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血色深渊(1 / 1)
天色渐明,窗帘米色的底上,淡金色的暗纹渐渐清晰,可以依稀看出花朵的形状。
因为晚上没睡好,微雨的头有些隐隐作痛,左眼皮一个劲的跳。她披了一件外套下来喽,初一正和几个下人在准备早餐。清清抱着娃娃坐在桌边,见到她下来说了一句:“我要去找奶奶。”就往楼上走。她抱着一个很大的娃娃,大概是没看清脚下的台阶,一个不稳险些要跌下楼去,微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谁知道清清却是顺势往下的用力一拉,微雨整个人直直的往楼梯下摔去。初一尖叫着跑过来,微雨面色如纸,一头青丝纷乱的铺在地上,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有殷红的血自腿间缓缓的留下来,清清本来只是想着要她摔一跤,可是她没有想到会这样严重,看着拿血她害怕的在原地瑟瑟发抖一动不动。侍从官都赶了进来,陆夫人听到响动也赶下来,一群人将微雨急忙送去了医院。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微雨才醒来,一见陆夫人沉痛的脸色,那眼睛似乎刚刚哭过,心下一片绝望,孩子是肯定没有保住,便也落下泪来,她跟陆致洵的最后一点羁绊如今也没有了。他们之间从此只剩了夫妻的虚名。那心里曾因陆致洵的出现而开出花来,如今花凋零了,脸荒草都枯萎腐烂,只剩一片荒芜和死寂。
陆夫人在一边安慰道:“你别难过,你还这样年轻,孩子总会有的。”沈慧珊在旁边心里不知怎么幸灾乐祸,脸上却装出一副痛心的表情,“弟妹啊,母亲说的对,你可别难过奥…”清清躲在陆夫人身后,手脚冰凉,她知道她这次是真的闯祸了,她父亲绝对饶不了她。陆夫人将清清从身后拉出来推到微雨面前道:“这次的事情我问清楚了。”痛心的看了一眼清清“这回我是不管了,只等着她父亲来处置她。”清清一听处置两字,身子不由得一震,手攒的紧紧的,手心全是冷汗。当时初一和几个下人都看了这一幕,陆夫人问她们也不敢隐瞒。尤其是初一,心疼的不得了,只差没有添油加醋的说了。陆夫人也知道是没有办法了,她想护着清清,此番怕也是护不住了。陆致洵那个脾气,最见不得人耍阴,何况清清,才这样的年纪,他怎么能容的料。心里也为清清捏了把汗。陆敏正又还在住院,真不知道要怎么好了。
陆致洵一到便问:“怎么回事?”双目盯着微雨,又她不懂的寒意在眼底浮起,带着痛。难道他也是心疼的么,心疼这个孩子,心疼她?她随即又在心里摇了摇头,他不会的,他怎么会呢。他又看向陆夫人道:“妈,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有些急了,平日里他都是尊称陆夫人为母亲的,如今却一时情急用方言喊了一声“妈”。目光扫过屋里的众人,大家都是低着头不说话,陆夫人也是故意的避过眼神去。他又转头盯着微雨,微雨看了一眼旁边的清清,低着头,害怕的整个人瑟瑟发抖,双手死死地抓着陆夫人的一角。孩子已经没有了,她何苦要更多的人痛苦呢。如果清清受罚,陆夫人心痛不说,陆致洵自己只怕也是痛苦。他表面上对清清那般凶,可是上次的事情到底教她知道了他其实是很关心清清的。可他那样的脾气如果真的知道了真相,只怕清清不会好过。
微雨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踩到裙角摔下来了。”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微雨,连清清都抬起来惊讶而又感激看着她,眼里渐渐浮起了眼泪。陆致洵听她这么说,心里明明知道事有蹊跷,聊有意味的看了一眼清清,清清心虚本能的往后躲,他心里也猜到了大概。可微雨已经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当场发做,这个家已经这样乱了,陆敏正还在住院,微雨又刚刚流产,前线的战报一件接着一件,他真的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了。或者,孩子没了,是上天注定要他们了断最后一丝羁绊吧。她能死心,他也能安心。
回家后微雨的身子还需要静养,所以大家都不去吵她,只有初一每日送汤送水伺候周到。微雨虽然表面上佯装坚强,可心里到底痛苦。那是她的孩子啊,她和陆致洵的孩子。如今却没有了,而以后的以后她都不可能再有了,因为他根本不会再碰她,他根本没有当她是妻子过。她会如沈慧珊一样的,利用价值已经失去,成了陆家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然后如一束鲜花一般,在这个家中静静地开着,静静地凋零,直到被丢弃。这一生还那样长,之后的漫漫人生她要怎样过下去。
日子平静,却煎熬。陆致洵有时候会回来看她,却只是静静地坐一会就走了,也不说话。有时候他坐在床沿,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香气。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远的连一句话都不愿再说了。他们就像是两条朝着不同方向前进的轨迹,一开始已经隔着那样远的距离,如今更是越来越远。他不说话,她也无法开口,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坐着。
等到微雨大好了,陆致洵回家的日子更是寥寥无几。一来而去已是第二年的早春。
大雨下了一天,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到了傍晚的时候,总算渐渐的停了。淅淅沥沥积水顺着屋檐落下,一滴一滴的落到青石阶上,滴答,滴答…仿佛时间的声音院子落了一地的桃花瓣,湿湿的铺了一片绯红,却是冷冷清清。春日的天黑的早,黄昏才过,天空已是灰蒙蒙的一片,转眼又成了深重的灰黑色了。月亮被浓重的云霭遮了,只有几抹隐隐的星光从云层里透出来。
林微雨坐在院子里的白色的长椅上,静静的发呆。嫁到陆家不过一年不到的光景,却是那样的漫长。一阵风吹过,她觉得有些冷,双臂轻轻地环住自己,正要起身进屋。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汽车的声音,随即一辆黑色的军用轿车驶进院子,缓缓停下。侍从官从副驾驶的位置上下来,开好后车门,陆致洵从车上走下来,神情疲惫。她急忙迎上去,道:“你回来了。”
陆致洵看也没看她,径自走了过去,披风在风里微微鼓动,黑色的军靴踩碎一地雨水。侍从官似乎有些尴尬,忙开口道:“夫人,军长他……”微雨向侍从官笑了笑,挥手示意他不必说什么。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冷漠,那里还会在意。何况不习惯她又能怎样呢,她不过时担个夫人的虚名罢了。微雨自嘲般的苦笑,转身跟了进去。
客厅的餐桌上,各式精致的菜肴齐齐的摆满了一桌。陆质洵看也没看,就往楼上走去。微雨回头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刚想开口劝他多少吃些,却到底咽了回去。或许他已经吃过了,或许他不饿,不管怎样,他没说想吃,劝了也没用。微雨兀自叹了口气,跟着他上了楼。
进房间的时候,他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个字:“茶”。她于是亲自去端了茶来,回来的时候,他却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连鞋子都没有脱。
她将茶放到一边,坐到床边。轻轻的替他脱去鞋子,然后拉过一旁的被子替他小心掖好。微雨望着他,这个男人,就连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他看上去那样累,眼睛下面是深重的黑眼圈,连呼吸都带着疲惫。她不由的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轻轻的抚着他的眉间,好似抚摸着一件昂贵而又易碎的艺术品。她是如此的眷恋于指尖传来的隐约温度,也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她才能这样无所顾忌的看着他,才能真实的触摸到他。也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能相信,这个男人,她的丈夫,是真实的存在的。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不是她的黄粱一梦。
他的睡眠一向都不好,又总是睡的那样晚。就算勉强睡着了,也总是整宿整宿的睡不踏实。好多次她半夜醒来,见到他在露台徘徊,低着头想事情,一根接着一根将烟燃尽。碎发覆在额上,被夜风吹得微微拂动。晦暗的光线照的他脸上原本刚毅的曲线变得模糊,微垂的眼睛里仿佛掩着苍茫的水雾,就好像今天傍晚的天空一样
微雨想,在他的心里一定也下过一场很大雨吧。那场雨,彻底的冷却了他的世界,没有阳光,没有温度,死一般的寂静。湿漉漉的心,长满了青苔。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是咫尺。她离他那样近,却又那么远。
任她千辛万苦,终究还是无法靠近分毫。
半夜的时候,微雨突然被惊醒,原来是陆致洵的头痛又犯了。这些日子,虽然他鲜少在家,可在家的日子里有一半的时间被头痛折磨醒,可见他的头痛已经厉害到了一定程度。到后来怎么都止不住了,只能请陈医生打了安定才能勉强睡着。她本来起身要去交侍从官找医生来,他却不让:“不要叫了,叫了也只能打针,再打下去只怕真的离不开了。”那针虽不像吗啡,可打久了也会有依赖,一旦有了影他的头痛很难好不说,对身体也是有极大的副作用的。
微雨也觉得他是对的,可是见他十分辛苦的样子,本来是早春天气还是有着寒意,他额前却是密密的汗水,她的声音柔柔的想起:“那我替你揉揉吧?”她的手指冰冰凉凉的一触上去就觉得舒缓了很多,虽然那痛还是像针一样的往头里扎,可是指尖触到的地方却都舒展开来。有香气自她微微的敞开的领口里散发出来,那香气不似香水的妖娆,又不似花香的轻浮,而是一种略带粉粉的香气,像母亲身上的那种味道,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他也渐渐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