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情误(十一)(1 / 1)
东丹王宫。
耶律怀秀穿着一身紫色的王袍,走出书房,沿着宫中小路,缓缓步行而来,不知不觉,又到了飞燕宫前,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屋檐上,假山上,到处积满了厚厚的白雪。
抬起头,望着那块刚换上不久的新牌匾,飞燕宫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映入眼帘。
男人默默地伫立着,风吹起他王袍的一角,脸上神情看不出是喜是忧。
“大王。”一个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轻轻回过头,王后穿着一身淡雅的宫装,沿着小径,一路走到他身边。
“天这么冷,怎么不系披风,你的旧疾还没有好,要好生歇着。”耶律怀秀轻声叱道,一边伸手解开狐皮披风的带子,把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
“谢大王。”女人的眼里蓄满了泪。
男人无声地叹息一声,凝凝的目光回到牌匾上,望着那三个字出神。
“大王,许久没有见到燕林妹妹,臣妾还真有些想她。”王后轻柔地笑语,视线悄悄移到男人脸上。
男人脸色略略变了变,很快恢复常态,轻声问道:“燕林姑娘开的方子,你叫人煎了没有?”
“已经吃了好些天了,果然有些效,也不似从前咳得厉害。”王后低下头,隐住眼里淡淡的忧伤。
男人沉默着,好一阵,忽然自怀中掏出一枚刻着契丹文字的戒指,轻轻戴在王后手指上,温和地笑着,柔声低语:“这枚戒指早想送给你,今日适逢其时。戒指上刻着比翼双飞四个字,象征我们永远象天空的鸟儿,比翼双飞,成双成对。”平和的语气掩饰着心中的忧虑,雪儿自那日以后就神秘失踪了。这枚送给她的戒指在忽汗江边,石清尘的尸身上找到。
女孩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为什么,为什么要有人死,我不想你死,是为了姐姐,我只是不忍看着她伤心,我更不想他死,他若是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答应我,不许死,谁都不许死,我要你们都好好地活着。”
也许就是因着这些话,最后关头,他终于放手了,放下那个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因为他早已知道,石清尘一定会带着她遁走,没有阻止,只是因为不愿她回到皇上身边。
想不到的是,石清尘竟然死了,那个让他不忍,不甘,不能忘怀的女子也莫名失踪了,找遍了东丹,也找不到她的下落。
看着指上的戒指,王后眼中泪花闪烁,知道这个男人的心里只有妹妹,却没有妒,更没有怨,因为他是她深爱一生的男人,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够伴在他身边,她这一生便已够了。
一个宫人飞跑过来报讯,急切的声音打断了飞燕宫前的宁静。
“禀皇上,奴才刚刚接到消息,银雪郡主在焦山被宫中内侍以鸠酒毒杀,灵柩已经运抵宋国边境。”
“什么。”东丹王惊呼出声,顾不得王后诧异的目光,转过身,飞快地奔过去,一直奔到宫门前,忽然停住,抬起头,眼望着远处高耸的城楼,眸中掠过一抹深深的痛楚。
黑暗,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边,雪儿在黑暗中踽踽而行,四处摸索,到处都是虚空一片,没有人,也没有声音。长裙绊着她的脚,有风吹来,拂起她的发丝。
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一张雪白的御床前。眼中热泪滚滚。
“阿绪。”雪儿抬起头,看到他的脸,熟悉的面容,只是苍白憔悴了许多,让她死,他心里会否有一丝不忍,那是他脸上的泪水么,他终究还是不忍啊。
“小姐,小姐。”有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呼唤她,是小丝么?八王府里的小丝。只是她说的是契丹话。如今她对契丹话已经很熟悉了啊,能听也能说,还能写。都是李重翰给逼的。还有那套拂风剑法,有多久没练了。
“小姐,小姐。”声音越来越清晰,不象是在做梦,可是眼皮实在太重了,怎么都打不开。
“小姐,快醒醒,该吃早饭了。”
“吃饭?”一股诱人的香气飘过来,飘到鼻子里,肚子好饿,真得好饿,感觉好象有好多天没有吃过饭了。
再一次努力,终于,眼睛睁开了,眼前是一团雾气,朦胧的雾气中现出一张可爱的圆脸,小鼻子,双下巴,胖的可爱呢。
“老爷,夫人,小姐醒了。”圆脸丫头欢叫着跑开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雾气中多了两张脸,都是满脸的皱纹,温和的笑容。
“宛儿,你醒了。”温暖的声音叫着宛儿的名字。雾气渐渐散去,意识忽然清醒,难道那杯鸠酒让她再一次穿越,看他们的打扮象是契丹人,不会又穿越回辽国了吧。
“小姐,你已经睡了好多天了。”圆脸的丫头再一次说话。清脆悦耳的声音。好想笑,却只牵动了一下嘴角,笑不出来。
“宛儿,你几天水米未进,只能喝粥了。”慈祥的老妇人轻轻扶她起来,让她靠在她怀里。圆脸丫头急忙盛来一碗香浓的绿色粳米粥。
“吃吧,刚熬的,就估摸着你该醒了。”妇人将粥递到她唇边,不自觉地张开嘴,太饿了,来不及嚼,一勺一勺地吞了下去。
眼角余光看到小丫头掩着嘴在笑,雪儿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喂完粥,妇人又扶着她躺下,慈爱的语气道:“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了,王爷才好娶你过门。”
“王爷?过门?”雪儿忍不住问出声来。
“你身体太累,别想事,太伤神,等过几日,爹娘再跟你细说。”两个老人微笑着安慰了她几句,起身离去。
雪儿闭上眼睛,太累了,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酸痛,象是坐了很久的马车,骨头都快颠散了。管他要面对的是什么,总不会比当和亲的郡主更糟糕,先睡上一觉再说吧。
不知不觉,在这府里过了好几天,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雪儿的脸色已经养得红里透白,闪烁着光泽。能起来的那一天,揽镜照了照自己,还是赵银雪的模样。府里的事已经摸清楚了。不出所料,这还是宋真宗年间,那个老人叫萧科,被封为信阳候,妻子述氏,圆脸丫头叫惠儿。老人说她是他们唯一的女儿萧宛。今年十六岁。自小被许给一位辽国王爷。王爷半个月前出使宋国,如今正在回国的途中,等他到家,就要娶她过门。
几次问他们王爷的名姓,封号。他们却一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对她的失忆,似乎也毫不在意。随着时日的推进,雪儿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难道她根本就没有再穿越,或者说,那杯鸠酒根本就没有毒,那这两个老人为什么要欺骗她,她又为何被改名萧宛呢?
满脑子都是疑问,却没有人肯为她解答。
这一天,象往常一样,雪儿坐在荷花池前,投着食料,逗水里的小鱼探头出来抢食。惠儿从园子的另一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小姐,大喜了,王爷回来了。”
“啊。”雪儿手一抖,食料从手中滑落,一起掉在水里。
“小姐,你该高兴才是啊,听说王爷生得英俊潇洒,在朝中位高权重,又对小姐一往情深,为了迎娶小姐过门,把王府修缮地金碧辉煌,跟皇宫似的。”
“你胡说什么?”雪儿脸上霍然变色,不想听到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任何事,即使是皇宫这样的字眼,也不能说。
“奴婢万死,小姐饶命。”惠儿自知失言,急忙跪下来请罪。
“罢了,以后,这样忤逆的话可不能再说,要杀头的。”雪儿轻叹着扶起她。那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啊,没有爱,没有温暖,也许自己应该觉着庆幸,没有成为他的众多女人之一,只是这个王爷,他到底是何许人也,怎么这心里头,总觉着哪儿不对呢。也许应该离开,不要嫁给那个劳什子的王爷,只是天地之大,她又能到哪去,反正这颗心已经碎了,嫁给谁不是嫁。
大红的花轿,门前铺着红底蓝花的地毡,一进门,无数花生桂圆劈头而下,祝福的声音响在耳边,一双有力的手把她轻轻揽入怀中,灵活地避开那些袭击物。听到司仪的声音高唱道:“请新娘子过鞍马,平平安安。”心莫名地一痛,泪忽然从眼角滑落。
男人伸手牵引着她,雪儿自己迈动双脚,轻轻跨了过去。
司仪又高声唱道:“过火盆,红红火火。”这次雪儿却是止不住地抽泣起来。身边的男人似乎听到了,隐约觉着他叹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轻轻松开,扶住她的腰,搂着她跨了过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脑子里全乱了,只是机械地做着那些曾经做过的动作,直到司仪唱道:“奉茶。”她才略微怔了一下,很快被男人扶着,扶到阶上,将一杯香茶递到她手里,麻木地奉上去,一只手接了她手中的茶,象是轻啜了一口,一个温润甜美的声音笑道:“乖。”手里被塞了一个红包。
原来这王爷只有娘,爹却是不在了。这点和他一样,慌乱地告诫自己,怎么可以再想他,那个亲自下旨赐死她的人。他竟然不念一丝旧情,她又为何要心心念念地忘不了他。这世上多的是薄情郎,他就是其中的一个,不如忘了,永远忘了。不过如此啊,对吗?却在不自觉中咬住下唇,紧紧地咬着,咬到嘴里觉出一丝血腥,方才轻轻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