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美人(1 / 1)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杏黄色窗帘洒遍整个房间,床头柜上的闹钟才响过一声就被一只从被窝里伸出的手拍倒。手的主人静默了一小会,终于不情不愿地掀开被子起身,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光着脚穿过客厅走向洗手间。
洗脸时,凉水泼到脸颊上,引起一丝小小的刺痛。巽凉眯起眼,趴在镜子前查看,发现左脸与下巴上有几条细小的伤口。
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些片段,愣怔了半晌后,巽凉用力把水泼向自己的脸。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已经过去了,别再想了!”
对自己下完禁令,巽凉闭上眼平静了一下心绪,如往常一般洗涮完毕,走回房间换下睡衣。
伸手去书桌上摸眼镜盒时,发现眼镜盒是空的,她无奈地想起:眼镜已经遗落在另一个世界的悬崖边了。好在还有副隐形眼镜,平时嫌清洁太麻烦懒得戴,这时只好靠它了。
巽凉拿着镜盒再次走进在洗手间,洗净手后对着镜子戴上隐形眼镜,视线立即变得清晰起来。
这时,她突然从镜子里瞥见客厅沙发上坐了个长发披散身形高大的人,而且那人也正从镜子里盯着她。
巽凉一个激灵,猛地转头。
沙发上的人正襟端坐,浑身散发清冷的尊贵之气,面容却生得极温雅洁净,眉目舒朗,丝丝缕缕墨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长及腰背。如此秀美的长发却无损他的阳刚,不会令他显得雌雄莫辨,只添了几分魅惑气质。
充满古典美的凤眼不经意的眸光流转,结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轻愁,令人如同置身丝竹缭绕的烟雨江南。
如此一个充满古典气质的人,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与泛白牛仔裤,却也并不会显得突兀。
巽凉暗赞了声:真是个气质如莲,温润如玉的佳公子。
而后慢半拍地心中警铃大作。
“你……你是什么人?”
巽凉沉声喝道,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
相较之下,那名凭空出现在他人家宅中的男子才真正做到了气定神闲。他并不答话,只细细地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巽凉,一如方才巽凉打量他那般。
巽凉被他看得心惊,终于绷不住,慌慌张张地往乔晋然的房间跑。
“晋然!晋然!”
乔大小姐被人从梦中惊醒,神情很是不悦。
“叫什么啊?我不是说我今天轮休不用上班吗?让我多睡一会吧。”
“不行,给我起来!”巽凉用力地拽着乔晋然的被子,“客厅那个怪人是怎么回事?哪来的?”
“嗯?”乔晋然闻言一下子清醒过来,双眼闪着异样的光彩。“那个不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么?昨晚上医院里那个嘛。”
是吗?原来那个人生得如此好容貌。
巽凉愣愣地回忆起来,好像自己在混乱状态下,并未看清楚过那个男人的脸。
一开始是因为他的脸被乱发盖住,后来到了医院,他被一群医生护士围着检查、换病号服,自己既帮不上忙又太过疲倦,光顾着倒在椅子上睡觉,直到一个护士唤醒她,叫她去挂号交费,她才昏昏乎乎地打电话把乔晋然叫来,乔晋然来后,她便回家了。
那个不知是穿越者,还是山精妖怪的男子——原谅她如此不科学的想法吧,穿越这事都遇上了,山精妖怪也不是不可能——乔晋然居然一时兴起就把他带回来了。
“你、你怎么把他给带家里来了?!”巽凉有点气急败坏,知道乔大小姐的性子一向出人意料,可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那么轻易地把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带回家。
乔晋然长手一伸揽住巽凉的脖子,紧张地伸出手指作出噤声的动作:“别那么大声,叫人听见了多不好。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嘛。”
“什么不得已而为之?”巽凉被乔晋然小心翼翼的态度弄得很不耐烦,“这种人可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他可不是寻常人!”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寻常人家的,他那种优雅高贵的气质说明了一切。”乔晋然松开手,先是一副陶醉的表情,而后换上仗义的嘴脸道:“可是,我总不能把一个失忆的人放着不管呀,而且他还救过你的命呢,换成你,你会这么绝情么?”
失……失忆?
“他说的?”巽凉疑道。
“他说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连父母朋友都不记得了。”
巽凉头上降下三条黑线。
出现了,穿越者生存手册第一条:装失忆。够狠!
“所以,我把他带回来了,反正还有一间空房可以住人。”乔大小姐正气凛然地说。
“……你就不担心他是坏人,就不担心他在撒谎吗?”巽凉无奈地说。
“他没有撒谎。”乔大小姐肯定地说。
“你就这么肯定?”巽凉继续无奈。
“当然!他连手机、热水瓶、电视机、电灯……还有好多东西都不认识。”乔大小姐掰着手指数了一大串,最后作了总结性发言:“他失忆得如此彻底,不是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自理吗?我们怎么能丢下一个生活无活自理的人不管呢?”
好吧,典型的古穿今,改天得问问他是哪个朝代的。
“更何况,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乔大小姐一再重申。
巽凉不响了,若不是有这层关系,她怎么可能为个陌生人掏医疗费,在医院里时就会借故开溜,哪里还轮到乔晋然把人带回家。
乔晋然见巽凉不作声,知道她已默许了,满意地露齿一笑。
见木已成舟,这个不知是古人还是妖精的家伙注定是要与她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了,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被损害生活不被打扰,巽凉觉得自己有必要与那人划清界限。
“人是你要带回来的,你可别指望我会照顾一个对现实世界一无所知的人,那个大婴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巽凉边说边走向门口,留下乔晋然在后面骂她冷血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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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凉下班回到家时,肚子里还憋着一股怨气,莫名其妙旷工两天,被主管数落了一顿倒在其次,可惜两百块全勤奖就这么没了。
心里正念叨着流年不利,打开门一眼看见客厅沙发上两个头挨头、排排坐、吃果果的人,不由得一愣。
“你们在干嘛?”
沙发上的两个人一齐转头看她,巽凉又感受了一次视觉冲击。乔晋然原本也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在身边那个清贵如莲的男子的对比下,她尚来引以为傲的明艳竟显得有点落于俗流了。
“我在教无双汉字呢。”乔晋然道,声音柔软得令巽凉一阵错愕。
虽偶然也能听到乔大小姐与客户通电话时那故意装得很明媚的声音,但这般真实的柔情似水的声音与表情,巽凉还真是头一次见着。
……有异状。
“无双?”
“是他的名字。”乔晋然道。
那名男子面容沉静不带情绪,却再一次一瞬不瞬地看着巽凉。
巽凉有点汗,直觉这名字不是他的真名,倒令她想起西门无恨、张无忌一类武侠小说中的人物。
“我给他取的。”乔晋然又道:“他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来了。”
巽凉“哦”了一声,心道这穿越者装得真彻底,便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凉子,等等。”乔晋然突然出声唤住她。
巽凉回头,看着乔大小姐极优雅地从沙发上起身,极娉婷地向她走来,似乎想把每一步都踩出风姿卓越来。
果然有异状。
“什么事?”巽凉问,被乔晋然的刻意施媚弄得很别扭。
乔晋然灿然一笑,道:“我要去做晚餐,你来教无双识字吧。”
奇闻!乔大小姐亲自洗手做羹汤。巽凉自从搬进来到现在快二三个月了,还从来没见过乔晋然下厨。
会让一个爱美如命,生怕油烟影响皮肤而从来不愿进厨房的女子心甘情愿地下厨做菜,这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她深陷爱河了。
不过,猪角们的情爱喜乐与她这个跑龙套的有何相干?
挑起眉看着乔晋然,提醒她自己之前曾说过不会插手过问这人的事。
乔大小姐当然明白巽凉的意思,心里暗骂了声硬心肠的臭丫头,面上仍笑得春花灿烂。“你跟我过来一下。”
乔晋然抓住巽凉的胳膊往房间里拉,指下暗暗使劲,掐得巽凉呲牙咧嘴,到了房里,把门一关,脸上的笑意立马消融,变脸一样疾言厉色起来。
“无双说,他只记得自己从医院里醒来以后的事,此前的事完全没映象了,他听说自己是因救了你而失的忆,就想跟你询问之前发生的事,你敢说人家失忆与救你没关系?你就不该为他的失忆负上责任吗?”
巽凉沉默了。
老实说,她对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失忆毫无兴趣,她只是本能地不想跟这种来历不明的麻烦人物扯上关系。不过,正如乔晋然所说的那样,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失忆,也不管他的来历如何,就冲着他救过她,巽凉也不该对他撒手不管。
“那两天你究竟遭遇了什么,怎么会被他救了?”乔晋然早就弄清楚这件事了。
遭遇什么?也许是遭遇穿越了……
巽凉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乔晋然,权衡再三,还是开口说了。
“我光顾着看风景,差点失足掉下悬崖,是他把我从悬崖边上撞开,我们两个都被撞晕了,结果一晕就是两天。”删头去尾地讲不算撒谎吧。
“晕了两天?”乔晋然吓了一跳,一把抓住巽凉,修得尖尖的指甲再次掐进她的肉里,“晕这么久,你没受什么伤吧?”
“没事。”巽凉呲着牙吸气,掰着乔大小姐的手道:“你的爪子……”
乔晋然忙不迭地松手,沉呤道:“这么说,他就在那时候被撞失忆了?”居然愤愤地道:“我以前在那个景区爬山时,就看到后山那个悬崖了,当时就曾想过,那个悬崖太不安全了,景区的人也不加个护拦什么的,看吧,果然出事了!”
……原来真的有悬崖,好吧,没继续追究下去就好。
不过,那个穿越者,还是有必要跟他好好“交流”一下。
“放心吧,我敢说,我们两个都没出什么问题。”见乔晋然又要反驳说话,忙先一步开口:“你不是要去做晚餐么?我帮你教他识字就是了。”
-------------------在下是凉子与莲花是第一次PK的分隔线---------------
眼前这个人,冠面如玉,丰神俊朗,周身弥漫清贵之气,长发散落在肩上,垂落在胸前,丝丝缕缕都透着幽幽的墨绿暗光,如幽深湖面上的波光粼粼。
这样典雅的人应该荡舟于接天荷叶无穷碧的水榭楼阁,悠闲地赏荷品茗、弄琴吹萧,应该信步于雕梁画栋,匠心独具的苏式林园中,嗅梅呤诗、行文舞墨、笔走龙蛇,就是不应该出现在乔大小姐家的咖啡色沙发上,占着巽凉最爱的位置,左手握着啃了一半的苹果,眼睛盯着一本拼音生词本,右手在一个小学生练字簿上,像每个初识字的小学生那样,一个汉字写十个地做着功课。
“喂。”巽凉道。
那人抬起凤目,看向坐在对面巽凉。
巽凉突然一阵吸引困难,心脏不受控制地乱扑腾了几下,忙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暗骂自己:你个死跑龙套的瞎紧张什么,女猪的心悸与艳福用不着你来消受。
巽凉拿出自己平时打发时间用来练毛笔字的几本繁体隶书的碑文拓本字帖,推到玻璃茶几对面的那个人手边,说:“用这个作对照,你应该能很快学会简体汉字的。”
对面那只握着铅笔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相较之下,巽凉的手简直粗短丑陋得不堪入目,惹得她又作了一番心理治疗。
跑龙套的长得如你这般周正的,已是福气了,君不见八两金同学因生得太过天赋异禀,永远只能在周星星同学的电影里跑龙套,像你这样周正的,到哪个剧集里都能充当路人甲无数次而不会让人留下任何印象,龙套的戏路多么宽广啊~
无双放下铅笔,将字帖拿在手上,扫了一眼,道:“请问,这上面是什么字?”
头一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柔和低沉,分外沉静悦耳,不似前几次巽凉听到他昏迷中的□□那般暗哑干涩。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一开口就跟她拽古文。
见他面色丝毫未变,巽凉原本认定他是古人,存心拿了他一定看得懂的碑文拓本来试探,这会儿也有点不确定了。但见他神态安详,找不到一丝失忆者应有的茫然无措,她又不由暗想:说不定碰上的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极别狐狸。
“是吗?我还以为你的古文和正体字造诣不低呢,看你一付满腹诗文的貌样。”巽凉不动声色地把碑文字帖收回来,突然又道:“我看你那件袍衫的颜色是红色,还绣有金钱,想来你是生于富贵人家吧。”
“袍衫?什么袍衫?”
装得不错,露出困惑的表情来了。巽凉额上暴跳起一根青筋,又按捺下去,依旧以随意的口吻道:“你把那件衣服放哪里去了呢?那么贵重的东西是很值钱的。”
“你在说什么啊?”
还装!
“我在提醒你,那么重要的东西不要弄丢了,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回去呢。”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可恶,叹什么气?露出那种无奈的表情,你当我是在无理取闹吗?
巽凉额上的青筋集体跳起了扭扭舞,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咆哮的冲动,拼命用某位前辈说过的话来压制自己: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见她一付翻白眼压抑怒火的样子,无双有点于心不忍地说:“你没事吧?对不起,我记不起以前的事了,听你刚刚说的话,你以前认识我吗?”
“不认识。”巽凉语气冷淡地道,心理建设已差不多做好,此刻她正在默念:干我屁事,你穿不穿越干我屁事、你回不回去干我屁事、你失不失忆干我屁事。
无双听她说不认识,显得有点失望,注意力又转回到生字本上,指着一个字问她:“这个怎么念?”
巽凉凑过去看,见他正指着一个“凉”字。
……凑巧还是故意的?
“凉。”
“凉?”
无双转动凤目,想了想道:“之前听晋然叫你凉子,就是这个凉字?”
“对。”巽凉道:“像是世态炎凉、人情凉薄都是这个凉字。”
巽凉在不动声色地提醒无双,并不管对方是否能听懂她的言下之意,见他一付思索的表情,突然觉得这样也好,不管他失忆是真是假,他既已抛却前尘往事的记忆,自己也没必要继续在意他的异样背景,反正她对他的过往并不感兴趣,只要他努力适应好现代社会,不给她添麻烦就好。看乔晋然的样子,应该是正对无双着迷,以乔晋然的性子,必然会对自己喜欢的人照顾周到,而自己,若想与无双撇清干系,最不得已的做法,就只要搬离乔晋然的房子就好。
想到要重新找房子,又要搬东西,巽凉不禁有点头痛。常年远离家乡在外地工作,一直都是租房,换一次工作就又要搬一次家,加上父母早年离婚,得到抚养权的妈妈工作很忙,时常不在家,她早已习惯独自一人飘萍的感觉,不管是工作还是朋友,对她而言只是人生旅程中一次偶然交汇的短暂际遇,没什么是恒久不变的。既然随时随地都充满变数,不想在离别时心痛的话,就要一切淡然处之,什么事都不要放进心里。
无双坐姿端正地低着头写生字,把铅笔竖直地握着,很像握毛笔。
巽凉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字帖,看着他认真地把每一个字都写得幼稚难看。
厨房传来乔晋然做晚餐时弄出的响动,声响有点大,听得到她时不时的一声低呼。巽凉转头望向厨房,不禁想象起乔大小姐手忙脚乱的样子。
巽凉因妈妈工作忙碌,很小就开始学着为自己与不知加班到几点才回的妈妈做饭,与乔晋然住在一起后,虽常吃外卖,但偶尔也会下厨做做饭,眼下却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人家为情郎洗手做羹汤,她不认为自己有插手帮忙的必要。
不过有人不这么想。无双在一个碟盘跌落声后,放下笔,抬头看向厨房,道了声:“我去帮忙。”便从沙发上起身。
巽凉刚想来句“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见他弯腰起身时,从领口垂下一个坠子,粗看以为是两只小小的圆玉片,细看之下却是两只用红色丝线穿起的贝壳钮扣,还是最普通的那种款式,不禁讶声道:
“你这个扣子……”
“嗯?”无双闻言看向她,又依她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挂在颈上的扣子,恍然道:“哦,这个啊,我刚醒来时,手里就握着这两只扣子,护士小姐说我昏迷时,她们怎么也掰不开我的手拿走它,想是应该有点来历,就给我用丝线穿起来挂在身上了。”
见巽凉似乎欲言又止,无双问:“怎么了?”
“不,只是有点奇怪怎会有人把扣子当坠子戴。”巽凉说,一边佩服那位太过浪漫的脱线护士,想到自己衣服上的两粒扣子,居然被人当成贵重物品带在身上,这误会让人挺别扭,还是得澄清一下。
“那扣子并不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东西,是我衣服上的,应该是你救我时拽下来的。”说着,巽凉向无双伸出手,意思是要回那两粒钮扣。
无双虽一脸惊讶,却没有把扣子拿下来的意思,巽凉只得讪讪地收回手。
不过两只扣子而已,他想留着就留着吧,她也不至于那么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