才不顾礼貌得打断了他。

“怎么了?”石磊出现在她身后,给桌旁的几人各送上一杯咖啡。

“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好像眼前过尽千帆,却没有一艘船能带他离开码头找到幸福的感觉。”简眉脱口而出真实的感受,她看着玻璃窗上印着的另一句话“SPR就是spring的意思”,“如果真的是春天到了,就不该有秋天那种属于告别的悲伤。”

她说完才留意到,在她滔滔不绝大放厥词的时候,满桌的人都沉静下来望着她不发一言。简眉慌了神,急忙回头去找方云。

“你有没有兴趣,”石磊开口问道,声音波澜不兴,“看看我们店里的留言本?”

简眉抱着SPR沉甸甸的留言本,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石磊拿来了留言本,顺手又给了她一支水笔让她写留言。她推辞不干,却被方云一迭声的“没关系,随便写”喊晕了头,兴致高昂得独自坐开准备动笔。

答应下来才发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跟他们一点都不熟,对这个城市也不过是观光客匆匆而过后的皮毛印象,她皱着眉头端起了咖啡杯。

石磊坐在她对面,戴了好几个夸张银戒的手摆弄着烟斗,装上了烟丝。简眉默默看他,想到第一篇留言上写得“抽烟斗的中年男人”。在她的生活中,从未出现过一个男人如他这般。

她侧抬着头,望着敞开式中庭上方那一片天幕。重庆和上海一样,市中心太亮的灯光黯淡了星空,都市人早已见惯的霓虹灯流光溢彩得争夺着眼球,她每次在热闹的街头会莫名其妙产生空虚感。

一场繁华如梦,与她无关。

简眉又看了一眼叼着烟斗的男人,他迷雾般的眼眸漫不经心得从她脸上扫过。低下头,借着室内透出的光线,她在留言本上刷刷刷写开了。

“我背着行囊,来到这个阴晴不定的城市。”的确,下午就下过一阵牛毛细雨,从美发店出来地上已干得一点雨水痕迹都不剩。简眉凭感觉摸到咖啡杯,端过来喝了一口。文字从她的笔尖跳跃到纹理细致的纸上,她几乎毫不考虑就写下满满一页。

“嗯,我签笔名可以吗?”最后签名的时候,简眉抬头问道。

方云在简眉奋笔疾书时就想凑过来看,被她婉言谢绝。写作的过程是私事,她不喜欢旁边有人看着自己写下每一个符号。方云拗不过她,只能暂时压抑好奇心在一旁等着。说实话,她挺担心简眉在短短十分钟之内能否写出让人满意的留言,毕竟她刚夸过这个表妹。

“当然要签笔名。”方云凑过去,想先睹为快。

简眉签下名字,她用“简单”二字做笔名。就像她自己,想要简单快乐的人生。在名字下方,她又签了自己的英文名“Janet?J”。

“我看看。”方云伸手要拿留言本,石磊抢了过去。

“怎么着都该我这个老板先看。”他微笑,手中把玩着烟斗。简眉紧张起来,头一次害怕自己的即兴发挥会不知所云。

石磊看完,不置一词得将本子转到方云面前。

“……也许我会再来SPR,也许仅止于今夜一面之缘,人生不过是一段终将遗忘的旅程,残酷的时间让一个个驿站模糊了面目。我不相信永远,记忆是最具欺骗性的谎言,我终有一天会忘记今晚,就像忘记生命中经过的大部分人和事。只有一样东西会留下痕迹,当岁月流逝,咖啡香如故。”

方云吸了吸鼻子,一把拥抱身边的简眉。“我要哭了,小眉。”

不至于吧?我写得不煽情啊!简眉措手不及被抱了满怀,还被方云紧紧拥抱到透不过气,只能有气无力叫唤illis赶紧来救她。

离她们最近的石磊把方云拉开,简眉夸张得喘了两口气。“姑娘,还有两件事要你帮忙。”石磊揉了揉她的头发,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他的呼吸热热得吹在她的脖子里,她的身体不自觉微微一颤。简眉正想问是什么事,看到坐在另一边的illis可怜兮兮得转过头来,冲她的方向大叫一声“救命”。她看了看表,快十一点半。简眉坦白得说自己要回家睡觉。

“这么难得,今天就不要回去了。”他看着她,眼睛里有深深的魅惑。这个男人,他似乎并不单单是忧郁倦怠的,他正用一种狂野不羁的姿态在她的灵魂攻城略地。

简眉的脑袋越来越低,嘴里乱七八糟说着明晚要上船游览三峡,今天一定要回去之类的话。末了,她猛然抬头直视石磊,“你要我做的另外两件事是什么?” Chapter1卖咖啡的男人(3)

早餐桌上,简眉一直重复着一个动作:双手按着太阳穴拼命挤压头部,好像要把什么念头驱逐出去。她每隔两分钟咬一口面包,然后便来上这么一下子。

李琼瑶看了半天,确认这不是什么古怪的保健动作,终于不放心问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简眉晚上就要上船离开重庆了,她可不希望外甥女在船上出什么岔子。

简眉摇摇头,放下手。她难以启齿自己在想尽办法要把一个人赶出脑海。在旅行之初,她压根都没想过忘记的开始,会带来又一个难忘。

石磊,她忘不掉这四块石头了。

吃完早餐后,李琼瑶带着简眉出门购物。但凡出去旅游,回去后总要带些吃喝玩乐的东西给一班同事,以便让大家比看个人秀的照片更能充分感受旅行的乐趣。

李琼瑶带简眉去了解放碑。和昨晚的灯红酒绿不同,上午的步行街显得有些灰旧,可能是附近大楼正在施工扬起了漫天尘沙。

简眉跟着李琼瑶在慢吞吞的观光客中穿梭,这幅景象她常常在南京路步行街看到。想不到隔了千里,自己在异地也成了中间一员。

越来越接近王府井百货大楼,她隔了老远就认出了这幢建筑。简眉的心突突跳个不停,她在人群里深呼吸,被前面女人浓烈的花露水味呛了一下,咳得面红耳赤。

李琼瑶给简眉买了些零食让她在船上吃,顺便当作礼物送给同事。简眉看了一下,不外乎是牛肉干、豆腐干,特别一点也就是重庆有名的灯影牛肉了。薄薄的,仿佛能照出影子来,刀功厉害但口味她并不喜欢。

她们走到王府井百货的中庭了。昨晚还空旷的地方搭起了一长排月饼摊,漂亮的重庆女孩浓妆艳抹站在摊位后面,卖力吆喝着推销自家月饼。

九月十一日,今天是中秋节。

她站在SPR的木制招牌前,望到昨天晚上石磊要自己帮忙写得中秋促销活动广告词。简眉从正在摊位前挑月饼的李琼瑶身边走开,一步步向SPR走去。

广告词她不擅长,尽管多次应聘广告文案,但都被打了回票。简眉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上半句“闻香品味闹婵娟”,下半句illis接了“中秋共聚家团圆”。此刻,这两句不伦不类的广告词就贴在一个木架上,摆在大提琴雕塑的旁边。

她看到了靠边的位子上坐着的顾客,在迈出最后一步之前,简眉转身离去。

就这样吧,就该这样结束。

昨天过了十二点方云才带简眉回家,在出租车上方云和她聊了两句石磊。

“他以前做过模特,平面模特,也有一些是另类的。”方云没有细说,大概是怕吓着单纯的简眉。是的,在方云和illis眼里,简眉虽然会写爱情,却仍然是单纯的人。

方云笑了笑,“小眉,你也要记得这一点。”

游船停泊在朝天门码头。李琼瑶和方重生将她送到船舱,拜托导游小姐多多照顾孤身的简眉后,终于依依不舍的下船上岸。

她一个人站在船头,望着江岸灯火璀璨的夜景。早就听说重庆的夜景不输上海,她却因为突发高烧而没有机会亲眼见证。

灯光将江面照得发亮,黑沉沉的江水拍打着船舷,游船微微的左右轻晃。

风吹着,有几丝凉意。她摸了摸露在T恤外的手臂,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五。

中秋月圆,她即将告别这个城市。

开船的鸣笛让船头游客的情绪陷入一个小小的高潮,简眉看着众人纷纷举起相机拍下灿烂的城市背影。她不由也拿起胸前垂挂的相机,却忽然伤感得放下。

别了,山城!别了……简眉想不下去了。

她的行李中多了一样东西,名叫思念。

游船走走停停,在十四日凌晨到达终点站湖北宜昌。

游客下船时闹哄哄的噪音吵醒了简眉。她睁着眼想,长途旅行要结束了。

同舱的人下船了,船舱内只剩下她一人。她索性起床,拉开窗帘眺望江面。

凌晨三点,外面漆黑一片。指引航线的灯塔不时将探照灯扫向简眉这里,似乎在问:姑娘,你怎么还不下船?

姑娘!那天晚上他这么称呼她。

简眉抱膝往床上坐下。滚滚长江东逝水,奔流到吴淞口汇入蓝色的大海。江水比人无情,一去不回头。而她,却在离开以后的时间中将想念无数次的平方。

她不知道他的年龄,也不清楚他的背景,甚至连他有没有读过大学都不了解。可是就这么念念不忘了,就这么一厢情愿得爱上了。

简眉一度以为自己是同性恋。她和男人最长的一次交往为期三个月,以后的几个男人都没超过这个极限。

她不习惯和男性有任何肢体接触。交往时间最长的男友曾经搂过她的腰,结果她立即浑身颤抖,用力推开对方之后还弯腰想吐。那个男人尴尬得站在旁边承受路人异样的眼光。送她回到家门口,他提出了分手。他说不想让自己产生强暴女人的罪恶感。

简眉感到很抱歉,但对自己的怪异无能为力。一想到恋爱结婚则必须和一个男人接吻、做爱,她就控制不住得发抖。她把这个症状视做同性恋的信号,但尚未考虑过是否能接受和女人拥抱。

李琼英和简行知对宝贝女儿的终身大事非常焦急。眼看介绍人辛辛苦苦大海捞针般搜罗全上海适龄或者大龄未婚男青年,而简眉却相一次亲吹一个,谈一次恋爱分一个,简直比热锅上的蚂蚁还着急。

李琼英在简眉第二十五次相亲失败后曾问过她,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照她和老公的标准看,那个相亲对象打着灯笼都难找。复旦硕士、外企高级白领、房子车子一应俱全,当然除了长得略微抱歉一点。不过靠外表的男人靠不住,关键要看有没有实力。再说自己女儿也就长相清秀而已,凑合凑合还挺登对。

简眉懒洋洋得回答一句,没感觉。当下让李琼英气得说不出话。

爱情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毫无规律。复旦硕士打动不了她,她真正喜欢的类型和父母的标准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她爱石磊,不顾一切爱上一个卖咖啡的男人。她知道这是一次冒险,Deadline提醒她及早规避危险。

Deadline,从小循规蹈矩大错不犯小错也尽量避免的简眉坚守着自己的原则。那一夜在重庆面对他的诱惑,她掉头而去。

即便在游船上简眉无数次希望江水逆流能将自己送回重庆,但当她提着行李走下火车,站在上海火车站的水泥地上,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结束了。

这里才是属于她的城市,沧桑中积淀了岁月的优雅,她习惯了上海的精致。而那个连空气都充斥着麻辣火锅味道的城市,豪爽得让她无措。

她不会像方云那样生活,同样也不会像石磊。

简眉拎着旅行袋走在小区石子路上。她现在的模样挺狼狈,后背一个Jansport,腰间一个伪Addidas腰包,手上还有一个旅行袋,再加上头发乱七八糟,和外来打工妹没什么两样。

她低着头走路,生怕一不留神遇上哪个熟人,被别人看到自己不修边幅的糗样倒是其次,最要紧是家长里短传到李琼英耳朵里,老妈一定会骂她不注意形象。

回家的路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简眉熟练得拐了一个弯,却差点一头撞上伫立在楼下的某个物体。

“什么东东啊?”她庆幸感觉不对及时刹住了脚步,同时准备抬头看看缺乏公德心的邻居在公共场所乱摆了什么东西挡住去路。

头顶上方飘过她刻骨铭心的声音,“姑娘,走路要小心。”

简眉愕然得张开嘴,傻瓜一样看着矗立在面前的石磊。

那天晚上迟到的方云风风火火闯进SPR,冲着吧台后的石磊嚷了一句:去看看我妹的发型,专家。

他已经看到玻璃门外一个女孩的背影。说她是女孩,因为实在不能够想象在他生活中有哪个女人会像她那样穿不合身的男式衬衣。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子,总是尽力展现娇美的身段,或者是柔媚的女人味,尽管她们漂亮外表下的脾气和小辣椒一样冲。

石磊走到她身后,听到她一个劲向金旭、Gorden道歉。她的声音脆生生的,有一种玻璃碎裂的干脆决绝。

方云说过,她的表妹来自上海。上海女人的声调,在他遥远的记忆中,柔软似水。

“我在看你的头发。”他开口说道。

她转错了方向,但还是转到石磊的面前。果然,是个单纯的姑娘,和他想象中一样。

简眉走在他身旁,一股美发店使用的发胶芳香直冲鼻端。石磊笑了笑,就是为了这一头小卷发,他们饿了两个小时。

不过,这个发型挺适合她。简眉和方云虽为表姐妹,却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方云是瘦削的瓜子脸,而她有点babyfat。石磊在心里把简眉划入甜美的邻家小妹妹,单纯到有些傻大姐气质。那是一个安全的领域。过去他喜欢长发飘飘身材修长的女人,好像妖媚的蜘蛛女,吸干男人的精髓。现在,他什么样的女人都不喜欢了。他想不出除了做爱,女人还能有什么别的用途。

她和他中间隔了一个方云,后来又加上illis。石磊和罗西的咖啡店也有洋酒卖,他们因而先结识了做洋酒代理的illis,以后才认得方云。其实在这之前,双方都是几个圈子里有名的人物,只是一直不曾碰面。

方云和他们意气相投,她是典型的重庆女孩——美丽泼辣,也和他们一样读书不多吃喝玩乐却样样精通。说起来Gorden还是他们中间书读得最多的一个,据说他还留过洋,但如今殊途同归在这方世界沉沦。

重庆最早是一个码头,来来往往的人都有浮萍般飘散的人生。石磊厌了,倦了,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简眉过着和他不一样的日子,即使他们的时间同样是一天二十四小时。

她说,这是一个没有信仰的时代了。目光如水,凉水。

石磊心里的某根弦忽然动了一下。

中秋节的上午,石磊站在店里望着对面热热闹闹的月饼摊。那么多美女站在一起,的确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他不由微笑,转身想走回吧台时瞥到店外墙角处的人影。

她转身离开,他情不自禁追了出去。

简眉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石磊退了回来,走到放置留言本的柜台前,翻到昨晚简眉的留言。人生是一段终将遗忘的旅程,她这么写。

“我们的一生都在不断得告别。”简眉不肯留下,坚持要回家。他想,这个女孩其实冰雪聪明,她清醒自己的Deadline在哪里。“尽管不喜欢,我还是要说一句‘Goodbye’。”

她走了。重庆不过是一个面目模糊的驿站,在她将要遗忘的记忆里。

而他,萍水相逢三个半小时的人,也会随风消散。

八月十五的月亮高挂苍穹,照着喧嚣了一天后疲累睡去的城市,银色的月光静静流泻在两江水上。罗西收拾完最后一位客人的咖啡杯,走到靠窗而坐的石磊身边。

“喝一杯吧。中秋快乐。”他拿来一瓶十二年芝华士,给石磊倒了一杯。

他们碰了一下杯子,石磊没有喝,转着手里的酒杯,眼神迷离。

“你觉得上海怎么样?”他淡淡问道。

一个不属于你的都市。罗西回答了他。相识多年他们彼此深知,尤其是石磊面前还摆放着留言本。他当然清楚朋友在烦恼什么:昨晚横空出世的女孩,她吹皱了一池春水。

这是一个没有信仰的时代,连爱情都已不再是救赎。

“不要忘记,是你自己离开了那里。”在离去之前,罗西善意得提醒。

生命中的大部分人和事,最终的命运是被遗忘。他就差一点忘了,忘记自己最单纯的年少。

石磊十八岁那年被一个摄影师选中当上了平面模特。那时候正是八十年代末期,各种各样的思潮涌入闭关过久的古老国度,新生事物远远不像今天能轻易被大众接受。新旧两种观念在每个家庭,每两代人之间激烈得碰撞。

石磊的家庭因为他放弃读大学决定做模特而分崩离析。他的父母都是老旧的知识分子,一门心思指望儿子能继承书香门第的传统,可他偏偏离经叛道选择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他不想做满肚子学问却连卖茶叶蛋的老板都看不起的知识分子。皓首穷经的日子,他看着父母过了十八年,已经够了。

石磊看到报纸上征寻模特的广告,瞒着所有人寄去照片和资料。他十八岁,有无穷的勇气和大把的时间征服世界。

摄影师让他去面试。在一群应征者中,石磊算得上出众。他的个子比同龄人高大许多,神情虽显稚嫩,但胜在领悟力够快,当然还有一张英俊的脸。摄影师很满意,挑中石磊和一个女孩搭档拍封面照。

石磊喝了一口酒,模糊得回忆第一个搭档的名字。她也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女人。

杨燕红!在眼花缭乱的记忆碎片里,他找到了她的名字。多可笑,他一度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和他同岁,或许比他大两个月。石磊记不得这些细致末节,他的第一次是在好奇、兴奋和微微的恐惧中完成。杨燕红在遇到石磊之前已不是处女,她俨然以导师自居,引导他做完全部。

今晚想起她,不知流落在天涯何处,只是忽然回想起他们做爱之后她感慨得说了一句话。

石磊,你将来会让很多女人伤心的!

杨燕红先伤了石磊的心。在他们有了肉体关系后,石磊相信自己爱燕红。十八岁的少年深信有了爱情才会有性,而三十五岁的石磊可以没有爱情但需要性。

他做模特的事情曝光后,家里闹翻了天。父母逼着他回到学校专心迎考,甚至以脱离关系相威胁。年轻气盛的石磊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他找来杨燕红,要她和他一起离开上海。

杨燕红拒绝了他。

石磊一个人去了深圳,加入当地一个模特表演队。他的日子过得相当荒唐,整个队里的女模特都和他上过床。到最后领队忍无可忍,把他开除了。

他的手指在简眉留下的名字上缓慢得移动。简单,她真是个奇特的人。石磊想起她的模样,不由微笑。

那一夜她坐在他对面,笔尖和纸张亲密接触的沙沙声不绝于耳。他只看到她低垂的额头,还有前额的刘海。

简眉敏锐,理智,甚至于冷酷。可是发现到他在注意自己,她会悄悄得脸红。她的肤色稍显苍白,血色不足的样子,这一抹娇羞的红恰到好处。

“萨克斯是我的忧伤,

爵士乐是我的灵魂,

我的面前奔流着滔滔两江水,

带走我永恒的期盼。”

石磊望着玻璃窗上印着的文字。他坐在店内,看出去的文字是相反的方向。不过没关系,这几句话他早就能背诵。

有一次和罗西他们喝酒。酒酣耳热之际Gorden说了第一句,最后接的人是石磊。

他们都曾经漂泊,如今在这里落脚,不约而同尘封了过去。

唯一封埋不住的,是半梦半醒时分心底的忧伤。所有经过的人和事,留不住的结果只有遗忘。 Chapter1卖咖啡的男人(4)

简眉侧着身体,视线绕过面前的石磊,谨慎得观察他身后有没有三姑六婆窥探的目光。很好,没人!连往常摆在十号楼门口的麻将桌也不见踪影。

她拽着石磊的胳膊,一口气将他拖到楼道内,躲入楼梯的阴影下方。

简眉舒了口气,抬起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睁大眼睛,在心里计算和他分别的天数。

石磊始终带着好笑的表情看着简眉做贼心虚鬼鬼祟祟的举动。他猛地把她搂入怀中,“因为你还有一件事没替我做完。”

她的头靠着他宽厚的胸膛,耳朵里有他的心跳声。简眉闭上眼,生怕是一场美梦。

替你写情书吗?她呢喃,玻璃碎裂般清脆的声音也能如丝柔软。可是我会吃醋。

在重庆那一夜,石磊说过还要她做两件事。第一件是为SPR写广告词,第二件事他后来不再提起,倒是方云心直口快告诉简眉要她帮忙石磊写情书。

写情书?简眉扑哧笑出声,说起念大学那会儿设想过代写情书赚钱。方云好奇追问效果如何。

“我们的广告贴错了地方。”贪图地理位置接近,广告居然贴到中文系男生宿舍楼下。这个伟大的赚钱计划就此宣告破产。

简眉望望石磊,问他准备要催人泪下,还是要火辣激情。

“不用这么麻烦。一句话就可以了。”他咬着烟斗,无所谓得开口:“要做就做,不做就散。”

这算哪门子情书!简眉尴尬得笑了笑,哼哼两声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她习惯于缠绵悱恻,对于这么简洁明了直奔主题束手无策。

收信人简眉。石磊在她耳边轻声道,寄信人石磊。

“内容呢?”简眉微微动了动脑袋,他的唇碰到了她的耳垂,火烫感迅速烧过整个耳廓。

“我不想让你忘记,所以我来找你。”他托起她的下巴。倦怠的神情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如目光炯然的猛兽,紧盯着眼前的猎物。

理性,Deadline,从小到大接受传统教育养成的清规戒律统统不翼而飞。简眉在楼梯下和石磊接吻,忘了这里依然是人来人往的公众场所。

石磊在吻上简眉的那一刻,脑海里闪过一个可笑的想法,这会不会是她的初吻?不可能的。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都二零零三年了,再单纯的女人也不可能。

简眉的反应让他疑惑,她的接吻技术绝对是菜鸟水平。石磊放开她,让她的呼吸能顺畅些。从他开始吻她,她就一直凝神屏气。

她的嘴唇一得到自由,立刻深呼吸。简眉还奇怪得摸了摸喉咙,然后欣喜得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想呕吐的感觉。

“初吻?”他问道,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他很久没有在同女人接吻时感受心动。他们都丧失了爱的感觉,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很丢脸吧。”简眉垂下头,看着脚上灰扑扑的运动鞋。“我没办法和我不喜欢的人接吻。光是拥抱就让我想吐。”

他摸摸她的头发,将她抱进怀中。我不觉得丢脸,他低声说道。我很高兴你为我保留着第一个吻。

简眉紧紧得抱住石磊。她想,我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这样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他。

李琼英和简行知一听到门口有声响,赶紧打开了门欢迎宝贝女儿回家。他们本来想要到火车站接简眉,被她严词拒绝。

门开后,夫妻俩被女儿身后的高大男人吓了一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伯父伯母,你们好。我叫石磊。”他彬彬有礼得自我介绍。

“小眉,你的朋友?”还是李琼英先反应过来。

简眉害羞得低下头,脑袋鸡啄米似得一径猛点。这是她第一次带男性朋友回家。

对接待女儿男性朋友毫无经验的简行知夫妇,在最初的手足无措过后,马上恢复了为人父母的本色。将石磊让进客厅,趁着简眉去浴室洗澡的机会,简行知盘问起了石磊的家庭背景,所从事的职业。

李琼英借故回到卧室,赶紧给远在重庆的姐姐打电话,打听石磊的情况。

“石磊啊,他是云云的朋友。”李琼瑶仅知于此,她还不知道石磊到了上海的事情。“你怎么知道他?”

“我怎么能不知道。他现在就在客厅里坐着,跟着小眉一起来的。”李琼英心虚得看看卧室门是否关严实了,压低了嗓门。“姐,他是云云的朋友,人品有没有问题啊?”

方云有一段时间误入歧途,大家对此心照不宣。琼英想想不放心,追问一句。

“石磊跟着小眉!”琼瑶没什么顾忌,声音大得惊人。“云云回来了,我问问她。云云,石磊怎么去了阿姨家?”

电话里传来快速的重庆话,李琼英听不清楚。听到和老公约好的叩门暗号,她赶紧挂了电话。

“怎么样?”打开门,她小声问。

简行知摇了摇头,示意她这件事要私下和女儿详谈。看他一脸凝重的表情,李琼英暗想大事不妙。

石磊喝着茶,一边等简眉洗完澡一边打量简家的布置。客厅不算大,摆设得井井有条。凭着多年闯荡练就的看人本领,他在接触简行知夫妇五分钟后就将他们归类了。这是一对典型的上海夫妻,女主人是事事要操心快到更年期的中年妇女,男主人是平时被老婆管得死死却能做主大事的中年男子。他们会关心社会新闻党国大事,但关起门后只管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儿女是不是乖乖听话,明天会不会天气晴好。

上海人以前有地域歧视,做父母的一般不会首肯子女和外地人结婚。如今外来客在这个城市占据越来越重要的经济地位,自傲的上海人也不得不低下头颅接受现实。石磊讥诮得笑笑。

多年前他离开的城市,今天仍然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他。这个城市不欢迎弱者,而在上海他一无所有。

简眉湿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她走到客厅,没看到父母的身影。

石磊从她的手上拿过毛巾,帮她擦干头发。简眉轻声问他,觉得自己的父母很好相处吧?

“很和善。”他没说真话。

她开心得笑,信以为真。听到简行知夫妇的房间有开门的声音,石磊不露痕迹得把毛巾还给了简眉。

晚餐十分丰盛。为了招待客人,李琼英特意去了趟超市买了鱼虾。吃饭的时候简行知还不停得给石磊夹菜。

简眉先是高兴,以为父母真心喜欢石磊,渐渐看出了不对劲。简行知夫妇对待石磊和方重生夫妇对待illis的态度如出一辙。表面亲热有加,实际上划清彼此的界限——你只会是我们家的客人。

她难过得低头扒拉碗里的饭粒。父母的标准她最清楚不过,石磊和这个标准天差地别。

吃完水果看了一会儿新闻后,石磊告辞。他就住在附近的酒店,相距一站路。

“我送你去坐车。”简眉拿了钥匙和他出门。

他们在路上沉默得并行,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不成比例的长。石磊忽然抱住简眉,吻她。

小眉,你愿意跟我走吗?他问道,迷雾般的眼眸忧郁伤感。

简眉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简眉自上了初中就常把这句话在心头念几遍。李琼英生她时难产,别人正月里合家团圆,而自己的母亲却苦苦挣扎着生下肚子里的小生命,简眉比别的小孩对父母更多了一份感激。

她很孝顺,如果孝顺的定义仅仅指听从父母的安排,那么她的确做得非常好。从小她就听任父母决定一切,比如报考哪一所高中,考哪个大学,读什么专业。甚至于她不喜欢的相亲,看在双亲的面子上,每一次都尽力表现得兴致盎然。

石磊是她生命里的异数。假如没有去九寨沟的告别之旅,她不会大老远跑去重庆看望姨妈一家,也就不会和一个卖咖啡的男人相逢在现实。

这是命运安排的结果。简眉告诉自己。

可想而知简家会如何天翻地覆了。一向乖巧懂事的简眉生平第一次反对父母的决定,坚持要和石磊交往。

“我喜欢他,我就喜欢他一个人。”她没和父母脸红脖子粗的争论过,难免底气不足,声音发颤。

“你对他了解多少,就说喜欢他了?”简行知和石磊谈话后的印象,停留在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上。开咖啡店算什么正当职业?随时随地会关门歇业不说,居然还远在重庆。

“爸爸,这才是真的喜欢,对不对?”

“我看是你昏头了才对!”李琼英气不打一处来。给女儿介绍了多少青年才俊都不喜欢,她倒好,带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回来。

简眉一声不吭回房间睡觉,用沉默表示抗议。

九月十六日是工作日,简眉回公司销假上班。她刚走下楼梯,藏身在阴影里的石磊出声叫她。

我来送你上班。他牵住她的手,先俯身给她一个早安之吻。石磊喜欢吻简眉的感觉,纯纯的,仿佛回到年少。

她四处看看,确定周围无人才放下心来。嘴上不免嗔怪石磊不注意场合,惹得他放肆大笑。

“小眉,你不知道我是坏男人吧?”他亲昵得咬着她的耳朵,明知她在这方面是新手偏还要撩拨她。

简眉没好气得白了他一眼,耳朵涨得通红。她甩脱他的手,快步赶路。

石磊追上她,半强制性得环住她的腰。她略略挣扎了一下。

有人会看到。简眉习惯性得东张西望,怕会碰到买菜归来的邻居。平日这个时段出门,总会遇到一两个。天啊,说曹操还真就到了!迎面走来住二楼一室的居委会主任,这位大妈曾说过好几次要给她介绍对象,幸而是光打雷不下雨。

感觉到她陡然的僵硬,石磊明白这个害羞的小鸵鸟遇见熟人了。他抬眼和对面阿姨好奇的眼神接个正着。他笑了笑,恶作剧般故意把简眉搂得更紧。

随心所欲的男人!简眉对他的恶劣莫可奈何,不过看到邻居尴尬得转开了视线,她忍俊不禁。也对,让自己摆脱难堪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更尴尬。

“刚才过来的路上,我看了房产中介贴出来的房源信息。”石磊送简眉到车站,陪她等车。

听了他的话,简眉心里一怔。石磊,他准备留在这个城市?她欲言又止,想想还是别让父母的固执己见破坏一天的好心情。他们才刚开始交往,自己也没资格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

车来了。简眉临上车之前告诉石磊,会陪他一起去找房子。

简眉在一家香港出版社驻上海的编辑室工作。休假之前刚完成一套给香港学生的科普读物,她在九寨沟时曾收到同事的短讯,报喜说这套读物在香港销售业绩不错。

她大学毕业后就应聘进了这家公司,三年来没跳过槽。一方面是她想要去的广告公司对她兴趣寥寥,另一方面是简眉发现这个工作整体算得上轻松,能让她利用时间写自己的。

几个同事差不多年岁相仿,只剩张丽萍和她没有结婚了。两人都有多次相亲的经验,所谓同病相怜因此关系更为亲密。

张丽萍是唯一知道简眉秘密的人。借着中午吃饭,简眉把石磊的事情对丽萍透露一二。

“他准备留在上海发展?”张丽萍先对简眉此番艳遇赞叹了一下,然后很实际得问道。

简眉摇摇头,她不知道石磊的计划,所以看不到未来。自己之于他,或许只是重庆那夜未完的游戏。这个活生生的男人不同于里任由她掌控爱恨的角色,她无能为力。

“Janet,你要想清楚,远距离的恋爱总有一天会玩完。”生活中相似的事情太多,丽萍懒得举例证明。

她当然清楚。生活中上演的一幕幕无疾而终的故事,早已让她们对爱情不存在幻想。她和丽萍曾半开玩笑说起过,下一次相亲只要能看到一个不是让人很想吐的男人,就可以直接去注册了。

下班之前收到石磊发来的短讯,定下约会的地点。简眉暂时抛开了担忧,打电话回家通知父母不回去吃饭了。

李琼英猜到女儿是去约会,下班回家在楼内碰到居委会主任,对方还暧昧得问起简眉是否有了男朋友。她和简行知商议下来,觉得与其一味反对引来女儿更大的抵触情绪,不如等她自己认清现实。

琼英在电话里没说什么,只是提醒简眉十一点之前必须回家。

简眉赶到和石磊约好的地点,迟到了十分钟。远远看到身材高大的石磊站在PizzaHut门口等待,她向他跑去。

听到鞋跟叩击地面的声音,石磊注意到向自己飞奔过来的简眉。他迎上去,一把抱住她。

“对不起,对不起,塞车。”简眉抱歉得说道。

傻丫头,迟到是女人的权利。石磊宠溺得吻吻她的头发。

她笑,喜欢极了被他宠爱的幸福

一天的时间,石磊已经找好了房子。他是那种喜欢自己做决定的男人,好比他追到上海来找简眉一样。在重庆机场他打电话给方云问简眉的地址时,方云直说他太疯狂。

方云去过简家,但不清楚具体的地址。她答应在石磊飞到上海前替他打听到。

飞机在虹桥机场降落,石磊开了手机收到方云发来的地址。

他三十五岁,许久不曾冲动。

PizzaHut的饮料单上有卡布基诺。简眉还在犹豫是不是点这个,石磊替她做主了。

“两杯卡布基诺。”他把菜单还给服务生。

我忘了告诉你,咖啡中我最爱的就是卡布基诺。石磊看着简眉,重复那夜她说过的话。“它温暖舒适,让人安心。”

你还记得?已经过去好多天了。简眉咬了咬嘴唇,笑得傻傻的,毫无心机一脸纯真。

她如纯净水般无杂质,她的眼睛却清醒得看着生活中悲欢离合,简眉是他寻觅了半生的姑娘。

我想要一辈子记住。石磊凝视她,深邃的眼眸弥漫开忧伤。我不想让你活在我的遗忘里。

石磊带简眉去了自己刚租下的房子。房东是一对老夫妻,就住楼上。中介和他来看房时,这对老夫妇一直奉陪。石磊看房内家具齐全,房间干净舒适,再加上两位老人慈眉善目的样子,当下决定租房。

简眉很紧张,暗地里不知吞咽了多少口唾沫。这是她第一次走进男人的房间,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让她不由自主害怕。

她的不安全落在他眼里。石磊笑了笑,轻轻将她按入沙发坐下。

“我,能不能给我一杯水?”她又咽了口唾沫,慌张得将手一会儿搁上沙发,一会儿放到腿上,忙个不停。

他端来一杯水,递到她手上。简眉接过,刚喝了一口就听到石磊一本正经得问她有没有兴趣去参观一下他的床。

她被水呛到,“噗”一声喷出老远。这不是暗示了,是明目张胆得挑逗!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叹口气拿起茶几上的烟斗。简眉,你听好了,我绝对不会强迫你。他没看她,专心往烟斗里装烟丝。

简眉放下茶杯,看着他的侧面。

你是自由的,一切由你决定。石磊转过来,平静得望着简眉。

“连结束也由我决定?”她喃喃得问,“那么,这能不能算作你对我的承诺?假如我不要结束,你会一直一直爱下去?”

他握住了她的手。“小眉,我从不对女人承诺未来。”石磊淡淡回答,英挺的眉宇间有一抹自嘲的颜色。

“因为你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她张着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眼中有一丝伤感,仿佛穿过他的身体看到了结局。

石磊的手移到简眉的眼睛,覆住她的哀伤。我只能承诺你一件事。他说道,我不会忘记你。 Chapter1卖咖啡的男人(5)

简眉抱着四川之行冲印出来的照片,兴冲冲去找石磊。以往约会就算吃西餐她也没什么大乐趣,和他在一起吃泡面都觉得很开心。

他开门让她进房,简眉看到沙发上摊开的报纸。石磊不动声色,快速得把报纸折叠好拿走。他的动作再迅速也逃不过她的眼睛,简眉对那份报纸并不陌生。姑且不论每个星期四早上她会在轻轨车站内看到乘客走到免费取阅的报箱前拿走一份,就连她自己也一度想依靠它改变工作状况。

《前程》是上海发行量极大的一份求职招聘专业报刊。

石磊的举动显然不想让简眉知晓,她装作没看到,兴致勃勃要他一起看照片。

九寨沟美丽的蓝色再一次出现在眼前,简眉拿起在五彩池前拍摄的照片,极轻得叹了口气。石磊,我是为了忘记才会遇到你。

“你想忘记谁?”

一个没有见过面的朋友。她的情绪低落下去,语气带上淡淡的哀愁。我想,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石磊翻看着照片,听了她的话后微怔,想方设法让她情绪高涨起来。在他们相遇之前的简眉梳个马尾,是那种走在路上不会让他多看一眼的土包子。他嘲笑她以前的发型实在不堪入目。

“那又怎么样?”简眉钻进他的怀抱,看他手上的照片。“你后悔吧,喜欢上我这么一个土里土气的傻丫头。”

他笑,声音低沉。没用了,十瓶后悔药都没用。他说道,双臂环住简眉。就算你掉光了头发,我还是喜欢你。

真的?她甜丝丝得问,喜不自禁。

是啊。他轻咬她的耳垂,低声呢喃。因为我一定比你先掉光头发,除了你大概也不会有人乐意接收了。

简眉佯怒,握拳捶打他厚实的胸膛。石磊虽然久已不做模特,但年轻时的身架仍保持完好,她感觉到拳头下他结实的胸肌,脸上忽然一烫。

那天晚上在SPR初次相见,他穿一件黑色的紧身T恤。鼓起的肌肉,倒三角的身材,性感得能让人眼睛一亮。饶是简眉这般自以为不正常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遑论其他女人了。

他肯定有过数不清的情史。简眉闷闷不乐得想。

石磊没留意她的安静,注意力被一张简眉的独照吸引过去。看她的发型和照片上的日期,应是离开重庆后所摄。她的表情并无特别,反正从第一张看到现在,张张都是抿着嘴含蓄得笑,颇有古训“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风范。特别的是替她拍照的人。

他做过平面模特,也和女摄影师交往过,自然看得懂照片的优劣。一张优秀的照片,摄影师必定是怀着确实的感情按下快门。

照片上的女孩,脸上流露出和大自然亲近的喜悦之情。拍照的人仿佛观察她许久,摄下最动人最放松的一刹那。

“这是哪里?”他指着照片问道。

简眉看了一眼,正是那张被同事一致称赞的照片。“小小三峡。风景很好,水质也很清,但和九寨沟没法比。”

“拍照的人技术不错。”他真正想说的是这个。

“噢,他叫苏铁,和我坐一艘船。”简眉在上午同事问及时才努力回忆起这位旅伴的名字。“他拍广告的,拍照技术当然很好啦。”

石磊听着她的话,将照片放到旁边。单纯的丫头,幸好她对摄影知之甚少。

简眉和石磊到附近的快餐店吃了晚饭,在柜台付账时,她悄悄得把一张一百元放入石磊的钱夹。

他没说什么,若无其事将钱递给收银小姐。简眉做出这个举动后心里颇为忐忑,她不知道此举会不会伤到石磊的自尊心。见他没有过激反应,她稍稍安心。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打破了沉默,声音沉稳让人无法猜测他真正的情绪。简眉,你没必要这么做。

她低头踢脚下的石子,闷闷得问为什么不行?

你这样,会让我自卑。

石磊的话语触痛了简眉。她豁然抬头,朗朗目光直视他的面容。“石磊,我想要做配得上你的女人。不止是灵魂平等,包括经济上。”

善良的傻女人。眼中闪过心疼与感动,石磊搂住了她娇小的身子。他低下头,用下巴摩挲她柔嫩的脸颊。

为什么,这么晚才让我遇见你?他喃喃得问。

不论早晚,至少我们遇见了。她微微抬头,温暖的嘴唇贴上他的唇。

路灯下的影子合二为一。

简眉不贪心,从未想过要让很多很多人爱自己,也没想过哪天能大富大贵。只要有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只要两个人可以相守在一起,她就满足了。

在最美的年纪,简眉遇到了想爱的男人。她觉得自己得到了全世界的幸福。

星期六反常得刮起了台风,好像是老天爷突然想到七、八两月应该来的台风没有光顾上海,特意来补偿似的。石磊顶着大风到简家做客。

他本不想去,一看简行知夫妇就知自己绝非他们眼中理想女婿人选,照他的倔脾气根本不想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方云发给他的短消息也说了,李琼瑶因为她把简家的地址透露给他而大发一顿脾气。李琼瑶还对方重生说,她相信简眉很快会迷途知返。

看看,把他说成是诱拐小红帽的大灰狼。石磊看了方云的短消息,啼笑皆非。

方云有一句话说得实在,重庆那边的朋友各个都尊重他的决定。但上海这边,除了简眉他没有盟友。

有时候,单是相爱仍然不够。

架不住简眉好说歹说,石磊勉强同意去简家讨好她的父母。看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他不忍心。

姑娘,为了你,我会忍耐。他给她一个安慰的轻吻,淡淡嘲讽道,如果我有房有车赚很多钱,就万事OK了。

简眉看看他,.D头衔。

尽管是玩笑话,两人说完之后却都沉默下去。现实的人生,未尝不是听起来可笑。

简行知对石磊客客气气,李琼英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想必两人研究过对策,与其一致反对让简眉更反感,还不如一个唱红脸一个扮白脸。

“听小眉说,你要在上海找工作?”琼英上上下下打量石磊,“你有什么打算?我是不会让女儿跟你去重庆的。”

“妈。”简眉赶紧阻止李琼英继续下去,“今天石磊过来,就是让我帮忙写简历。”她一边回头向石磊递个眼色,希望他有所表示。

“是啊,伯母。我那里没有电脑。”他痛恨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却不得不克制。

到她的房间石磊刚松了口气,门马上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是简行知,拿了一盆葡萄给他们吃。醉翁之意不在酒,石磊暗自好笑,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女方家长眼皮底下有所动作。再说若他真想要得到简眉,现在提防也委实太晚了。

简眉打开电脑,新开一个ord文档。石磊,先报上生辰八字。她转头招呼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玩真的啊?石磊入座,看她在键盘上飞快移动的手指。时间别浪费在我身上,还是写你自己的吧。

她固执得一定要替他写完简历。石磊拗不过简眉,只好在她的逼迫下努力回忆自己的经历。

“93年到95年,这两年的经历是空白。你在做什么?”打印前,简眉总是要检查一遍有无错别字。这一查给她发现了缺漏。

“在戒毒所。”石磊的话让她惊愕得转过头看着他,他的神色平静从容。“我吸过毒。”

说句话,说什么都好!简眉搜索枯肠,只觉得哪一句话都不适合眼下场景。面前的男人,她一点都不了解。她几次张口又几度闭上,索性转回去看着鼠标发愣。

石磊保持沉默,如果能预知未来会遇到让他心动的好女孩,他会洁身自爱等待和她相逢。可惜他的过去已是一部失败的历史,他笑了起来,脸上有一抹倦意。

“对不起,我应该表现出不介意的样子。”简眉不敢看他,生怕看一眼就失去说完的勇气。“我没想到,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她有自己的道德原则,一时间接受不了。

他从打印机里取出一张空白的A4纸放到她面前。“你就像这张纸,而我,”他拿了电脑台上摆放的废纸,用红色水笔在纸上胡乱画了几笔,“我的纸上涂满了乱七八糟的颜色。简眉,没有人能够改变自己的过去。”

她看着眼前的两张纸,心里一阵发冷。

她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他们其实并不相配。石磊能想象简眉的人生轨迹:读书时是好学生,工作了是好员工,结婚后是贤妻良母。她的生活四平八稳,就像大多数性格乖巧讨人喜欢的孩子那样长大成人,当然最后难免沦为芸芸众生。

没有重庆那一夜,他绝不会和这样的女人产生交集。他的生活是放浪形骸的,冒险刺激的激流过后,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他只是不再流浪,但并未就此变成积极向上的勤奋一族。对于生活,他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厌倦,不会太坏也不会更好,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他甚至没想过结婚生子,反正他的身边从不缺女人,寂寞或者有需要的时候总能找到人陪伴。谈恋爱这件事于他而言,是对时间精力的无聊消耗。

那晚一起吃火锅,他看到简眉用矿泉水代替啤酒,不禁莞尔。他周围的女人,各个都是从醉酒培养出了海量,连方云也不例外。如此清醒坚持原则的女孩,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也许以前遇到过,但他没有放在心上。

石磊靠窗望着楼下的街道。突然下起了雨,路人纷纷闪避到商店的屋檐下,这雨不见停的样子,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他想起了重庆的天气。

走到轻轨站忽然下起了雨,简眉不由抱怨起天气预报的不准。她每天上班都以电台广播的天气预报为穿衣或带伞与否的准绳,虽有几次被骗上当的经验,但习惯不改。

车很挤,一到雨天上海的地面交通基本属于同步行一般速度,因而更多的人流涌向轨道交通。谁让这个城市有一千六百万人口?

简眉被后面的人用力一推,从门口的位置一下子转移到了中间。她深深感叹人类身体的弹性出人意料的好。

空间不大,她勉强置下双脚。前面的女人和她差不多高度,蓬松的马尾戳着简眉的脸,她不舒服得将头转来转去想躲开头发的骚扰。目光扫到斜对面车厢上方贴的标语“远离毒品,珍爱生命”,她想起了石磊。

但凡是人,总免不了犯错,她深知这一点。最初的惊愕过去,简眉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对石磊该是怎样一种打击。

这几天她没去见他,用加班做借口发了短消息给石磊。他回复说没关系,让她安心工作。她不知怎么开口道歉,索性做鸵鸟不去面对。

她很想他,思念入骨附髓。简眉的电脑桌面换了背景,是一张都灵某个咖啡馆的照片。干干净净的青草绿外观,卡布基诺颜色的店名,她知道自己中了毒,在重庆那夜。

她到站了,从人缝中艰难得挤出去,下了列车。从站台望出去,还在下雨。简眉下楼梯出站,和大多数没带伞的人一样等着雨停。

想见石磊的念头强烈得撞击着简眉的大脑,以至于让她感到了一点疼痛,当然这点痛存在她的心里。她咬了咬嘴唇,毅然决然冲进绵绵雨丝。

过往的出租车都有人,简眉看看雨势,似乎一时半会儿大不起来,便加快脚步决定走到石磊那里。反正他住的地方离轻轨站台较近。她的估计出了偏差,刚走到半路雨就大了,雨点打在水泥地上甚至溅起了水花。这都九月中旬了,怎么跟夏天雷阵雨似的!简眉抱怨着,不断加快脚步终至于飞奔起来。

她就这么一路跑到了石磊那里,他开门见到的,就是她手扶门框气喘吁吁的模样。湿透的衬衣粘在身上,头发也湿漉漉往下滴着水。

石磊赶紧把简眉抱进屋,她挣扎了一下,喘吁吁得嚷着别把他也弄湿了。他不管,把她放到沙发上,从浴室拿来一条大毛巾包裹住她。

傻瓜,等雨停了再来好了。会感冒得。他碰碰她的脸颊,催促她去浴室冲个热水澡。

没有干衣服。简眉不肯,身体却不受控制得哆嗦了一下。毕竟是九月的夜里,何况她还淋成了落汤鸡。

石磊拽着简眉,硬把她往浴室里推。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要对他说的话了,死活抓着浴室门框不愿进去。

“听话。”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哄小孩,挺新奇的感受。

“让我把话说完。”简眉固执得说道,抬起头看着他。“大四最后一次考试,我抄过小纸条,还和邻桌对过答案,”她皱着眉,绞尽脑汁想自己曾做过的坏事,“我在路上捡到过一百块钱,放进了自己口袋。”

从她开始说话,他就沉默得听着。这会儿终于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的眼神清亮,不见一丝挣扎、犹豫。“石磊先生,恭喜你通过面试了。”

他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笑了起来,到最后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简眉,真是一个很棒的姑娘。

简眉从浴室出来,穿着石磊的衬衣。衣服太大,完全可以给她当外套穿。简眉不自在得拉了拉衬衣,走到在熨烫衣服的石磊身边。

虽是出租的房子,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厨房有全自动洗衣机,还是带烘干设备的。石磊和房主夫妇熟悉后才知晓:这套房子原先属于老两口去了美国的小儿子。房子空关着没有人气,夫妇俩和小儿子商定每年就租出去半年时间。石磊恰好是今年第一个房客。

他在熨烫她的衬衣,简眉洗澡的同时他就把她的湿衣服烘干了。他吹了吹口哨,向简眉展示自己的手艺,还顺便说了两句原来替她熨烫衣服的那个人手艺不怎么样。

那人是我妈!她哼哼着警告,抱起自己的衣服要到浴室去换。

他从背后抱住她,闻着她身上香皂的味道。香皂是她买回来的,有很浓的薰衣草香味。

今天留下来好不好?

简眉一动不动,既不反对也不应允。

她穿着他的衬衣,清纯中带有一点点妖娆的性感。她不自觉,但他能感觉得到她无意中释放的诱惑。

他是一个男人,非常正常的男人。他不想掩饰自己的欲望。他渴望得到她,想得身体疼痛。

简眉动了动身体,他稍稍放开她。她转过身,洗干净的脸本是一片素白,现在带上了一抹淡粉红。她双眼微闭,眼睫毛可怜兮兮的颤动不已。

石磊夺走她手中的衣物,随意一抛。他垂下头,嘴唇从她光洁的额头一路吻下。不安分的手移到她胸前,慢慢解开衣扣。

“石磊,拒绝婚前性行为是我的Deadline。”她的唇自他的深吻中得到自由,软弱得抵抗。

他的手在她裸露的身子上游移,经过的地方迅速火烫。他明知生涩的她无法抗拒这么刺激的挑逗,却恶劣得不断引诱出她内心深处的失控。

所谓的Deadline,只不过是看不见的一条脆弱防线。

“你要我停下吗?”他微微眯起眼瞧着她泛起粉红光泽的身体,半垂的眼睫让迷蒙的眼看上去危险而魅惑。

简眉觉得脸上的热烫蔓延到了耳朵根,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尽管非常轻。

我决定今天让DeadlineDie。

她没有回去。

Chapter1卖咖啡的男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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