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第八十三章(1 / 1)
蒋三少一踏进西园大门,立时感觉不妙。彩灯,花束,大红灯笼,到处都是人,在忙碌的为西园进行着婚礼前的最后装扮,丝毫没有暂停的迹象。他暗道一声不好,急急来到平时蒋方氏喜欢消遣时光的西厅。打开门,蒋老太太果然在里面,正与三个女儿一起饮茶,见到三少,忙慈祥的招呼:“孟周,我还正打算让管家打电话给你,让你早点回来。明天是大日子,你今晚可得好好休息一下。”喜事将近,心里开心,人也絮叨起来。
蒋三少一扫室内,没看见陈凤盈身影,问道:“凤盈呢?不在?”边说边走进厅内,顺手解开外衣纽扣,侍从官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小心接过三少外衣。
闻言蒋家三女已经扑哧笑了起来,四妹雨林打趣道:“在这里找甚么凤盈?人家能等在这里让你娶么?”大姐方林笑道:“很少见三弟如此心疼一个人,以后凤盈有福气了。”老二佩林亦笑了两声,却没说什么。
见儿子被三女取笑,蒋方氏约束了一下众女,继而道:“你怎的糊涂了,凤盈去了清平那,等你明天去迎亲啊。”雨林忍不住又吃吃笑了两声,道:“三哥可真心急。”
三少踏着马靴在屋内踱了两步,皱眉道:“怎么,凤盈没跟你们说么?”
“说什么?”蒋方氏讶异,“看你脸色如此难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少停下脚步,望着蒋方氏及蒋氏三女,沉着嗓子道:“我下午得到的消息,二叔遭到伏击,救治不得,已经去世了。”
“什么?!”众人一起吃惊不小,蒋方氏惊急之下只觉脑中晕眩,差点昏了过去。她伸手扶额,□□一声,蒋方林忙上前帮母亲轻轻按压脑仁,顺顺气血。见母亲有恙,众子女忙围在一旁。幸好只过了一阵,蒋方氏就缓和过来,只是脸上血色还是未恢复。她问三少:“二叔这。。。是怎么回事?”
“是二叔的斧头帮内讧了。。。”三少道,“杀二叔的是二叔以前的一个得力部下,不知何故得罪了二叔,被二叔追杀。后来大约是得了婚礼的消息,偷偷埋伏在二叔前往南京的必经之途,偷袭了二叔。二叔不察,竟命丧黄泉。”
蒋方氏听后深深皱了眉头,过了一阵缓缓道:“这是命啊。。。也怨不得旁人。。。”
三少接道:“谁说不是呢?斧头帮在上海横行霸道几十年,得罪的人委实不少。。。”
蒋方氏再问:“你刚才说,凤盈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三少点了点头。
“唉。。。”蒋方氏叹道,“这苦命孩子,自由丧母,现在父亲又。。。”三少立时接道:“是啊。。。所以下午时分我将此事告诉凤盈,免得耽误她回上海见二爷最后一眼。”
“那,婚礼怎办?”蒋佩林突然尖声问道,“婚礼总不能不举行了罢?筹办了这么久,喜帖也发出去了,请了那么多人,难不成让人家看我们蒋家笑话?”
三少闻言皱眉:“二叔是凤盈在世的唯一亲人,难道不让她去奔丧?这么霸道的事情,我蒋子邵可做不出来。”他声色俱厉,蒋佩林遂收声,只是冷笑。
“这事还是得看凤盈的意思。”蒋方氏亦是无法,想了一想对三少道:“你派人去把凤盈接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三少心内极不愿意此时将陈凤盈牵扯进来,以她的性格,若说点头要求留下继续婚礼也不是不可能的。遂在心里琢磨着,想想个由头搪塞一下,却没料到蒋佩林再度发声,对蒋方氏道:“母亲,还是我去罢!凤盈现在心情肯定不好,我去还能安慰她一下。”三少正要阻止,蒋方氏已经点头应允,叮嘱佩林道:“快去快回罢,跟凤盈丫头说,老祖宗很惦记她,很为她担心。”蒋佩林道了句“好的”,当下也不耽误起身离开西厅。经过三少身边时,佩林忍不住瞟了他一眼,那眼角隐隐的有一丝得意。三少亦是无奈,唯有静观其变。大约小半个时辰后,蒋佩林便将满面泪痕的陈凤盈接了过来。估计因为哭了许久时光,陈凤盈的脸色奇差,双眼肿如水泡,一见蒋方氏,就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将头埋在蒋方氏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抽咽着说:“老。。。老祖宗。。。我,怎么。。。怎么这么,命苦哇。。。”哭声呜咽,语声凄惨。闻言莫说蒋方氏忍不住眼泪涟涟,其他三女亦红了眼眶。
见众女人哭作一团,三少站在一边甚是尴尬,忍不住冲着成立桐皱眉叹气。侍从官也无他法,唯有静静站着,不动不语。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蒋方氏率先抽出帕子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对三少道:“虽然婚礼尚未举行,但娘心里早已把凤盈当成蒋家的儿媳妇了!他们陈家的事就是我们蒋家的,你快点派人,去把杀二叔的人抓住,为二叔报仇。”
三少忙道:“那人已经在冲突中被二叔的手下毙了,二叔的仇已报,请母亲放心罢。”
闻言蒋方氏将怀中陈凤盈的头抬起来,顺手给她擦眼泪,边擦边道:“听见没,凤盈丫头,你爹的仇已经报了。生死有命,你不要再伤心了。。。”凤盈抬着小脸,抽抽搭搭,泪珠不断滑落。
三少清咳一声,又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二叔入土为安。母亲,我看还是送凤盈回上海罢。凤盈不在,二叔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听他说得在理,蒋方氏面露犹豫之态。
陈凤盈转头道:“子邵哥哥,凤盈回上海了,明天怎么办?”蒋佩林帮腔道:“是呀,人死不能复生,凤盈去了上海也救不回二叔。再说,明天的婚礼若是取消了,蒋家岂不是大大蒙羞?”佩林说得也在理,蒋方氏继续犹豫。
三少一皱眉,开口道:“二姐说得甚么话!我们岂能如此自私?”
“子邵哥哥,凤盈愿意留下,我父亲他也会赞同我的选择。。。”陈凤盈忘记了哭泣,急急道,“清平哥哥已经前往上海,打点父亲丧事。清平哥哥他就像我哥哥一般。有他照料,我也放心。”说着转而看向蒋方氏,续道:“老祖宗,我父亲毕生心愿,就是我能。。。嫁。。。嫁给子邵哥哥为。。。妻。。。”说到嫁娶事宜,到底还是有些害羞,声音便小了许多,“所以,我选择留下,我不能让蒋家因为我的缘故而被外人嘲笑。。。”见她如此识大体,蒋方氏心下甚是安慰,忍不住抓了她的小手捏在自己手中,动情道:“好孩子,苦了你了。。。我代蒋家谢谢你这份心意!”
见她们如此纠缠不清,蒋子邵心中怒火渐起,此时此景他实是不便翻脸,当下也不管屋内众女,转身离开西厅,成立桐忙紧随其后。蒋方氏带着一众人等光顾互相安慰,竟不察自己儿子已经不忿离去。
西厅外便是一间小小的等候室,里面靠墙安放一组沙发,另有博古架等若干简单家什。两端通透,一通西厅外花园,一通厨房。
当三少离开西厅踏入等候室时,却见一个女子坐在沙发中,她身穿墨绿红绣绒质旗袍,两条玉生生的胳膊露在略有寒意的空气里,一头时髦短发卷成大波状,面上浓妆艳抹却不俗气,唇红如鲜血,右手执一只精巧坤包。见有人出来,那女子起先只是慵懒一瞥,待见到来人,不由面色一端,缓缓自沙发中站起,目不转睛望向三少。
三少厅外有人心中已自是奇怪,再见此女甚是陌生且面露异色,不由放缓了脚步。
那女子朱唇轻启,问了声:“这位,便是蒋三少罢?”
三少停下脚步,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侍从官只道是三少家中私事,不便上前盘诘,当下侯在三少身侧。
女子见二人情状,已经猜到答案,遂妩媚一笑,道:“小女子贱名不劳三少挂齿。。。”边说边打开精巧坤包,手伸入包中,“三少只要知道,小女子是来讨债的便可。”说时迟那时快,她语音刚落,手已举起,手中一支小巧□□,黑洞洞的枪口正正指向三少胸膛。
来者便是甄婉秀,蒋佩林前往路府接陈凤盈时,甄婉秀便借机一起前来。她本意前来一探蒋府,没料到却正好与蒋三少狭路相逢。
面对枪口,三少眼一眯,举手制止了边上成立桐欲抢保护自己的动作,他开口问道:“我欠你什么?”
“一条命!”甄婉秀面上再也崩不住,原本秀美面貌开始扭曲,在灯光照耀下变得狰狞起来,“我夫君的命!”
“哦?”三少挑眉而问,“你夫君是谁?”
闻言甄婉秀口中“嗬嗬”做声终于控制不住的笑起来,约是怕惊动其他人,她声音压得极低,听起来却更加压抑诡谲,她怒骂道:“刽子手!你早已不记得那些死在你手下的冤魂了罢?!可惜,他们都记得你!他们委托我来向你索命来了!”
面对歇斯底里的甄婉秀,还有随着她低声惨笑而颤抖的指着自己的□□,蒋子邵暗自思忖,这个时候此女既然能进入西园来到此处,想必是和凤盈一起来的,既然是和凤盈一道的人,想必是从路府带出,他突然想起安排监督路清平的侍卫三连递交的报告,对甄婉秀的来历便心下了然。这些想法在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只不过花费几秒时光。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甄婉秀,淡淡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哦?”甄婉秀似是不信,举着枪朝蒋三少走近了两步,此时两人距离不过数米,“那你说说,我是谁?”
“路清平将你藏在玄武湖边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么?”三少冷笑不已,“你还真能忍,居然守着一个男人过了这么多年,还敢信誓旦旦跑来向我宣告要为另一个男人报仇!不可笑么?”
被激怒的甄婉秀眼神狂野起来,手簌簌发抖,捏着枪柄的手指已经因用力而发白。三少继续刺激她道:“再说那宋智杰,也不过只是一个卖主求荣的小人而已。”
“住口!”甄婉秀终于忍耐不住,尖声叫起来,“住口!住口!我不准你诋毁他!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是为了我才被你们利用!当初要不是你们抓住我要挟他,他怎么会甘心做你们的内应?利用完了就。。。就被灭口。。。你们,真狠!”甄婉秀的声音终于惊动西厅内的蒋氏众人,只听门内纷扰,眼看众人就要出来查看究竟。蒋子邵忙低声吩咐成立桐守住房门,别让厅内的人出来,以免误伤。蒋方氏被堵在门内出不来,只急得拍门大声问:“怎么了?孟周?你在和谁说话?”成立桐忙隔门安慰,蒋方氏连喊数声不得,遂住口,顺带约束方林佩林等噤口,免得听不见门外动静。
“是,我们是狠!不过既然宋智杰选择了背叛这条路,就该明白他终会有这么一天!”面对枪口蒋子邵似是并无所惧,继续道。
闻言甄婉秀又狂笑起来,笑了两声,道:“那么,蒋三少你也该明白你终会有这么一天!”话一说完手下就不再犹豫,甩开坤包两手握枪用劲扣动扳机。一个子弹急速从枪□□出,朝三少呼啸而来。蒋子邵已有准备,在她动手瞬间,稍偏身体避开要害,子弹“扑”地一声,钻入他腹部,鲜血溅洒。
那甄婉秀也是第一次用枪射击活人,心里不怕是不可能的,眼见鲜血满地,三少匍伏在地不起,鼓了许久的勇气一泄,手抖如战栗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下落在地上。她身子一软,几乎站立不稳。成立桐惊急交加,忙抢到三少身前,扶起三少探查伤势。只见三少脸色雪白,眉因痛楚而颤动不已,少刻他神智稍复,睁眼对侍从官道:“放她走。。。别伤害她。。。”声音极低。
听见枪声,室外呼啦啦拥进大批侍从,霎时将甄婉秀团团围住。甄婉秀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当下反而宁静下来,不忘伸手整理自己的头发。手,却还是在颤抖的。
成立桐不明三少用意,但也不敢忤逆三少命令,挥手对侍从们道了句:“让她走!”闻言侍从们刷拉拉一起收回□□,包围圈中让出一个缺口。甄婉秀惊怔,不知何故。成立桐不再理睬她,转而呵斥侍从:“还不快去找医生!”几个侍从忙奔出等候室。正在此时,西厅大门终于被蒋方林掰开,蒋方氏一见倒在血泊中的三少,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便晕了过去。登时,厅内一片混乱,再无人顾及行凶之人。
甄婉秀就在蒋家的那片忙乱中悄悄退出,她没有返回路府,而是回到了玄武湖边路清平安置她的别墅中。
进的门来,身心立时放松,鞋也忘记脱去,歪倒在床上极快便睡去。居然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
天蒙蒙亮,甄婉秀便醒了。不知何故,刚清醒的她记忆全失,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何方。盯着屋顶那个硕大水晶吊灯许久许久之后,神智才恢复。。。想到昨夜发生一切,甄婉秀不敢相信自己:报仇了么?真的竟然这样就报了仇?
真是像做梦一般。
稍后她起身,却突然开始紧张起来,手抖个不停,连杯水也拿不住,水杯跌落在地,水和着玻璃碎片四下溅开。像血。。。甄婉秀突然如是想,心噗通噗通狂跳起来。
正惊疑间,屋内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惊得她一下坐倒在地。铃声响了许久,终于停了,但被铃声惊扰的空气依旧慌乱不堪。。。在地上枯坐良久,不知想了些什么,也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突然似有心灵感应般,她一骨碌爬起,飞快走到客厅边的电话机旁,正在此时,电话恰巧再度响起,只响了一声,甄婉秀便将话筒拎起,轻轻“喂”了一声,听筒响起沙沙电流声,却无人说话。她轻声问道:“是副官么?怎么不说话?”
电话果然是路清平打来的。
三少出事后,陈凤盈寻到机会便致电上海,告知路清平三少遇刺受了重伤。好容易待陈凤盈哭哭啼啼的说完过程,路清平便问:“三少情况怎样?”陈凤盈道:“不清楚状况,医生不让我们探望,只说三少伤情太重,老祖宗都急病了。”
路清平又问:“那么那刺客呢?抓到没?”陈凤盈答道:“没有。。。”
路清平忍不住焦虑,追问道:“三少遇刺时,谁和他一起?”陈凤盈据实以答:“只有侍从官而已,侍从官要照料三少,所以没来得及抓住刺客!”
闻言路清平默然许久,只急得陈凤盈连喂数声,他才又道:“凤盈,好好守着三少,想办法探明伤情,再打电话给我。”
岂料,第二日,亦是五月十六一早,医生宣告,三少伤重无法医治,顶多还能坚持两个时辰!
消息一出蒋家众女霎时哭作一团,蒋方氏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听完又昏死过去。不顾医生及成立桐拦阻,方林、佩林、雨林还有准媳妇凤盈一起涌入三少病房,四人围床痛哭,尤其是凤盈,尚未过门就要当未亡人,心中悲痛尤胜他人。只见三少脸色灰白毫无人色,嘴唇发裂,双眼无神,喘息声细不可闻,浑身冰冷,目光依依在众人脸上流连,想说话,却实在无力坚持,眼一翻,晕了过去。医生忙将众人劝出病房,叮嘱成立桐守在门外,勿让旁人惊扰。然后在房内施拯延医,即便回天无力,也不可轻言放弃。
稍后,陈凤盈痛苦之余不忘将消息告知路清平,边说边几乎泣不成声。路清平把持听筒良久,终是无言,遂轻轻挂了电话。他思来想去,忍不住一个电话打到玄武湖别墅,果然便听见甄婉秀的声音。那一刻,路清平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复杂滋味缠上心头,一时不知说什么。
电话那头,甄婉秀轻笑再度传来:“怎么,副官怕了?”
“呆在那别动,等我回来!”丢下这句话,路清平果断挂了电话。
“嘟嘟”声响了许久,甄婉秀才轻轻放下话筒。她的目光如水,缓缓扫视屋内每一处地方,手在家具上一一抚过,门厅,前厅,餐厅,厨房,左转到客厅,客厅边上小而温馨的起居室中,平时喜爱的贵妃榻静静卧在原处,边上一只高脚茶几上还放着瓶喝了一半的残酒。。。出厅上楼,卧室正中那张雕花乌木大床,柔软的席梦思还是舶来品,春梦了无痕。。。
如梦游般将屋子上下走过,甄婉秀最后停在自己的衣帽间外,她先扶着门,门内三面墙上挂满衣物,狐衣貂裘、林罗绸缎,四季衣裳,应有尽有。她迈步进小小室内,手沿着一排排衣服一一滑过,最后停在一件翠绿薄衫上,取下来,放在手中,又展开来细细瞧——这还是那时自己被路清平带到南京时,身上所穿之物——藏在众多华贵衣衫中,这件衫子毫不起眼。
她将绿衫展平,一处一处小心抹去皱纹,端视许久。不知何时,泪已盈眶,一颗一颗滴落,溅湿衣衫。她起身,来到衣帽间一侧,抽出抽屉取出一把锋利剪刀,目光落在门角,一样事物吸住视线。过去拿起一看,是一把油纸伞。。。
这把伞看上去似是眼熟,甄婉秀思索片刻便已记起,某日在玄武湖边游荡,偶遇一清淡女子,不过浅谈几句,但那女子目光真挚,语意拳拳,只怕是现在在这世上唯一为自己担忧过的人。。。她将伞捧起,撑开,握在手中旋转着,看着油纸伞面上那三个字打着转,不时在眼前闪现。。。
不须归。。。
不须归啊不须归。。。
思绪沉浸,往事在面前一幕幕闪过,喜乐哀愁,皆历历在目。稍后便不再迟疑,收好伞,取出执笔,飞快书写。。。
最后这件牵挂的事情完成了,甄婉秀回房持剪,将翠绿衣衫绞碎,埋于院中。盯着微微隆起的土堆,静默良久,似是与自己道别。
抬头待看天色,已近黄昏。他,大概快要到了。。。
遂返身进屋,打点好事物。
之后便是梳洗打扮。不忘挑出一件妖艳旗袍,裹在窈窕身子上,扫眉抹唇,涂脂抹粉。
半小时后,路清平如期而至,踏入别墅大门。
甄婉秀正歪靠贵妃榻自斟自饮,神色悠然。听见路清平进门动静,她也不起身相迎,只是把玩手中酒杯。艳红液体在杯中打着转,一如身着酒红舞衣在舞池中快速旋转的女子。
路清平欺近,伸手轻巧摘去甄婉秀手中高脚玻璃杯,只见杯沿红唇印记,与杯中之酒交相辉映,极富糜情。他将酒杯轻轻放在一边桌上,一手握住甄婉秀之手,用力将她拽起,盯着她的醉意俨然的眸子问:“为何不走?”
甄婉秀一声轻笑,媚眼斜飞,反问道:“为何要走?”
迎着甄婉秀笑颜,路清平亦笑,道:“继续留在这里,你凭的是甚么?”
“不凭甚么,”甄婉秀食指如葱根,轻轻点在路清平心口,腻声道,“就凭,副官这里,有婉秀。。。”闻言路清平脸色一变,双眼微眯,冷笑数声。
怀中女子突然狂笑起来,笑至最后,连眼泪都已流出。边笑边吃吃道:“路清平,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走啊?希望我躲到其他地方去,躲到你找不到的地方?这样,你就不用亲自杀我了,是么?”
似被说中心事,路清平脸色渐沉,眉峰皱紧。甄婉秀却毫无怯意,继续边笑边道:“我杀了三少后居然能全身而退,你是不是没想到?现在是不是不知该拿我怎么办了?哈哈!懦夫!你这个懦夫!!”
怒火在路清平心中沉积,颈部青筋都已暴起。
“你不敢自己对三少动手,因为你怕他!”婉秀似没看见盛怒将暴的路清平,她继续说着,间而狂笑,笑得如此欢畅,落在路清平眼里只觉说不出的讽刺。
“你亦不敢对我动手,因为,你爱。。。”终于在甄婉秀即将吐出最后那个字时,路清平忍不住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紧紧的,掐得如此用力,似是要将她的脖子与她的话,一起掐断。
甄婉秀在路清平手中挣扎几下,终于瘫软,临去是她眼神额外晶亮,落在路清平毫无表情的脸上如此热灼。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手下尸身已经渐渐转冷,路清平才如回魂一般松了手。甄婉秀颈脖一片青紫,早已没了气息,但她神色平和,似自某种深度痛苦中解脱出一样。
如何不是解脱?对甄婉秀而言,在南京的日日夜夜,都是煎熬。
盯着甄婉秀早已没有生命的身体,路清平呼出一口长气。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手掌上似乎还残留着婉秀的体香,忍不住摸过一块丝巾用劲擦拭。擦完后,将丝巾轻轻覆到甄婉秀的雪白面庞上,似自言自语又似对周遭甄婉秀尚未离去的魂魄道:“你何苦逼我?找个地方隐名埋姓安度余生不好么?”
起身,路清平视线落在桌边那杯酒上,略一犹豫,他便将酒端起。眯眼看着那杯沿红唇印记,低声道:“佳人难再得,你一路走好罢。”说完,将自己的唇压在那红唇印上,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一如以往。
告别完毕,路清平用一块黑色布匹将甄婉秀的尸体裹住,丢到自己的汽车上,然后驾车离开玄武湖,打算找一个幽僻之地将尸体抛弃。
之后,要赶紧赶到西园去,三少遇刺将亡,西园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需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
三少离世,蒋家再无男丁,而蒋系不可一日无主。。。
路清平边开车边思量,突觉鼻中发痒,有液体顺势流下,用手一摸,在月光下一看,居然是红色的!他一惊,忙将车内厢灯打开,翻下车前镜端详:只见镜中之人双目发赤,脸色灰青,不但鼻孔,连耳朵亦有血流下。紧接着便觉胸口发闷,呼吸阻断,忍不住哇的一下,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双手再无力握住方向盘,眼瞅着前面一株大树,车直直的朝树撞了过去。只听一声惊天巨响,车快速撞击树身,车头凹陷,玻璃碎片四溅开来。
路清平卡在方向盘与座位之间,突然明白过来,用力回头,看着后座上横躺的甄婉秀。不知何时,包裹她的布已经散开,甄婉秀那苍白面庞露了出来,嘴角似是一抹讥讽之笑。
她早就计划好与自己同归于尽了。。。弥留之际路清平如是想着,她先准备好毒酒,再激怒自己动手杀她,她算准了自己会喝那杯酒。。。
终于,一向风流倜傥穿梭花丛的路清平,如愿以偿的死在一朵带刺玫瑰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