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四章（1 / 1）
在海上颠簸了一个多月，初一踏上实地，脚步竟虚浮得厉害，小心的走两步，也是踉踉跄跄的，弗朗西斯瓦在沅郁身边伸手扶住，漂亮的蓝眼睛弯成两线。
沅郁好歹还站的住，香如更糟糕，紧紧搀着沅郁，整个人都似挂在她身上一般，边捶腿边苦着脸道：“这船坐久了，腿都好似不是自己的。。。”沅郁道：“你呀活该！途中船补给停靠港口的时候，我就喊你一起下船走走，你偏不肯，你瞧，现在好受了罢？”香如飞了记白眼给沅郁，正要申诉一番，却一瞥眼瞧见扶在沅郁胳膊上的弗朗西斯瓦的手。她立刻站定了，将沅郁一挽，带到自己身边另一侧，边不动声色的朝远处一指，道：“哎沅郁你看，那是法兰西的马车么？真漂亮！”
那是一辆很华丽的马车，车篷用厚重的帷布层层叠叠的围成；四角垂着吊穗，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成，一丝一丝的似乎是夹杂着金线，随风一荡，闪闪发光；车轮很高，骨轴处镶着银质的三叶草花饰，外轮侧边则是小拇指般大小的银钉，灼亮的钉了一圈；拉车的是四匹雪白的马，两前两后，浑身上下没一丝杂毛，此刻马儿们正神气活现的用银亮的马蹄踢着地，边时不时的甩甩尾巴。连车旁站着的仆人模样的人也是神气活现的，他身着笔挺的黑色礼服，内里是雪白的衬衣，一截滚着极复杂的花边翻出袖口，颈脖处系着个精致的领结。
沅郁也赞叹道：“这四匹马儿真是帅气！”
边上弗朗西斯瓦上前几步，已经走到马车旁，那仆人恭谨的将门打开。弗朗西斯瓦吩咐了他几句什么，仆人微微一点头，先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离去。弗朗西斯瓦这才转头微微抬了抬礼帽，欠了欠身，道：“两位小姐，请上车！这辆马车将带二位前往诺维里亚侯爵在马赛的别邸。”
车厢内的空间不大，却非常舒适，沅郁与香如坐在一起，弗朗西斯瓦坐在她们对面，三人的距离立时拉近许多。只听车夫一声吆喝，鞭子在空中一甩，马车缓缓动起来。沅郁带着惯有的微笑，香如却有些坐立不安了，她突然大声道：“哎呀！沅郁，咱们的行李可都还在船上哪！”边说边将头探出窗外，焦急的看向港口方向。沅郁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坐好。
弗朗西斯瓦慢条斯理的说：“这个两位小姐不用担心，我刚刚吩咐了我的仆人去收取我们的行李了。待我们到家后，休息片刻，行李就能送到。”
香如悻悻的回身坐好，边低声抱怨了句：“找个不相干的人去取，也不知道会不会丢！”
沅郁插嘴笑道：“俗话说客随主便，你偏生操心的命，有让先生照看着，你就省省心罢！再说，几个破衣箱，丢也就丢了。”
香如嘟囔：“你知道什么，破家值万贯呢！”沅郁扑哧一笑，不再跟她争辩，转头看向窗外，随着马车的行动，风景移换，如戏台上正在缓缓拉开的幕布一般，别致的异国风情正一丝一点的展现在沅郁眼前。
见沅郁沉浸在风景欣赏中，弗朗西斯瓦便也不说话了，只是极有风度的微笑。
马赛，这座法兰西国的第二大城市，早在公元前600年就已初具规模。那时，还是古希腊的强盛时期。希腊人发现了这里，被这里的优美风景和丰富物产折服，于是建起了这座地中海的门户之城，几个世纪以来，这里就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繁忙港口。靠海而居的人具有通性，他们性格开朗而倔强，对朋友热情洋溢，对敌人毫不留情。
大约是地少却人多的情况，马赛的街道普遍比较狭窄，如有两辆马车交错的情况出现，车速均会放得很慢，小心的避让，赶车的人则会在擦身而过那一刻互抬帽以示致礼；街道两边是高耸的房屋，外观看上去很相似，都有尖尖的顶，窗两边或倚或嵌的装饰着壁柱，柱头多做成爱奥尼克式的，一边一个华丽的涡卷；窗台下无一例外的都种满了鲜花，鲜红的，嫩黄的，配着碧绿的叶子，十分讨喜；街上行走的人大都下额微抬，姿态优雅，女士戴着花边礼帽，撑一把精致的长柄阳伞，男士则挺胸抬头的，面带矜持的笑容。
马车穿过一个巷子，车速减缓，慢慢踱进一个院子。车停稳后，仆人在外打开车门，依旧一言不发，向弗朗西斯瓦敬了个礼后，在车门下放好脚凳。弗朗西斯瓦先行下车，接着绅士的伸出手，让沅郁搭着他的手借力，然后是香如，她犹豫了一下，打量了下脚凳，终于还是把手放在了弗朗西斯瓦的手心里，下了车。
车外，是一座大且古色古香的宅子。
这便是弗朗西斯瓦.让.诺维里亚在马赛的侯爵府了。
行李果然在三人下午茶过后送到，香如一回房就拉着沅郁清理衣物。一件件旗袍拿出来，摊在了床上，正清理着，香如突然叹了口气，道：“咱们的衣服就是不好，你看，全皱成一团了！”
沅郁回道：“皱么，挂一挂就好了。衣服最重要的是穿着要舒适，看着要顺眼。”
正说话间，门外有人敲门，沅郁打开来一瞧，是个头发花白却身板笔挺的仆人，两颗蓝眼珠正盯着沅郁。沅郁开口问了句“何事？”立刻讶然失笑，竟忘了语言不通。仆人却似乎是理解了她的意思，双手往前一伸，沅郁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托着个盘子，盘子垫着墨绿色的厚天鹅绒布，一封烫金封面的淡黄色信封端正的摆在上面。
沅郁犹豫了一下，仆人把盘子往前又送了送，示意她收下，她这才举手拾起信封，道了声谢谢。仆人转身便走了。
香如在后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楚，恼道：“平时总觉得法兰西人谦和有礼，原来全错了！你看刚才那个仆人，头抬得高高的，就拿两只鼻孔冲着你。。。”
沅郁低头打开信封，边随口应她：“你想多了，大概他们都是这样的。。。”
香如不再抱怨，好奇的问：“是什么？”
沅郁展开信纸，信里除了开头和落款外，不过一句话：“为迎接鄙人的归来，鄙人的朋友们打算十日后为鄙人举办一个小型宴会，并且鄙人的朋友对二位异国小姐亦久仰大名，渴望结识，请二位小姐务必赏光参加。”
沅郁抿嘴一笑，把信递给香如，香如看了一眼就笑出声来：“这个法兰西人，居然会写中国字，居然会‘鄙人’‘鄙人’的！哎！真是有趣！”笑过以后突然脸一沉：“他们想什么呢，来看稀奇？我们有什么好看的！”转头看向沅郁，道：“沅郁，我们偏不赏他们的光！可好？要看，他们回家照镜子去。。。”
沅郁好气又好笑：“哎呀，偏生你这许多小心眼！”
休养生息，十日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
第二天就是弗朗西斯瓦的宴会，时间定在下午三点（西洋钟的计时方法），地点自然是诺维里亚侯爵府。这天晚饭过后，仆人们就开始忙碌起来，打扫除尘，布置餐台，鲜花一篓一篓的送进来，成为装点宴会的唯一物品。
为了不打搅忙碌的仆人，沅郁与香如在后花园随意的走着，晚风已经带着丝寒意，吹在身上，却很惬意。
香如这几日都有些郁郁寡欢，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回答，只是长吁短叹的。大约是心里憋不住话了，香如开口道：“沅郁，你看我这是怎么了？心里头空落落的。。。”
“思乡了？”沅郁回问。
香如点点头，道：“应当是！这些天啊，我老梦见小时在家的那段时光——我说的是黎县——爹在地里忙农活，娘在煮饭，我好像都能闻见饭香。。。”
沅郁沉默不语。
香如继续沉浸在回忆中：“还有庭如，才半岁多，在地上爬啊爬的，话也不会说，就知道嗷嗷的叫。。。”
沅郁轻轻叹了口气，道：“香如，你若是想回去了，我请让先生定船票送你回去罢？”
香如回了神，埋怨道：“我不过跟你说说我做的那些个梦，你就想撵我走？”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香如飞快的插口道，“总之你许沅郁到哪，我卫香如就跟到哪！”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沅郁忍不住失笑，道：“那样的话你还怎么嫁人？况且你不嫁人，我还是要嫁的。”
香如嘴一扁就要答话，却见弗朗西斯瓦健步如飞的朝两人走来，她便住了口。
弗朗西斯瓦一到跟前，便笑道：“我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香如追问。
“啊，是这样的。。。”弗朗西斯瓦又端出了绅士架子，语调复又平缓起来，急得香如连声催，他这才道：“我收到了宾客的名单。”
香如一脸失望，道：“让先生，说句不客气的话，您这个宴会我们还没兴趣参加呢！你收到了宾客名单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啦？”
沅郁扯了扯香如的衣襟。
弗朗西斯瓦却不以为意，继续笑道：“好消息就是，宾客名单中有一位来自贵国的朋友。我想，能给在异乡认识同乡，应当是件好事情罢？贵国好像有句话说：他乡逢故知，乃人生的一大乐事也~”怪腔怪调的之乎者也，将沅郁香如一起逗笑了。
沅郁笑道：“您说的没错，不知可否将那位故知的名字告知？”
弗朗西斯瓦手一伸，道：“这就是宾客名单，两位小姐可以自己看。”
沅郁接过，随意扫视，没几行就瞧见一个中国人的名字——一个看上去陌生，却好似在哪听过一般的名字。
“这个人你认识么？”沅郁将名单递给香如，香如看了看，道：“好生面熟，但是想不起来。。。”
“罢了，想不起来就算了，宴会时总能见到。”
沅郁把名单递回给弗朗西斯瓦，与他道了声别，便携着香如回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