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前尘往事（1 / 1）
如果你的生命还有三天，你要做些什么？去完成未了的心愿？山珍海味大吃一顿？与最亲的人在一起？还是去做自己平时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一百个人可能会有一百种答案。而乐山好水的我选了平静的过几天山中幽居的生活。
在山顶看夕阳格外美丽。西方的天空，红艳艳的晚霞厚的如绸，薄的如纱，交织成一个大摇篮。大而美丽的太阳放射完一天的光和热，带着一身的疲惫，慢慢的躺入这个摇篮中，舒服的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看起来消逝也是一种享受。就像我一样，此刻正平静的享受着我人生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
天空亮起一盏盏小夜灯驱散了夜的寂寞，带来了昆虫们的狂欢。歌声此起彼伏，像是在斗歌一样。我伸展了上身仰躺在石上，闭上眼睛听起了这另一个世界的歌声，细听之下，它们似是一个个小的乐团，有领唱，有合唱。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开舞会么？原来昆虫的生活也这么多姿多彩。
“澈，你听这些吟唱的虫儿们多快乐！做为大自然中食物链中的一环，每天都有虫儿葬身敌腹。也许今天还在一起唱歌儿，明天它的位置就空了。但这并不影响活下来的虫儿，它们还是会继续它们的快乐，过完精彩的一天。对于这生老病死聚散离合，它们比人类看得透彻明白。”我闭着眼睛，轻声对身旁的独孤澈说道。
“小心着凉！”独孤澈俯身将我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
独孤澈的怀抱有清爽的青草香味儿，很好闻。偷偷的深吸一口，指着星空，微笑对他说：“澈，你知道吗？那颗星是浩的妈妈星，呐，就是很亮，一闪一闪的那一颗。”
独孤澈仰起头，似曾相识的动作，我在心中慢慢勾勒下他下巴和脖子好看的轮廓。
“浩说人死后，就会化成星星，守护她最亲最爱的人。他说那一颗星又大又亮又温柔，所以一定是他的妈妈变的。他说我的妈妈也一定变成了星星在守护我。可我一直没有找到她的位置。因为我只看过她的相片，不知道她是一位什么样子的妈妈。”
独孤澈低下头，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温柔的注视着我的眼睛，此刻我竟觉得他像一位母亲在爱抚自己的孩子。
“跟我说说你的过去吧？”独孤澈温柔的说。
“我从小跟爸爸相依为命长大，爸爸说生我的时候妈妈难产，我的命是妈妈的命换来的。爸爸很爱妈妈，没有再娶，一个人把我养大，他是位律师，平时工作很忙。但是工作再忙，他也会按时带我去上古琴课。他说那尾琴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妈妈的琴弹得很棒，曾获了很多奖，也因此认识了喜欢古典音乐的爸爸。刚学会拨弦，爸爸就让我弹给他听，现在我才明白爸爸心里有多思念妈妈，他让我学琴，大概是不想那尾琴从此绝声吧。那时我才五岁，小小的手指因为练琴而磨破、长茧，爸爸鼓励我坚持下来。我对于琴渐渐由最初的不情愿变得痴迷，爸爸的工作越来越忙碌常常接了案子十多天不回家，琴变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它陪伴我度过孤独、寂寞的少儿时期。十多年来我每日习琴，从不间断。就在我二十四岁的那一年，我在同学的生日宴上，认识了浩，一个有着清澈的瞳眸，浑身充满阳光男孩。在我们那个世界很少有男孩子会弹古琴的，大多都是玩吉它。浩不但会弹还弹的很好，我一时好强心起就同他来了场竞赛，最后竟不分伯仲，那天我们互留了电话，但一直没有联系对方。
再次相遇是在一个医院里，我去看望生病的老师，路过一个房间时被一阵吉它声吸引了，那声音开始充满了悲伤，让人闻之落泪。后来竟转折而上，一个个高亢的音符叫嚣着对命运的不服，对上天的抗争。
我不禁推开这房间的门，想看看弹奏这曲子的人。谁知看到的竟是他，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跟我打招呼。这让我跟刚才的音乐实在对不上号。同龄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更何况我们有着太多的共同爱好。我们同样爱好音乐，同样爱好旅游，同样爱好游泳。一聊便聊了一整个下午。
谁知第二天早晨一开门，便看到浩站在我家门口。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我家的住址。他冲我灿然一笑问我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去旅行。那时我学校课业已经结束，我读的是法律，同学们都在忙着找工作，爸爸也替我在他的单位安排好了工作，三个月后上班。所以我正好有三个月闲暇时间。于是就给爸爸留了条子，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囊跟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孩走了。不知为什么，我对浩很有好感，也许是他一身阳光的味道吸引了我吧。他嘴边总是挂着灿烂的笑，总是那么快乐。在他身边总是觉得暖洋洋的，很舒服。
我们走遍了国内的大江南北，踏遍了名胜古迹，玩遍了青山绿水，我们去草原驰马，去沙漠行舟，下水捉鱼，上山采蘑；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赏皓月星辰。浩说我在水里的样子像一尾美人鱼，他要给我设计一款礼服。那时我才知道浩的职业是服装设计师。
我们的行程很随意，有时一个地方一待就是七八天，有时一天就去好几个城市。浩总是拿出一枚硬币来决定我们的下一个去处，后来我发现他的这枚硬币竟是枚玩具硬币，两面都是一样的。我问浩：既然知道结果，为什么还要用它去选择。浩说：也许会出现奇迹也说不定呢。当时我不明白他的话，后来我才知道，对于他自己他的内心一直是期待奇迹的。
我们玩疯了，完全沉迷于大自然的美景之中，这一玩便是两个月。这两个月，也使我们之间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浩看我的目光不再清澈，脸上的笑容也减少了很多，我甚至发现他一个人看星星的时候脸上有浓的化不开的忧愁和哀伤。在一个星辰满天，圆月当空的夜晚，浩吻了我，许诺下辈子要娶我做他的新娘，要我等他。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是这辈子，而是下辈子。要知道，这段时间的相处，浩已经走进了我的心里，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再孤单，心里不再空洞洞，因为那里装的全是浩，他微笑的脸，他调皮的脸，他温柔的脸，他深情的脸……满满的。
然而第二天，六位西装笔挺的年轻人找到我们恭恭敬敬的称浩为少爷并带上直升机飞走的时候，我以为这一切我都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浩约定我的来生而不是今生，明白了浩为什么有那么忧愁的一面。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一位财团的大少爷不愿接受家族的联姻，在逃婚的过程中爱上了不可能被家人接受的一个平凡的女孩，最后只能以分手告终。这种电视剧里用烂了的情节没想到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失恋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犹如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晃荡在图书馆和家的路上。开始几天，我没有眼泪只有像做梦一样的恍惚。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一但养成，便会依懒。失去心里的那束阳光，我开始害怕黑暗，害怕孤单。睡觉时我不敢熄灯，醒着时我强迫自己看书看报看电视看电脑，一但停下来，我满脑袋都是浩的影子，心里痛的直掉眼泪。是伤口总有愈合的一天，失恋对于现代的女孩来说不算什么。一个月后我的情况好转，但没想到浩的一封信却让我再次濒临崩溃的边缘。一起快递来的还有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和一套浩亲手设计的婚妙。
事实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浩得了白血病，直到死也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可以移植。在他还有三个月生命的时候他遇到了我。他说第一眼看到我就被美丽、大方、开朗有才华的我吸引，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不想去招惹我。谁知命运却让我们再次重逢，这次他没有放弃，偷跑出医院，与他的看护打起了游击，用最后的生命放纵于名山大川之间。他说与我度过的这两个月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然而这种快乐越多他对生的渴望就越强烈，这使他陷入无尽的痛苦中，他从来没有这么惧怕过死亡。
他对我的爱恋一天天增加，爱恋越多他的内心就越挣扎的厉害，他想过告诉我他的身体状况，他想过对我大胆的说出‘我爱你’三个字。但他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来。他觉得自己这快要结束的生命已经失去了说这三个字的资格。他更怕打碎了这美好的梦。他说今生他没有时间守护我，所以他许诺了来生让我做他的新娘。
在与我分开的日子里，他承受着身体上病痛的同时，更承受着思念的煎熬。双重的折磨使他的病情迅速恶化。他说分手那天从我眼睛里看到了幽怨和伤心，他的心很痛，他很后悔没有亲口说出他爱我，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病床上丑陋的样子，他要永远做我心里的那缕阳光。所以他写了这封信，让他的家人在他死后寄给我。他说这款美人鱼婚纱是他在病床上设计的，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很想看到我穿上它的样子，可惜的是他永远看不到了。他说要我不要难过，他会化成夜空里最漂亮的那颗星星守护我。
那一天看完那封信我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可是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浩，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再见浩一面，告诉他我也爱着他。所以我穿了浩为我设计的婚纱，来到了一座山的山顶。心里想着如果浩真得化成了星星，他一定能够看到我穿上婚纱的样子。可是我却不知哪一颗星是浩，这时有一颗流星托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很漂亮，我追逐着它，落下山崖，来到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我”是谁，听无疆说“我”也是从山崖上掉落谷底的，刚好他走过救了“我”。“我”没任何关于过去的记忆，却有着安妮完整的记忆，所以我选择做了安妮，我一直相信上天让我在这个新的世界重生，是为了让我找到我的浩。
这就是我全部的过去。怎么样？匪夷所思吧，怕不怕？”
独孤澈摇摇头，清澈的眸子里春波荡漾，看着我说道：“安妮，还记得吗，我们的相遇也是因为琴。”
我点点头，笑道：“是呀，我还哭湿了你一条手帕呢。当时你心里一定在笑我吧？”
独孤澈又摇摇头，温柔说道：“我当时只觉得你是一个真性情的女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而且是一个很痴情的女子。况且那已不是第一次看到你哭了。”
“你之前见过我？”我惊讶的睁大眼睛，仔细想了一遍却没有半点印象。
“在幽灵谷疗伤时，见过你一次，那时你喝醉了，还——还把我当成你的浩抱着我直哭。那时我有点羡慕那个叫浩的。”独孤澈想起往事，脸上有点不自然。
我尴尬的笑笑，“难怪有一次梦到浩穿了古装来见我，原来那不是梦！”为什么无疆没告诉我澈同浩长的很像呢？为什么他不把澈留下，待我清醒了问个明白？他不是一直希望我找到亲人吗？
“澈，说说你吧？你怎么会从小跟着师傅长大呢？你的父母呢？”我甩甩头，甩掉那些没有答案的为什么，轻声问身旁的澈。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我十六岁下山时，师傅告诉我他是在一座山的山脚下捡到的我。当时我还是婴孩，饿的哇哇直哭，身边躺着一位已死去的女子，大概是我的母亲。除了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红玉，和襁褓上用血写的一个‘澈’字。没有任何表示我身世的东西。所以我随了师傅的姓，叫独孤澈。在山上随师傅学艺十六年，师傅让我下山来找一个少年，凭一块玉佩相认。找到便辅佐于他。可人海茫茫我在江湖上游荡了近两年也未找到这位少年。后来来到揽月楼遇到了花玉容……”
听到这儿，我抢道：“见到她风姿绰约，冰肌玉骨，于是生了爱慕之心，便留下守在身边，希望可以共结连理。可惜，半路被我破坏了这段姻缘。对不起！独孤澈！”说到最后心里涌出一丝愧疚，如果没有的出现，花玉容还是那温柔善良的花玉容。独孤澈还是那个爱慕她的独孤澈。
“不，不必说对不起！你是无辜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是受我连累。一开始没有遇到你之前我的确是这样想的。现在才知道那不是爱，只是喜欢而已。”说道这，澈温柔的看我一眼，接着说道:“如果没这件事，也许我会永远觉得她是位好姑娘。她善良美丽，在得知了她一个娇弱的女子却扛着那么重的血海深仇时，更是心生怜爱。尽管他利用我的怜爱之心耍手段接近大殿下，以助她平冤报仇，我也不怪她，我知道她的难处。那次为了帮他我受了重伤，危及生命，她去绝刹堂用自己五年的效忠换了一个请鬼医医治的机会。她也算是有情有义，但我不能原谅她下毒害你。你与她无怨无仇，她竟狠得下心给你下‘怒了了’。”独孤澈声音里带了一丝怒气。
“‘怒了了’？好怪的名字。说说它吧，我有权知道自己的状况。”我平静问道。
良久，独孤澈开口轻声道：“‘怒了了’出自绝刹堂，无色无味，是天下至毒，服用十天后，遇怒发作，一旦发作就剩三天性命可活。三天内如果没有服用解药就会——，吐血而亡。”他看了看我，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接着说道：“我去了绝刹堂但没有找到解药。不过你不用担心，玉公子去找鬼医了，一定能尽快配出解药的，你一定会没事的。”说完他的头埋入我怀里，胳膊紧紧的抱住我。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一丝颤抖，知道他在安慰我，这里到幽灵谷快马日夜不停的跑也要二天半的路程，往返就是五天，更何况还没有现成的解药。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虽然很糟，只勉强能走几步路，大概是毒素扩散加上封了经脉的关系，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痛苦，所以我还是很知足的。独孤澈的话大概自己也不相信，所以肯陪我到这荒山野岭，度过人生的最后几天。虽然他沿路留了记号，但也许狐狸赶来给我送葬还用得上。
“给我说说‘绝刹堂’吧，杀手组织么？”
“绝刹堂是这几年才出现的一个杀手组织。里面不但全是江湖上的高手，而且还很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堂主是谁，没有人见过里面任何一个杀手的容貌。只要出得起银子，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他们不但做杀人生意，还做卖命的生意，一向不理别人死活的鬼医都买他们的账。他们救人，不要钱财，只要交易人效忠他们给他们办事，效忠年限就按交易人的利用价值来定。他们不怕有人违约，像‘怒了了’这样的□□他们有的是。要不然就一夜之间灭人全家。手段之残忍让人闻之悚然。所以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有绝刹堂的人。势力之大让人不敢想象。”独孤澈抬起头娓娓道来，言语间有几分担忧，又有着几分愤恨。
有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组织存在，可够宇文明基和他老爹头疼的了，说不定哪天自己的脑袋被人买了去了。不过，创建‘绝刹堂’的人不可谓之不居心叵测。但这些都不关我的事。吃饱了有闲劲儿没处使的人，江山美人的可劲折腾去吧。往大了说更朝换代也不是常有的事吗？
东想西想的，时间过的也快，不知不觉，已是黎明时分，换个方向接着看日出吧。
时日无多，所以不愿睡觉，睁着眼睛尽量多看几眼这个花花草草的世界。强撑到了第三天的早晨看完日出，就在澈的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已是晌午时分，睡了一觉，精神了很多。独孤澈这几天来一直陪着我，没有合过眼。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两天来我们几乎没有动地儿，饿了就吃玉露丸，渴了就喝澈带来的水。所以我对澈说：“你下山去买些酒菜，今天我们好好吃一顿，你看你都瘦了！”
独孤澈闪着眼睛看着我，眼底流动着深深的悲伤，突然他转过头就往山下跑去。
伤离别——，伤离别。离别总是伤心的。所以澈，原谅我选择不告而别。你说你愿做我的浩，我知道那只是安慰我的话。就算你真得是浩的来生，可没有我们共同的记忆毕竟不是浩。就算我们有缘再次以琴相会相知，但我没有命与你再续前缘了。你还有你师傅的嘱托，你有你的路要走。就把我当成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吧。这是无疆的送我的玉佩和荷包，请帮我转交给他。告诉他我今生只能辜负他的美意了。这对儿狐狸项链帮我转交给狐狸，是我送给他和月柔的成亲礼物。可惜喜酒我吃不到了。还有，这两方手帕，是你送我擦眼泪的，第二块是在宇文明基的府上，宇文明业死而复生，我吓坏了大哭时，你送我擦泪的。还记得吗？
澈，谢谢你不眠不休陪我度过我生命的最后几天。你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并不比浩差。所以不用做别人，你有足够的魅力让我爱上你，如果老天肯给我时间的话。可惜老天并不怜惜我，呵呵……，不知哪位女子有福气能嫁给你，我会嫉妒的，呵呵……，祝你早日遇到自己的姻缘！就此别过！
我用一块泥土在我们坐着的大石上留下这些字和物件，又把玉露丸全部留下。
我立于山顶俯看四周，苍山叠翠，大有山登绝顶我为峰之感。为了不被人打挠，澈带我来的这座山很高，山路异常崎岖陡峭，若没有轻功还真是不好攀爬。恐怕常年也没有人来吧。我走到山顶的另一侧，向下观望，山体像是被利斧生生劈开一般，极是陡峭，半山处云堆雾绕，深不见底。倒是一处自寻短见的好去处。还是那句话，就着有口气怎么来还怎么回吧。也许坐一趟过山车，醒来就能见到老爸。如果运气不好顶多去见见阎王。正思量间，只觉胸中一阵巨痛，喉头腥甜一拱一拱的按压不住，紧接着一阵眩晕，头重脚轻站立不稳，还不待我摆好动作，就大头冲下栽落下去，意识中断的前一刻心中哀叹：这死相也太不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