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1 / 1)
出门来,路清平一把拉住成立桐,问:“立桐,三少那块手帕是怎么回事?”侍从官叹道:“三少上回受伤回来,就是用那个帕子包的伤口。”路清平恍然大悟。侍从官又道:“三少回来后,不顾自己有伤,亲自把帕子洗了,这一年多来一直带在身上。跟着他这六年多来,我从没见过他如此。连婚事也顶着大帅的压力拖着,我可没少听大奶奶的埋怨,直说我把三少带坏了。你说,三少要坏,还需别人带么?”
路清平一笑。他们路家几代均为蒋家的家臣,他从小跟三少一起长大,年幼不懂事,没少跟这个小主子打架,父亲往往一根藤条抽到断。三少怒极,指着父亲破口大骂:“你好大胆子,打我的副官!”虽然脱不了乳臭未干之气,但也让大帅着实高兴一番,直对站在一边低着头的父亲道:“新之,看我儿子,大将风范啊!”父亲点头而笑。三少,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这个许沅郁,无论如何容不下她了!
路清平打定主意,踏上自己的车,朝家驶去。刚进入家门,家仆迎上来,道:“少爷,刚才三少来了电话。”“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这是他的个人私事,不许少爷插手。”路清平脱外衣的手一停,想一想,缓缓解下剩下的纽扣,脱去外衣递给家仆,道:“我知道了。”
换上白色的稠衫,路清平径直来到书房。拿起电话对总机道:“给我接圣安女子学堂。”没多久电话接通,是院长嫫嫫。她认得路清平的声音,有些惊讶,问:“路副官,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是不是宴会不周?”
“打扰院长了,宴会办得甚好,我代表三少向院长表示感谢!”路清平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客套话,接着转入正题,“院长,路某有个不请之请。”
“路副官请说。”院长嫫嫫虽然惊讶,却没在言语中流露。路清平道:“适才在舞会中邂逅了许沅郁小姐,谈起了些诗词,有一些地方路某不明,回来后思来想去有些放不下,想再一听许小姐的高见。本来不宜这样晚还打搅,但是...”
院长嫫嫫心中已经明了,道:“既是如此,我去叫沅郁前来听一下电话就好。”
“多谢院长!”
沅郁此时已经上了床,却想着蒋三公子的事情,一时辗转难眠。传唤嫫嫫敲门道:“许小姐,睡了么?院长嫫嫫有请!”沅郁起身披了外衣来到院长室,院长嫫嫫道:“路副官的电话找你,你慢谈,我在外间等你。”
沅郁心里咯噔一下,拿起电话,刚说了声“你好”,电话那头穿来路清平的声音:“许小姐,打扰了。”沅郁客气一声。路清平直接切入话题,道:“许小姐,还你的那块手绢,我在一个人那里,又看到了...”沅郁心一沉,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反问:“路公子有何指教?”路清平道:“他的性子,我比你清楚,一贯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我看许小姐若是没有那个准备,最好...”话虽没完,沅郁已明其意,道:“我近日就会离开南京。”路清平捏着话筒一下沉默,道:“难为小姐了。”沅郁强笑:“无妨,本来早有打算,南京非我常留之地。今后,我也定然能避当避!”路清平忍不住问:“许小姐竟没一丝考虑?”沅郁慢慢道:“沅郁乃平凡女子,实非三公子良伴。”路清平轻轻“恩”了一声。沅郁突道:“多谢!”路清平叹口气挂了电话。
沅郁捏着话筒一阵出神,想不到自己竟这样在生死门上走了一遭。
走到外间,看见院长嫫嫫端正的坐在沙发里,见沅郁出来,轻唤一声:“孩子...”沅郁眼一热,忍不住眼中的泪意:“院长,我...要离开了...”院长点头道:“我猜到几分,你原本也打算前往上海,我明日就让玛利亚安排一下。”
那边路清平挂了电话,想一想,又拿起话筒道:“给我接成侍从官处。”成立桐拿起电话喂一声,路清平道:“我是路清平。三少吩咐你查的东西,查完后先送到我这里来。”
三日后,沅郁一人悄悄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同时,一份报告被送到路清平手中。薄薄的几页纸,路清平看了许久,口中喃喃“真想不到”,然后拿起笔,勾勾画画一阵,递给成立桐道:“重新撰写一份再送于三少。”成立桐接过,犹疑的问:“这样...好么?”路清平道:“都是为了三少,为了蒋系!三少纵然要怪罪,我一人顶着。”
成立桐接过纸刚要离去,路清平又问:“许小姐呢?”
成立桐回答:“今日的火车刚离去。”
“三少知道么?”
“想是知道的,今早的晨练狠狠罚了几个人。”
路清平手指轻扣桌面,哒哒的响两声,道:“没事了,你去罢!”
机要秘书在外敲门进来,道:“路副官,三少的电话,二线。”路清平拿起电话,蒋子邵的声音传过来:“许沅郁的事情,是你安排的?”声音低沉沙哑,路清平知道这是三少生气时候的特有语调。他坦然而答:“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一阵犹豫,没有说下去。路清平了解对方的心思,道:“许小姐所知甚少。”
听筒一阵沙沙的电流声,他可以想见对方修长的手指握紧了听筒,因为用力而使指尖发白。路清平继续道:“三少,大帅一个星期后启程,请三少...”话没说完,对方丢过来一句“知道了”,啪的挂了电话。
蒋大帅一星期后就要启程,前往日本治疗眼疾,这还是当年战争中留下的后遗症,一个弹片伤了脊柱神经,视力在若干年后逐年衰退,一年前已经接近失明。因此蒋子邵才被急招回国继承家业。蒋家三公子回国的事情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竟然有人拦截阻杀。随身的侍从全部牺牲,蒋三公子也受了伤,躲上了一条客船,方才回了青州老家。
看见爱子受伤归来,蒋大帅勃然大怒,气得拔枪就要将跟了他三十多年的副官路新之弊掉。三少拦住父亲道:“我的行踪定不会是路副官泄露出去的!事有蹊跷,要彻查清楚,请父亲三思!”大帅方怒火渐消。其实这个“蹊跷”如何,大家心知肚明,那晚路清平问三少该如何处理。三少道:“既然我已安然抵达,他也不会轻举妄动。眼下混战渐起,父亲的身体又如此,我们不能萧墙先乱,先忍着!”随后的一年内,他被三少委以重任,时常在军中奔走,三少的保卫工作则由侍从官成立桐接手。三少行事果敢,深谋远虑,渐渐在军中树立起威望。蒋大帅见状心下欣慰,因此决定北上日本治病,让三少放手大干一场——他走后,他的家族,他的军队,他的野心,将全由蒋子邵继承。
因此,无论是于公于私,还是论忠道孝,他路清平都要不惜牺牲一切为三少铺平道路。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星期后,蒋大帅带着新纳的小妾登上船,随身只得副官路新之带领十数侍从保卫,悄悄驶往日本。
蒋系,正式进入蒋家第二代人的领导之下...
然而,四方割据的军阀欺蒋子邵年轻,颇有点蠢蠢欲动之势,暂时的和平似乎又要再起风烟...
沅郁是当日下午抵达上海站的。
出的站台来,一眼就看见了赵明贤。十余年的光阴过去,他分明是老了,却更增添了成熟的魅力。他边上亭亭玉立的站着一个女子,墨黑的头发齐整的披在肩下,眉眼五官无不与母亲肖似。沅郁依稀辨认出童年的模样,急走几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止不住的微笑,边笑边扑簌簌的流眼泪;沅芷一把抱住沅郁,哭道:“二妹。。。”人群中,赵明贤悄悄站远了几步,给久未见面的两姐妹一个无碍的空间,两人相拥而泣,一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
良久,赵明贤才上前道:“好了好了,总算见面了,还是赶紧回去吧,家里那个要等急了!”沅郁这才放开沅芷的手,道:“赵叔叔,您好!”赵明贤微微笑道:“沅郁,你越发象你父亲了。。。”沅郁用手帕轻拭去脸上泪痕,又笑一笑,道:“赵叔叔,您还是老样子,刚才若不是先瞧见您,我还认不得姐姐呢。”沅芷攀住沅郁的胳膊,也是笑道:“光顾着哭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沅青前两夜跟同学贪玩,深夜了才回家,还淋了雨,因此病了。今天本来非要来接你,赵叔叔瞧着她病歪歪的,就许诺会早点回去。这丫头,肯定等急了。。。”沅郁脑海里出现了个小人儿,编得整齐的麻花辨,生气的时候只拽着辫稍,将嘴橛得老高,道:“赶紧回吧,真不知道三妹变成什么模样了,都十四了。。。”沅芷笑:“还不是跟以前一样,皮猴一个!”
白色的汽车慢慢驶出熙熙攘攘的站台,开得几分钟拐入上海最繁华的虹桥路,在赵明贤的叮嘱下,车行得很慢。沅郁往两边看去,只见路边商店林立,透明纯净的玻璃橱窗里展示着时下最流行的旗袍,洋装;街上往来着各式各样的人,大肚便便的男人,婉约娉婷的女人,卖香烟的小贩,拎着篮子的卖花女,还有乞讨的人,跪在街角,冲着往来的人群不住磕头。。。沅郁叹息一声。赵明贤从副驾座上回头,望着沅郁问:“怎么了二妹?不喜欢看?那我们早点回去罢,等过两日三妹病好了,你们三姐妹再一起出来玩!”沅郁点头:“如此多谢赵叔叔!”偏头看见沅芷望着赵明贤的背影,笑面如花。
汽车加快了速度,一路躲避着人群,直驶向赵明贤的宅子。
宅子坐落于上海西郊,比邻法租界区,环境幽雅,此地素来为上海有钱的人择地而居的理想场所,因而自然形成了富人区,出没的不是大家闺秀,就是少爷公子,赵明贤原希望能寻得家境殷实的人家,为许家三姐妹寻得良好归宿,也不枉与许若庸相识一场;尤其是大妹沅芷已经十八,到了嫁人的好年龄,许太太既然将女儿们全力托付给了他,他自然要好好打算一番。现在二妹沅郁也到了上海,虽然接触不久不甚了解,但从谈吐中看得出来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当年许若庸依然携妻躲于荒僻小镇,也是不顾一众好友劝说,顶住了妻家压力的。唉,这孩子,跟他父亲真象,真象。。。
眼见着铸铁扭花大门出现在眼前,身着白衫的仆人殷勤的上前打开门,一个米白色的身影募地从门房处蹿出,扑在汽车窗户上就大叫:“二姐!二姐!”正是沅青,沅郁这一番惊喜。赵明贤忙吩咐了司机将车停住,沅郁立时打开门跨出去,赵明贤笑道:“这丫头,性子真急!”沅芷亦是微笑。
沅青穿着缀满蕾丝花边的洋装,搂住了沅郁只是蹦跳,边开心的笑。
三姐妹这一别,就是十余年光景,期间赵明贤原本打算送两姐妹回家探母,捎了信给许太太,许太太总是回信说世道太乱,况且两姐妹在赵明贤处她极为放心。其实何尝不思念女儿?只是性子清高,不愿意多给别人添麻烦罢了。赵明贤明白许太太的苦心,也不勉强,只是督促两姐妹多给母亲写信,当沅郁六岁的时候,渐渐变成三人互通书信,只是世道堪乱,一封信辗转月余才能到得对方手中。这一下见面,不但欢喜自不言语,到底是血脉相连,陌生感也荡然无存。
赵明贤笑对两人道:“快些上车罢,二妹一路辛劳,洗个热水澡,正好是晚饭时间了。”两人方才手拉手往汽车里钻,沅青挤在两个姐姐中间,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车驶入大门,顺着曲折的道路前行,道旁的石楠长得甚是高大,在风中摆着树枝,已近花季,早有花苞藏于枝叶间,待到花开时,血红的石楠花则会将宅子点缀成另一副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