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病房里的烟味(1 / 1)
躺在医院里,我的右腿打着石膏被吊在了吊环上。行动不便暂且不说,碎裂的骨头处传来的那一阵阵麻麻痒痒的感觉,才真的是痛不欲生。常听人说“万蚁噬心”的痛苦,我想,这也差不多了吧。我住院,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那个被我称为“爸爸”的,过去老师喜欢捏着我的鼻尖叫我“小坏蛋”的爸爸,依旧没有出现过。望着站在窗边坚持不懈地拨打着手机的妈妈,我别过了头 ,不忍再去看妈妈睚眦欲裂的神情。我,已经没有爸爸了,妈妈,你究竟,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我环顾着这间病房,不再是单调统一的白色,而是带着点夕阳的简约明快,家庭病房,果然和普通病房相差很多。可是,我倒是怀念曾经躺在普通病房里的日子,一个房间,住着三四个病患,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不想这里……
“啪”,妈妈的手机堪堪越过我的上推,落在我左侧的床垫上。我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怒视着那个沉浸在自己的怒气中的女人。“看什么看!要是这条腿废了,我看你怎么办!”仿佛带着毒刺的话语,从这个生我的女人嘴里吐出,从那张曾经成天把“小宝贝”挂在嘴边的口里吐出。我别过了头,泪水模糊了视线。“砰”,们被重重的关上。我正过脑袋,任由泪水滑过鬓角,滑过耳朵。鼻子塞住了,耳朵堵住了,喉间也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一样。我好想稍微抬一下上半身,让自己的气息可以通畅一些。可惜,这间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静静地感受着因泪水而窒息的感觉。
抬起手臂,抹去脸上的水迹,没有任何支撑,又任由这只手落回了原地,砸在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上。摸起来一看,是妈妈丢下的手机。刚才,就是这一只手机,带着加速度的冲击,差一点,再给我已经重创的伤腿再雪上加霜一番。我紧紧地握住了它,好想,把它扔掉,让它也粉身碎骨!手,又抬了起来,下一秒,我改变了主意。
将屏幕凑到面前,我摁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嘟,……,喂?”一瞬间,已经平复下去的泪水又弥漫了上来,“小雨……”我又哭了,泣不成声。电话那头,那个和我同龄的女孩手忙脚乱:“小,小琦?怎么了?别哭啊!你这星期怎么都没来上课?我好想你!”那边,张雨晴的声音也哽咽了。不停的抽泣声在电话线的两端,彼此连接着。
不知道哭了多久,心情终于渐渐回复了。我突然感觉心里一阵轻松,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小琦,”电话那头,小雨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捏紧了手机,“小琦,我要走了……”走了?什么意思?要走去哪里?“小琦,我爸爸妈妈,离婚了……”一句话,仿佛抽空了张雨晴全身的力气。我不知道给怎么开口。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该用何种方式去舔舐另一个正在滴血的人?“小雨……”唯有一句无力的低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小雨要走了,要离开这个城市。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我闷闷不乐的时候,趁我不备将糖塞进我嘴里,再也不会有人,会在我诉苦的时候,拍拍自己的肩膀让我依靠,任由我弄湿半个肩头,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我就像窗外的这一轮夕阳,渐渐沉默,沉坠在深渊里,被无尽的黑暗深深掩埋。
周五放学之后,班主任带着几个同学一起来看我。程嘉他们都来了,这并不奇怪,怎么说,我们都算得上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了。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张宜雯也来了。自从上次的纸条事件后,我几乎都没再跟她说过什么话。难道她还想着和我做朋友吗?算了,那件事,本来也就不能够怪她。我这样,又是何必呢。这样想着,我对她露出了笑容。这一笑,心里就轻松了很多。本来就是嘛,“罪魁祸首”又不是她,我何必迁怒于人,还搞得自己不自在呢。
除了张宜雯,还有一个人的到来,也是我料想不到的,就是何劲。不过,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估计,是他太无聊了,所以才会跟着一起来,没事找事的吧。
我躺在病床上,招呼着大家坐下,让程嘉帮忙把饮料水果之类的分给大家。老师有些奇怪地问道:“周琦,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爸爸妈妈呢?怎么都没人陪着你?”陪着我?我心里一阵苦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正在我为难之际,病房的门开了。是妈妈回来了吗?不知道她看到这一屋子的人,会不会把他们都赶出去呢?我讽刺地想着。
“怎么搞成这样子?你妈呢?”进来的不是妈妈,而是我那个几个月不曾见面的爸爸。望着这个像是空气一样,逐渐在我的生活中淡化不见的男人,我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他。反正,没有喜悦……
“啊,请问是周先生吗?您好!我是周琦的班主任,姓朱。”我想,就算是傻子也能够嗅出这间病房里诡异的气氛了吧。在我和爸爸相顾无言的时候,老师站了起来,向爸爸问候着。“哦,朱老师好!”爸爸的脸上摆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和我的班主任寒暄着,闲话家常。这个男人,绝不会让外人看到他那副冷酷无情的嘴脸。
“喂,周琦,你的腿是不是很疼啊?”程嘉半跪在地上,趴在我的床头,皱着眉问我,“我看你老是拧着眉,很疼吧?不要紧,疼的话让你妈妈帮你‘呼呼’就好了”“呼呼?”我歪着脑袋望着她 ,不懂。“就是这个啊!”程嘉绕过病床,走到右边,对着我打了石膏的右腿,鼓起了腮帮子,“呼呼呼”,“怎么样,不疼了吧?我摔疼了,我妈妈都是这样子帮我吹的。”“呼呼呼”。“真的行吗?我也来吹吹。”“那我也来!”“呼呼呼”“呼呼呼”。
打着石膏的右腿什么都感觉不到,疼痛依旧。可是我的心里,却是盛满了感动。谢谢你们,我的同学,我的朋友!转过头,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流泪的样子,我微微测过了头,偷偷地用枕头擦去了涌出的泪水。一抬眼,一个身影进入了依旧有些模糊的视线,是何劲。与我的视线相撞,何劲转过了头,看在了窗边,把视线移向了窗外。我笑了,不管怎么样,你能来,就说明你是关心我的,谢谢!何劲,我在心里又默默的记下了一个名字。这些人,在寒夜中,给我带来了光明与温暖。即便不能破开这无尽的黑暗,却也在我心里开辟了一块净地,让我得以安息。
老师和爸爸的扯淡逐渐进入了尾声,又坐了一会儿之后,来使嘱咐我好生休息,便起身告辞了,几个小伙伴也挥手和我再见,跟着老师一起离开了。
“呵,想不到你还挺受欢迎的嘛,还当上班长了啊。看来你妈把你教的还不错嘛!”男人坐到了窗边的扶手椅里,一如当年的那个位子,只是,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温情。无视这里是医院,是病房,亦无视了我这个年幼的病患,男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烟,点上,深吸了一口,在体内循环了一圈,深深地吐出。白蒙蒙的烟雾升腾而起,男人的脸庞也逐渐模糊在这片烟雾里,只有一个依稀可辨的轮廓告诉我,这个男人,是我的爸爸……